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退着的金兵听闻峰上阵阵惊呼,觉大小抛石皆停,一个返身又冲杀回来。
二鼓而衰之下,攻势已不如方才那般凌厉。
砦墙上一干人等有了折翎带领,也不再手脚忙乱,成功的将金兵隔绝在护河另一端。
那射箭的金将见取砦无望,只徒增伤亡,遂下令撤军。
折翎命砦墙上众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以防金人卷土重来,自带了赵破,忍伤上了左峰。
入眼便是碎石满地,一干仆妇散在石间,两股战战,不敢少动。
陈丹持了固定好的大绳一端,正要缘绳而下去救人。
李豫坐在崖边,手抚木栅断茬,面色铁青,听得身后脚步声,回头道:“折将军,赵二哥,你们来看。”
起身一指木栅,续道:“断口平滑,其上尚有木屑,定是有人故意锯断!储石之栅,亦是一般!”
折翎闻言,心头亦是凝重,忽一个纵跃来到陈丹固定绳索处道:“赵兄,到上峰那石阶处去,检视峰上每一人,看看是否砦中熟面孔!李兄弟,烦请下峰喊魏庆来此!”
言罢扬声对峰上人众道:“一个一个下峰去,切莫拥挤。”
不多时魏庆赶到,与赵破一道卡住路口。
峰上人下山过半,仍是豪无异常。
折翎听峰下呼喝,挽绳将背缚谢宝尸身的陈丹拉将上来,望尸沉默许久,问道:“风先生呢?”
陈丹拭泪答道:“不……不曾寻得!谢宝被石块压在崖下,风先生却是不见踪影。我向林中寻找,既不见人,亦无脚印痕迹,很是蹊跷!”
折翎闻言惊诧,沉思半响,道:“你先背谢宝下去,然后唤郝挚来,与你下崖再寻一遭!”
陈丹领命,追着下峰众人的尾巴去了。赵破向折翎摊手道:“折将军,峰上之人,无一可疑!”
魏庆在旁问道:“将军,那胡女会讲宋语的么?”
折翎道:“我虽从未听她讲过宋语,但对她声音却是熟悉的很。适才帮刺客掩饰那人,定是娜娜无疑!”
魏庆道:“这真是奇了!将军,我去把风先生尸身背上来吧!”
折翎摇手道:“陈丹说,风先生既不见尸,亦不见人,竟是杳然无踪。”
赵破魏庆闻言皆诧道:“什么?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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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还是不见?”
史天非待吴玠问罢,拱手答道:“斥候回报,金帅撒离喝命叛将张中孚守平凉府,张中彦守秦州,赵彬守庆州。从熙河抽调金军东返,集结兵力,兵分两路,直奔和尚原而来。原下几十里外,漫山遍野俱是金军。无论大路小路,皆不见凤翔粮队踪影。”
吴玠皱眉道:“派去接应的小队,情况如何?”
史天非答道:“与金人半途遭遇,相互接战,败多胜少,均已退回。”
吴玠挥退史天非,回头问陈远猷道:“陈先生,营中粮草还可支用几日?”
陈远猷拱手答道:“回将军,近日来金军封路,送粮百姓虽是不畏生死,却也日渐稀少。营中存粮不多,差不多还有两日之用。”
吴玠眉头更紧,一旁安鸿史天非不约而同道:“将军!”
二人相视一笑,史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安鸿微笑颔首道:“将军,不如谴在下再去各条路上探查一番,或可幸得粮队踪迹!”
吴玠亦微笑道:“近日多有劳动安公子之处,吴玠在此谢过!”待安鸿拱手、逊谢毕,转问史天非道:“天非,你有何事?”
