庞国华留意到身后的一声脆响,他倒是谨守先前所言,半点不敢转身,而是蹙着浓眉,大步向宫门口走去,虞凤这才回过神来,几乎晕倒在地,害怕的不知所措。
庞国华走到慈宁宫门口,见到自己安排的几十个属下围着一大群陌生人,今日三千龙武卫大多被分散在皇宫四周埋伏,留在身边的只有这少少的几十人。
宫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衣着统一,都是鲜红色的吉服,看样子……好像是一些卑微的下人,庞国华走过去怒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属下们回话道:“这些人想要闯进来……”
庞国华转身又问:“你们是谁,知道这是哪里吗,便敢乱闯?”
那些鲜衣下人们中走出一个更稚嫩的少年,战战兢兢的道:“回禀大人,小的们是杨大人的私奴,今日娶亲,小的们是来送聘礼的。”
庞国华听得出,这少年的口音中带些川南滇地的味道,向他身后一看,来了也许有几百上千号人,大多是些孱弱的女子,穿的极为普通,面相可就无法一一看清楚了,庞国华蹙眉暗道:“送聘礼……?”
依照这时的习俗,的确有新郎家给女方送聘礼的规矩,不过赵虞凤贵为当朝唯一的千金公主,是不是也要按照寻常百姓家的习俗来办,这可就难说的了,而且皇家嫁女,聘礼该不该送到宫中来,这事情只有礼部的侍郎大人方才知道,由于这次的特别性,皇上将宫内的事情交给庞国华,将宫外的安排交给范蕲,压根便没有知会工部和礼部。
庞国华是个武官出身,这些习俗礼仪全然不懂,叫他一时左右为难,面前的少年笑嘻嘻的抬头道:“大人,您看……我们放下东西就走,决不留在这儿。”
庞国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行,公主大驾,岂是你们这些卑微的下人可以看到的,你们把礼单交给我,我负责送进去。”
那少年笑着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幅长长的轴卷,依次念道:“江南的绫罗绸缎五百匹,五尺高的翡翠御马一只,滇西古道的上好茶饼六百座,…………”
这一口气直念了一炷香时间,那少年都没停下口来,庞国华越听越不对劲,拼命挥手阻止他道:“等等……有,有这么多吗?”
少年无奈的向背后挥手一指,笑道:“都在这儿了,大人可要一一过目吗?”
庞国华随着他的手指尖看出去,见到宫门外站着黑压压的下人,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大包小包,还有的装不下,用木头匣子叠放在一起,需好几个人用肩挑着,庞国华的脸色一沉,这么多东西,单靠他一个,是绝对拿不走的。
回头又盯了那少年一眼,庞国华沉吟道:“这样吧,慈宁宫中除了宦人,向来没有男子进去过,你在手下挑一些小姑娘,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少年为难的挠头道:“小姑娘……?”
庞国华瞪眼怒道:“怎么了?”
少年讨好的笑道:“行的……行的……”随手往后面一指,道:“你……你,还有你们,把聘礼赶紧送进去,记得眼睛不要到处看,一切都听官爷吩咐……”
背后十来个小姑娘怯怯的应声道:“是……”口音混杂,不过声音倒是铜铃般娇脆,庞国华便带着这群柔弱的小姑娘碎步入内,依照他所想,找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总好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便是他一个人,也能从容应付。
无论有没有凶险,这些人最后都是要跟着杨宗志灭族的,送来的聘礼,最后也被皇上笑纳啦,嘿嘿……只等杨宗志来到皇宫大殿前,一切便可见分晓。
穿过花园,来到慈宁宫外侧,庞国华转头看过去,那些下人女子们倒是听话,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左右乱看,更没有人开口说话,庞国华盯着她们缓缓走来的莲步,心想:“杨宗志倒是好福气,身边的侍女,身材也能这般喷火。”
这些女子中有的高挑丰腴,有的纤细柔弱,十来个妙媚的臀儿轻摆,倒是如同和风吹起杨柳般好看,他口中啧啧品味几声,推开宫门道:“送进去吧。”
那些女子捧着礼盒碎步入内,一个个从他鼻子下穿过,他能够清晰的嗅到芳香不一的女儿家香味,可是一个赛过一个的好闻,虞凤呆滞的跌坐在雕花木凳上,宛若最最鲜艳的花瓣凋零,那些女子走到她的面前拜下,将礼盒放在了空地上。
庞国华走进来,躬身道:“启禀公主,这是杨……杨,命人送来的聘礼,还请公主过目。”
虞凤闻言毫不动弹,便是连眼珠子都没眨动一下,庞国华又叫:“公主……公主……”
“嗯……”虞凤双眼痴痴的盯着地面上断为两截的金簪,蓦地回过神来,讷讷的道:“哦,放……放下吧。”
庞国华笑道:“好啦,你们都出去吧,公主要沐浴更衣……”话正说到这里,虞凤忽然抬头道:“你说什么?相公,啊他……他送的礼盒到了?”