史天非挠头笑道:“属下之言,被安公子抢了先。”
吴玠闻言捻须莞尔道:“近几日安公子与你助我整军备战,闲暇时又较量剑技,颇为相得。不想连方法思绪,亦是相近。好,就烦请安公子再探查一番!天非,你陪安公子同去。”
安鸿与史天非再次相视而笑,正欲动身,帐外一人抢门而人,欢欣道:“将军,将军!凤翔粮队!凤翔粮队上原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吴璘霍地起身,抓了吴玠左臂道:“大哥,快走!看看去!这下军粮无忧了!哈哈……”
吴玠不防备,险被他拽了个趔趄,振袖甩脱,佯怒道:“成何体统!这么大人却还如同小孩子一般!”
虽是斥语,面上却也掩不住喜悦,带了众人,急步出帐。
行之未远,只见长长一队人马押着粮车自远处来。
队中人虽皆是风尘满面,却个个目光炯炯、精神抖擞。
队伍过处,各营站岗的兵士不敢大声喧哗,纷纷举兵刃致敬。
队前一人,见主营中军帐开、众人行出,忙抢前行礼道:“属下陆小安,奉杨从义队将之命,押粮三十万斛至和尚原。幸不辱命,请吴玠吴将军派人交割。”
吴玠见陆小安面生,知是杨从义于路收聚之人,见他身材英武、眼神灵动,又见他言语得当、血染战袍,心下起了爱才之意。
吩咐了吴璘、陈远猷交接,上前几步,亲自搀扶,温言道:“小安于路辛苦,快快起身!斥候回报,凤翔至此处,路上满是金兵,粮队于神沙河畔失踪。我正在担忧,不想小安却安然抵达,真乃军之能将,亦是天佑我军、佑我大宋!”
陆小安见吴玠待己宽厚,心中亦是感佩,忙道:“托吴将军福!神沙河一战,两败俱伤。属下寻思,若再有一次,必然失了押粮大事。恰好属下未从军时,与义父打猎,探知山僻间有一谷道,可通和尚原之后。故此擅作主张,带队行此路。惹吴将军挂怀,还请恕罪。”
吴玠闻言,连连夸赞了几句,对陆小安越看越是喜爱。
忽然心生一个主意,遂拍了拍陆小安肩头道:“小安,你来的恰好!我有一事,想托付一个智勇双全之人去办,怎奈营中难得其人。今日见你有勇有谋,终于解我心头难题。”
陆小安本意,乃是押粮草至原上,完成杨从义之托,便回家与兰秀成亲。
听吴玠说出这一番话,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推辞。
吴玠以为他不知是何事,故而怔然,遂肃容将折翎及诸葛砦事简略说了一遍,又为他引见安鸿与十二。
陆小安听吴玠说的郑重,又觉得确是兹事体大,踟蹰间将心一横,心中暗暗对兰秀道了个歉,口里应道:“既如此,陆小安一定助折翎折指挥守住山砦,不让金狗奸计得逞!”
吴玠喜道:“好!待击退金狗,我定上报张枢密,为你向朝廷请功!运粮队尚有兵士多少?”
陆小安答道:“神沙河旁折损颇多,到得原上,约在五百之数。”
吴玠道:“我再拨精兵三百与你,歇息一宿,明日便与安公子主仆启程往援。”
陆小安拱手领命,史天非带他离去准备。
安鸿和十二谢过吴玠,亦准备离去。
此时,营门处急速走来二人,行礼禀道:“将军,属下幸不辱命,探知张枢密确是驻跸兴州。”
说话间,一人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乃张枢密手书,请将军亲阅。”
吴玠大喜,接信匆匆一读,揣进怀中,叹道:“张枢密心中尚挂记着吴某及散关,此间事大有可为!”
接着又问安鸿道:“安公子,如今你我所说二事皆传喜讯,如何是好?”
安鸿略略思索,道:“我来前,大哥曾遣人探知,阴平路金军约有两万之众。如今将军虽谴精兵八百援助,我却仍恐众寡悬殊。将军此处,兵马也只得四千余,恐不敷使用。不如,让十二为援军带路,我与天非去兴州走一趟。”
吴玠颔首道:“我亦主张如此。有劳安公子幸苦奔波!今日天色已晚,且早些休息,明日清晨上路不迟。”
一夜无话。
次日五鼓,安鸿与十二各自结束出帐,陆小安及所部八百兵士已整整齐齐列队在中军帐前,听吴玠训示。
十二抿唇,嗫喏道:“安公子,路上不太平,定要小心些个!”
安鸿微笑颔首道:“我知道,你务必要将援军安全带至砦中!大哥与金狗胜败谁属,怕是就系在你此行之上!”
十二着恼道:“知道知道!好心关切你,你却只知大事成败。我不是好端端将你带出山了么?你还信我不过!”
见安鸿木然哑言,又幽幽叹口气道:“安公子,我在砦中等你,早日安全归来!”
安鸿道:“放心!你在砦中,助我大哥多杀金狗!”
十二怒道:“你脑中是否只有打打杀杀?怎得如此通直肚肠!”
言罢,怒气冲冲离去。
恰好,那八百人准备已毕,齐刷刷与吴玠行礼作别,跟着十二,整队离去。
安鸿一头雾水,望着再不回顾的十二背影。史天非离开吴玠身侧,到安鸿面前笑道:“安公子,可依依不舍完了么?咱们也上路吧!”
安鸿愕然道:“什么依依不舍?”忽又转叹道:“陆小安?也不知他与大安是否兄弟?不能如此凑巧吧!”
史天非拉着他往吴玠那里去,呵呵笑道:“世间巧事不少!待翌日相见,一问便知,何须多念?十二之事,因我认识一人,精擅易容之术,故此……”
话未说完,营外有军士冲至吴玠面前急报道:“禀将军,金兵前部,约有一万五千,领军将领完颜没立,拔营向原下开来。”
吴玠冷冷一哼,扬声道:“整军列阵!”一撩披风,按剑便走。安鸿与史天非对视一眼,急步随行。
和尚原下,大散关前,两军对峙在此处难得的一片山间平地之上。
安鸿虽功夫卓越、杀人无算,更和金人交手数次,却是第一次看两军对垒阵仗,遂隐身士卒当中留心揣摩。
只见宋军阵列,背对原口,摆布齐整,各部各兵,环环相扣。
对面金军却是恰恰相反,人皆骑马,全无阵列可言。
吴玠恐金军策马冲阵,暗暗吩咐众将预备对抗骑军之法。
对面金军众骑中,忽突出一将,持槊策马,在两军所夹空地上奔了两个来回,举手中槊向宋军一指,使宋语流利骂道:“吴玠鼠辈!可敢来与你爷爷纳刺战上十合?”
宋军众将闻言皆怒,纷纷出言回骂。
金将纳刺闻声大笑道:“你等宋猪,都只会些口上功夫!娇滴滴的母猪小娘在榻上向爷爷求饶,不想你等公猪也是一般!哈哈哈哈!”
宋军闻纳刺出言侮辱,个个怒火冲天。
刘良嗣打马来在吴玠马前,双目冒火,行礼道:“将军,出战吧!我军虽少,但此地最适平戎阵,定可取胜!”
吴玠面容如常,摇头道:“不可。完颜没立谋略过人,怎会傻到谴将来单骑决斗?此时故意示我以骄纵,定然设伏以待我军。我军若溃,和尚原及大散关门户大开,蜀中危矣!”
止住刘良嗣,叹道:“此刻若折指挥在,便可一箭射死这金将!”
刘良嗣随叹口气,又道:“将军所言有理,可我等也不能任由那金狗挑衅,夺我军士气。末将去会他一会,将他头颅来,晚上做好大夜壶!”
吴玠颔首,招手唤道:“高猛,与良嗣同去!”
高猛策马而出,行礼领命。刘良嗣急道:“将军!”
吴玠抬手止住他话语,郑重道:“此乃战场,非是江湖仇杀!那金将壮健,使得又是长槊,定是善战之辈,切莫轻敌!”