看到礼盒,她便确定杨宗志必然没有领会她的心思,那天夜里的《鸿门宴》一曲,看来相公真的没有听懂啊,他这么聪明的人物,怎么会听不懂言下之意呢,虞凤摇摇摆摆的堕泪道:“相公……”忽然站起身来,没命的向大门口冲去。
庞国华伸手一阻,惊骇道:“公主要做什么?”
虞凤咬牙道:“你滚开,本公主不要你管!”
庞国华高大的身躯拦住她,沉下脸道:“公主莫要下官难做,皇上有旨,今日公主若是不听话,下官……嘿嘿,下官可以自行定夺。”
虞凤娇躯一颤,几乎委顿在地,她的皇兄,亲四哥,便把她交到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粗人手里面了,为了杀掉杨宗志,不惜让她这还没过门的公主早早的成为寡妇,更不惜让她永远开不了口,也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虞凤满心绝望,从地面上拔起断开的金簪,没命的向庞国华胸口上刺去,庞国华伸出右手架在她的胳膊下,手指头轻轻一弹,虞凤手中的簪头便飞了开去,尖口刺得虞凤的指尖破裂,绽出一丝血线。
“呀啊……”虞凤飞快的坐倒在地,身边一片混乱,忽然……那些跪地的下人们中,有一个纤细的女子直起腰来,一个小箭步冲到庞国华面前,拿住了他的铠甲腰带,将他横着举起。
庞国华身高臂长,再加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带着长刀,可不下两百斤,那个女子腰肢细的一碰就断,却是单手将庞国华高举,举重若轻。
庞国华大吃一惊,一时间想不到变故,便感觉到腰背上一麻,即要开口大喊,接着被这姑娘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重重的撞在一旁的柱子上,后背着力,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天旋地转。
虞凤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这一幕不过在眨眼间完成,甚至她都没有兴出反应,便见到这些下人女子们一个个跳起身,面前几个人炸呼呼的吵成了一团。
“喂,小盘菜,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出手了呀,你要是坏了哥哥的大事,小心我叫你好看。”
“嘁,打招呼作甚,这样没用的男子,只会打女人,我素来瞧不起,再说了,凭什么就是我出手便坏事啊,你别说,我还真想坏了他的事,这些天我总算弄清楚啦,你们……你们都跟他有一腿,哼,师姐夫是洛师姐的,你们……你们都不许缠着他!”
“什么啊,你这家伙,前几天说了不带你来,你便跟我们装可怜,哥哥他有什么错啊,你干嘛要骂他?”
“可儿,小盘翠,你们就少说几句吧,师哥还等着我们呢,我们快点把这个什么公主偷偷送出去……”
“啊……”虞凤吃惊的合不拢嘴来,庞国华倒下后,那些女子就像走进自家后花园一样,你争我吵,对她这千金公主压根没有扫过一眼。
渐渐的,那些女子中转身走过来一个丰-乳肥臀的娇媚姑娘,伸手揭开了头顶上的饰物,笑着对虞凤腻声道:“我们又见面啦……”
虞凤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看了一眼,面上一阵大惊,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她道:“又是你……上次我和相公成亲,便是你来捣乱,这次,你……你,你又来啦!”
“嘻嘻……”苏瑶烟缓缓褪下那身普普通通的侍者吉服,露出里面豪耸挺拔的月白中衣,她眨着右眼,娇笑嫣然的道:“这次我可不是来捣乱啊,你能不能嫁给你的相公,可就要全部靠我哩!”
……
杨宗志陪着范蕲,严成凯,顺着红毯走到浩大皇宫前,抬眼一看,这里依然是金碧辉煌,气势俨然,心下不禁叹气,身后跟着数千随人,城防军也紧步不离,执刀环伺,更外侧的……便是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
牛再春和马其英一直等着范蕲发信号,可范蕲的左手死死的握在杨宗志的手心里,额头上冷汗涔涔淌下,半句话都不敢多说,一行人刚刚来到宫门外,宫门洞开,里面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龙武卫,穿着红氅盔甲,杀气腾腾,一点也不像婚娶的场面,倒像是秋后沙场点兵。
宫内有人喊道:“皇上驾到……”
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严成凯和文武百官也迎头拜下,心里面暗暗纳闷,皇上怎么迎出宫了?