刘良嗣听吴玠这般说,嘿了一声,拱了拱手,拨马直奔纳刺而去,高猛随后紧紧追赶。
纳刺见二人来,也不答话,策马提速,一槊直奔刘良嗣面门。
宋地不产马,军中少良驹。
刘良嗣不想纳刺马速快至如此,格挡不及,竟被纳刺一槊当胸刺穿。
后面高猛看见,睚眦欲裂,大喝一声,抖手中枪直取纳刺。
纳刺见他枪到,驱马避开,将手中槊连同槊上刘良嗣做一大锤使,劈头砸向高猛。
高猛急驱马向前,却迟了一步。
刘良嗣砸在高猛战马后腿之上,骨折筋断,眼见活不成了。
高猛坐下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高猛一条腿压在身下。
纳刺起手一槊刺入高猛脖颈,猛然一喝,竟抬槊将高猛人头挑离身体,举在空中哈哈大笑。
宋军见交手只一合,己方两员战将便殒命当场,个个面上变色。
纳刺举手中槊挑着高猛头颅,在场间一边驱马狂奔,一边骂道:“如此猪狗,怎是我纳刺对手!吴玠!你这鼠辈,只会躲在娘们裤裆里苦忍!可敢上前与我大战?莫非,你连自己手下的猪狗还不如么?”
宋军将士尽皆色变,有的喝骂不止,有的面现惧色,独吴玠面无愠色,默然不语。
安鸿在军中将情形看的真切,来在吴玠马前道:“将军,那金将勇猛,马匹亦是神骏。但我适才观那马奔跑,起停转圜之际,动作似有迟缓。若趁机攻那金将,可杀之!”
史天非闻言,亦行至吴玠马前道:“将军,安公子所言有理!属下请战!”
安鸿阻拦道:“我去最好!”
吴玠看了看仍在耀武扬威的纳刺,摇手道:“欲杀此将,武艺马术缺一不可。你二人武功超群,但马术却是稀松。若是步战去,那马重愈千斤,如风似电,你二人必败无疑。”
三人商议,一旁曹武听了个分明,策马来到近前行礼道:“将军,末将愿诛杀此金狗!”
吴玠凝视曹武,问道:“你武艺与刘高二将相比如何?”
曹武思索片刻道:“不如。”
吴玠闻言摇头道:“他二人双战尚且不胜,你不可轻出。恐丢性命,亦恐再打击军心士气。”
曹武拱手坚毅道:“安公子所说,我皆听在耳中。曹某自问马术颇精,敢情将军将坐下良驹借与末将,末将借马速赚其转身,定可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颔首道:“若将军坐骑是良驹,此计便可行得!”
吴玠坐下马,名为踏燕,乃是西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驹。
除曲端的坐骑铁象之外,恐再无比它更神骏者。
吴玠听安鸿赞同,道声“好”,一跃下马,将缰绳递在曹武手中,郑重嘱道:“千万小心!”
曹武与吴玠换了马,凝重道:“定不负将军所望!”
抖缰欲出,安鸿唇间翕动,传音道:“若事有不谐,可赚他近我军阵,我设法助你。”
曹武见众人皆如未闻,心中暗暗称奇,向吴玠安鸿深施一礼,策马出阵。
纳刺见宋军阵中有人跃马而出,不屑一哼,拍马迎上,看看切近,一槊刺出。
曹武一夹马腹,踏燕若飞电一般向侧前蹿出,使纳刺兵器落空。
曹武觑得空当,使大锤横扫,一击不中,迅捷远遁。
纳刺见曹武不敢正面接战,口中咒骂不止,催马在后急追。
曹武见纳刺中计,刻意将马速放缓,待两马即将并身驱驰之际,猛地一勒马头,手中锤照着扑散劈头便打。
纳刺坐骑,果如安鸿所言,急停之际,收步迟缓,将纳刺整个后心让了出来。
眼见曹武大锤便要击在纳刺后心,纳刺忽又喝马向前,于须臾之间避开曹武攻击。
宋金两阵见状,同起一阵大哗。
曹武一击不成,续攻纳刺脊背。
纳刺挥槊挡格之间,策马回身。
曹武见纳刺调整已毕,知时机已失,打马回身便走。
纳刺忿怒,催马狂追。
奔驰未远,曹武故技重施,纳刺早有准备,未予可乘之机。
如是几次,纳刺险些将曹武刺下马来,见曹武策马朝宋军列阵处狂奔,以为他心寒逃命,遂狂态复萌,狠踢马追赶,欲在曹武归阵之前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在阵中,见曹武战况,早就暗暗扣了一块小石在手。
待曹武依前计将纳刺向宋阵引来,运力于腕,静静等待。
曹武跃马,直奔吴玠安鸿所在处而来,眼见瞬息便到,忽向左一提缰绳,踏燕随力画了个弧线,向左方急转,将紧追在后的纳刺连人带马暴露在宋军阵前。
吴玠亲卫见敌将冲至自家主将前不远,恐有所失,发声喊在吴玠马前列了道刀兵之墙。
恰此时,安鸿翻腕,手中石作飞蝗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纳刺坐下马右眼。
那马吃痛,唏律律一声,人力而起。
飞石破空之声被吴玠亲卫兵甲声掩盖,纳刺毫无知觉,待闻马悲嘶,已是措手不及。
也亏了他骑术高强,尽全身之力才勉强仍骑在马上。
身侧曹武策马早至,一锤抡圆,正砸在纳刺后脑,登时脑浆迸流,鲜血四溅。
曹武斩将,在马上频频举锤,带起宋军阵中一波波欢呼,亦使得金阵一时鸦雀无声。
曹武来在吴玠身前,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扬声道:“末将曹武,得……”顿了一顿,续道:“得将军令,取金将纳刺性命,现已功成,特来缴令还马。”
吴玠微笑,亦扬声道:“曹武阵前斩将,使金人丧胆,加官一级。本将亦将踏燕送与你,助你日后杀敌!”
宋军闻言,皆擎兵大呼“威武”。
吴玠待一呼声毕,又扬声道:“刘高二将,忠勇为国,殒于王事,各加官两级,抚恤倍之。愿诸军以为楷模,奋勇杀敌!”
宋军闻言,又皆擎兵,连呼三声“威武”。
曹武亦伏地感激道:“谢将军!”
宋军沸腾,金军阵中却是一片死寂。
片刻,金人前军如波开浪裂,向两边散去,露出中军一排骑士。
为首一人雄壮英武、脸色铁青,正是完颜没立。
完颜没立使手中马鞭一指吴玠,怒喝道:“吴玠小儿,竟敢使诡计杀我猛将!待我擒了你,定教你不得好死!”
说罢,使胡语呼喝传令。
金军前部闻令而动,黑压压一片,同时驱马前冲。
两军阵列相隔不远,全力催马,转瞬即可至。吴玠见金军前军冲阵,喝到:“传令,前军散开通路,后军点火!”
安鸿不明所以,回头去看时,只见前军已队列分散,露出身后百余架小个弩机来。
弩机调校的并未直对敌军,而是略为向上。
所用之矢,皆挂了个拳头大小的球状物,上有引信,已被军士引燃。
此时,金军马军已半过场间,吴玠见状,对令旗官喝道:“放!”