正在这时,牛再春在背后不顾一切的大叫道:“三弟快跑……皇上,皇上要杀你呀!”
人群中嗡的一声巨响,大家都转头看过去,见到牛再春和马其英满脸煞白的站在城防军前面,牛再春喊话一过,马其英便带着几个人将他拉了出去,牛再春拼命狂叫道:“三弟……三弟,你快跑啊……”
严成凯尴尬的回头道:“杨大人,这个……”
杨宗志微笑道:“他刚才喊什么?”
严成凯赶紧抹汗道:“啊,他什么都没喊,哦不对,他叫的是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连他都不敢相信牛再春的话,正当紧要关头,皇上怎么会杀杨宗志,首先杨宗志是不是反贼还不可说,再说了,就算是反贼,皇上既然开口下嫁公主,便有招安再用之意,杀杨宗志,又怎么可能呢。
范蕲一个哆嗦,瘫软的侧卧在地面上,杨宗志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宗孤零零的背着手,从皇宫深处漫步而来,面相不怒自威,多时不见……他已经再也不是那个稚嫩的少年了,不是那个听书杨宗志回朝,会穿着中衣跑出来相迎的那个仁宗了,他背着手踱步出来,在龙武卫的背后十几丈的距离,便站着不动了。
目光直直的瞪着地上的杨宗志,他之所以站的离其他人这么远,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忘不掉杨宗志大婚之夜,他身后的劳广临时变节,将他当作了傀儡。
因此现在他谁也信不过,人人都可能会反他,在他略微不察的时候,随时都有人可能在背后捅他一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窒息了,仁宗哼的一声便要发话,背后有人又喊:“鸾凤公主驾到……”
人群里嗡的一声响,仁宗蹙了蹙眉,看着虞凤穿着火红色的婚服,梳着高髻,戴着红盖,漫步走出,走到了仁宗背后站下,仁宗心想:“她出来作甚么?为何不见庞国华?”
转念又想:“看来是庞国华忙于布置,忽视了这丫头……”他害怕劳广之流,却是并不怕自己的妹妹,转而回头对杨宗志大吼道:“杨宗志你可知罪吗?”
严成凯听得一呆,慌忙抬头看着皇上,见到仁宗向背后一摆手,白发的刘公公站出来,苦着脸捧出一道圣谕,结结巴巴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护国大将军杨宗志为人不克检点,结交匪类,数度置我南朝江山于不顾,更是勾结赵虞修,鲜于无忌谋逆犯上,罪无可恕,这等逆贼,是可忍孰不可忍。”
严成凯惊叫道:“皇上……皇上息怒,您……您……”
仁宗一摆手,刘公公继续念道:“今朕已上奉天意,为万千黎民着想,决议斩杀杨宗志为宫门前,以顺应民心……”
这段话在皇宫门前回荡,不但文武百官听得清楚,便是身后数十万子民也听得字字真切,严成凯绝望的大叫道:“皇上,您这么作,是要亡了我南朝江山啊,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百官跪下,仁宗怒道:“杀了杨宗志,我看看天下人谁还敢反朕。”
严成凯跪地道:“杨大人是有功之臣,去年讨伐十三城,出使吐蕃,今年镇守北郡,出使漠北,次次得胜而归,这样的人,皇上怎能杀得?皇上这么做,不但不会顺应民心,反而会造成民心尽失,往皇上三思……”
百官跪下道:“三思……”
仁宗气得脸颊抽搐,杨宗志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悲叹道:“皇上要杀我,只不过因为我是敬王赵家的子弟,其余的……什么不是借口呢,此事天下人人都知,又能瞒得过谁?”
杨宗志气道:“皇上,我爹爹杨居正为了南朝江山出生入死,我娘亲薛夫人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就因为我的身份败露,皇上疑心到了他们,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双双撞死,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才是处处逆天而行。”
背后一阵沉默,接着又无数人大声鼓掌道:“说得好!说得好!”
仁宗怒极的跳起来,狂吼道:“龙武卫听令,速速捉拿反贼杨宗志,无论死活,都要带来给朕鞭尸!”话音刚刚落下,脖子忽然被一支香喷喷的发簪顶住了,背后一个娇滴滴的酥嫩嗓音咯咯娇笑道:“皇上可万万莫要乱动哦,小女子手中的这支发簪,可刚刚摔碎,一不小心便能割破脑袋!”
仁宗惊恐的回头一看,见到不知何时,自己的亲生妹子虞凤竟偷偷揭开了红盖头,露出那张娇笑盈盈的俏脸,嘴里虽然说得若无其事,娇媚的眼神却是恶狠狠的怨怒,如同是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