令旗高举,机括铮铮,弩箭如雨,铺天盖地洒向金军。
矢上所挂之物,似乎颇重,带得箭矢抛了个弧线急速下落,到金军身上时,其速已缓。
金军见敌人箭矢难以伤人,个个策马讪笑。
正得意狂吼,欲冲杀破敌之际,忽然声声巨响自身边脚下而起。
其声如雷,其光若电,皮革燃烧,铁碎乱飞,马惊人骇,多有伤丧。
金人前冲之势立缓,乱作一团。
吴玠再发令,弩机重新上弦,发不挂火器之箭矢。
又有大批士卒,两人一组,持神臂弓,发三停箭。
少数突出火海的金兵骤逢箭雨,人仰马翻,连人带马被射死者不计其数。
金阵中号角连声,招唤前军狼狈退却。
吴玠趁金军进退慌乱之际,命一军扼守原口,余众退兵。
宋军虽正斗志昂扬,但闻金鸣皆循令依序退去,甚是严整,已初具强军之象。
安鸿随在吴玠身边,心中犹念适才战场,见吴玠空闲,遂好奇问道:“将军,适才弩箭之上所挂何物?威力如此巨大!”
吴玠笑道:“那是陈先生与匠作人等新研制的火器,名为轰天雷。那日血战营门之时,陈先生拖了一大布袋此物,欲去助公子。我恐此物未经实战,不知威力如何,恐误伤公子,故而不允。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安鸿叹道:“果然名副其实!适才金人慌乱,何不趁机取之,反要退军呢?”
吴玠再笑道:“兵器虽利,却终究难耐金人众多。其军数倍于我,若是在平地缠斗,我军必败无疑。方才金人前军虽乱,但左右翼已有马军做包抄之状,若不趁胜退兵,迟恐生变。”
安鸿闻言拜服,心内暗暗揣摩吴玠所说话语,意欲回砦助折翎时,亦有所用。
两人谈笑间到了原上,吴玠下令全军戒备。
安鸿与史天非助吴玠整饬军马毕,午时已过。
安鸿心急求援,知会史天非、禀了吴玠准备上路。
吴玠携众将亲送二人至营门,拉了史天非低声嘱咐。
曹武悄悄走到安鸿身旁,悄声恭敬道:“今日全仗安公子相助,曹武感激不尽!阵前我欲为公子请功,公子因何不允?白白埋没了功绩!”
安鸿抚曹武肩道:“那日帐中,曹将军首言倡义,我已心生感慕。今日军前助将军斩将,只是聊表心意。我观原上兵士,久败成惧,与金人战时,总是心怯。今日将军建功,必成军中之胆,激励将士杀敌,实不宜分功与他人。”
曹武肃然一礼道:“安公子高风亮节,曹某钦佩!今后定当奋勇杀敌,以报安公子相助之德。”
几人正说间,营门外兵士来报原下战况说,金军不进不退,驻扎在平地一端,每隔半个时辰,便派骑队至原口耀武扬威一番,或攻打或威吓,全无定数。
吴玠闻言,思索片刻,惊道:“不好,金人缠住我军、吸引注意,定是欲施偷袭!”
回头问吴璘道:“晨起你送陆小安赴援,走的可是那条山间谷道?”
待吴璘点头确认,急下令道:“吴璘,速带五百人沿谷道兼程往援!若是无事,便在谷道狭塞处设卡防守,遣人回报!”
吴璘领命而去,安鸿压下心中惶急对吴玠行礼道:“吴将军,阴平山砦援军之事,还请将军多多费心!我与天非这便上路赴兴州,求张枢密派军抗敌。”
吴玠本以为安鸿心切阴平援军,定会不顾一切前去寻陆小安,此时闻听安鸿所言,心悦诚服道:“安公子胸怀大局,吴玠佩服!兴州求援事偏劳公子,此间事便包在吴玠身上!必使援军按期抵达,教金人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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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教金狗有来无回!”
陆小安自山上大石后站起,大喝发令。
夹路两座矮峰,各站起百余弓箭手,向路中疾驰而来的金人马军放箭。
金兵未曾想到如此隐秘之路居然亦有埋伏,一时措手不及,首尾难顾。
急策马往山侧躲避时,又被石后突刺出的长枪取了性命。
正面路上,宋军步卒急奔而至,与马停不行、乱作一团的金兵战在一处。
陆小安见山下金兵已被切割围困,只能各自为战,遂挥刀向前,带着峰上埋伏的宋军杀下峰去助战。
于谷道中袭来的金兵约有百余,虽皆是马军,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被宋军围住,杀伤大半。
盏茶工夫,便只剩下为首金将与身边十数金兵,余皆丧命。
那金将见陆小安带着一队人,如虎入羊群般剿灭了除己之外的最后一队金兵,不由得怒起心头。
自背上卸下长弓,搭箭望陆小安脊背便射。
陆小安一刀将面前最后一名金兵劈死,不虞有它,毫无防备,眼见便要中箭。
此时,一支箭从侧方如电而至,神乎其技地正中金将箭尖,将箭支击歪,发出清脆金鸣之声。
陆小安愕然回望,循箭支来路看去,只见山峰之上,立着一青白脸汉子,正持弓放箭,射杀金兵。
金将被那汉子坏了好事,大怒还射,谁知反被那青白脸汉子一箭射中咽喉,登时毙命。
宋军见那汉子箭出必中、威风凛凛,皆被激起心中豪气,呐喊着奋勇杀敌。
不多时,便将余下那队金人尽数杀光。
十二一直随在陆小安身边杀敌,见敌皆就戮,遂扬声向那青白脸汉子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是何人?好俊的箭术!”
陆小安自凤翔至和尚原一路,带队择路杀敌,颇受爱戴。
此刻见青白脸汉子凭一手好箭法亦得众望,心中微妒。
听十二问话,忽醒起汉子救了自己一命,心下暗暗警示自己不该,亦扬声道:“敢问壮士姓名。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你我皆是杀金狗、保家园的西军同袍,莫说什么救命之类的外道话!在下姓佟名仲,乃是府州折氏折翎将军家将亲随。正欲寻路去和尚原,巧遇众弟兄在此与金狗厮杀,安能坐视……”
十二听到此处,惊喜打断道:“佟仲?可是与折翎将军情同手足的那个佟仲么?安公子在路上给我讲他与折将军过往故事时,经常提起你的!”
佟仲闻听十二如此说,亦是惊喜非常。
几个纵跃下得山来,双手抓住十二肩膀,急切问道:“可是安鸿安公子么?他现在何处?我……我箭营兄弟如何了?可都平安么?”
十二面上微红,挣脱了佟仲双手,答道:“正是安鸿安公子!金人攻诸葛砦,我受命与他一同出砦往和尚原求援。如今陆队正率八百军兵随我先行回砦援助,安公子此时应是往兴州那个姓张的大官处求援了。箭营的人我不熟稔,临行的时候,听说有个胡女于逃遁前杀了箭营两人,余下之人应是皆在。”
佟仲心中伤感,面上一滞,转瞬又欣喜喃喃道:“虽是噩耗,却好过全数没在花溪峡外……”继而醒神,抱拳向陆小安道:“有劳陆队正不辞辛劳,援助我家将军!”
陆小安忙谦让道:“不敢,此从军分内之事,佟兄实在言重了!”
几人正说话,一旁的宋军皆围拢过来与佟仲打招呼。
有些一直在近处,听真了几人对话的,便对其他人讲了佟仲身份来历。
陆小安所带粮队五百人,除那十余同乡之外,皆是吴玠帐下精兵,后调配的三百,亦大多经过富平之战。
对折翎、神箭营既是熟悉,又有仰慕,故而对佟仲亲热非常。
佟仲亦不端架子,一一对答回礼。
一旁陆小安见扰攘多时,恐有变数,遂阻了众人,发令清扫战场。
命众军多取粮食,补充箭支,又命人回和尚原将此间事禀报吴玠,以防金人借此路偷袭。
众人依令散去,被挤在外圈的十二终于又得凑近佟仲,问道:“佟大哥,我听安公子说,他在花溪峡外遍寻你而不得,怎地你却到了此处?”
佟仲一叹,答道:“我引开追兵后,被一贼赶上劈了一刀,落入水中。等我在水边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身在何处。于林中挣扎了些时日养伤,出林打探才知自己竟是顺流来在了神岔城外不远。我欲向西去,可路上满是金狗行进队伍,只得同向而行以免硬碰。后在叛军口中得知吴玠吴经略扼守和尚原,故寻路来见。路上与金狗厮杀了一场,迷失方向。正在乱撞,恰好碰上你等。”
十二一边听,一边嗟叹,待佟仲说完,喜滋滋提议道:“佟大哥不如随我等回诸葛砦吧!安公子说折将军很是惦念你呢!”
佟仲喜道:“那是自然,我亦十分惦念将军与云夫人!只是大路上金人颇众,走小路绕行恐要月余方可至花溪峡,自花溪峡行路,又不知要多久方可回砦,直教人心焦!”
十二容色一黯,支吾了几句,强颜笑道:“我识得一条小路!与安公子来时,仅用了十余日。现下虽是大队行军,稍为缓慢,但二十日亦可到了。”
佟仲大喜,恨不得插翅而归。
正要详询,陆小安整队已毕,来到二人前对十二道:“十二兄弟,适才幸亏你提议带人探路,不然我步卒与金狗马军遭遇,虽不至败,但若想全歼,难如登天。如今赶路,还想再请兄弟前头哨探!”
十二欣然应允,雀跃而去。
陆小安将佟仲及队中弓手安排在队后,自在头前带队,匆匆而行。
行了半日,安然无事。
又行了十数里,看看天色将晚,陆小安正要下令全军安营。
忽十二与几名兵士自前方一阵旋风般返回,口中叫道:“陆队正,前有金军三百余,皆是马军。我在近处窥见内有几名熟……几名宋人,称那金将为折合。”
陆小安下令全军备战,仍依前战般各自埋伏,又请十二再探。
顿饭工夫,十二回,称金军已扎下营寨,看似准备歇息。
陆小安心下于攻守两法间踟蹰不能决,佟仲回砦心切,思虑一番后,在旁道:“陆队正,金狗远行疲惫,前军被我杀尽,定不知此山僻之处有我等行军,防备必然松懈。夜间宿营时,马军与步卒无异。我等人多势众,以有心攻无备,定可取胜。不如,趁夜劫营吧!”
宋军日间才有一胜,正是斗志昂扬之时。
陆小安尚未言语,共商此事的其余军校已齐声附和、纷纷请战。
陆小安难违众议,遂心意有诀道:“好!就去劫营!兵分三路,烦请十二兄弟领一路人马在外多设火把为疑兵,再请佟兄领一路人马居高放箭掩护,我亲率一路人马劫营破敌!”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准备,行前多与首提倡议的佟仲颔首致意。陆小安又分别嘱了佟仲与十二几句,三人亦分头行事。
山风吹林噪,残月上天中。
陆小安带了大队五百人,口中衔枚,手扶刀甲,悄无声息地潜至金军营外。
金营中生着十数堆营火,却是无人守把。
营寨简陋,既无围栏,亦无帐幕,个个席地枕石而睡。
正中的那堆营火处,有几人尚未睡去,正以木棍为笔,在地上比画。
陆小安见距离已是不远,遂举右手握拳示意众人预备。
此时,正中营火前一着宋装之人忽起身唤部下,大声吩咐道:“你携折合将军令牌,去前营中告知拖满,让他明日离和尚原十五里下寨,切莫惊动宋军。待我后军到达,一同攻打。”
被唤那人应诺,翻身上马,直奔陆小安队伍处疾驰而来。
陆小安将手摇了摇,欲将此人放远,再行突袭。
宋军众人刀已离鞘、枪尖高举,见陆小安下令少待,为防月光照晃,皆将刀枪压在身下、锋刃藏于衣底。
队尾众人得令稍晚,动作亦随之迟缓了些。
月光映在刀上,正入马上人之眼。
马上人猛地勒马,大声吼道:“不好,营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