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回来继续更新这篇文了,好几个月没更了,如果还有人看的话,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前边的剧情了。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真没想到这两万字被我慢吞吞地写了两个半月…我本来的计划,是在放寒假前写到嫂子登场的段落,事实证明,我低估了我的拖延症,也高估了自己的写作能力。

其实这个特别篇也没有非常特别的地方……不是番外,就是把好几章的内容合并到一起去了,并且用数字小节隔开。

如题,这章只讲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变化。

祝大家新年快乐,也祝阿谭和俄切在2003年新年快乐。

《她》

01

她的爱情回来了,用一种扭曲的方式。

我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领她来守宫的仓库的那天。

她一直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紧紧捏着我的手腕,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可以猜到她的神态,她一定低着头,紧张地望着白色的帆布鞋头上那块擦不掉的污渍。

她不敢看大家,因为注视恶人,那是一种老百姓的罪过。

守宫把我喊到一边去,小声对我说,“你怎么随便把人带进来?”

我嘻嘻哈哈地回应,“她不是外人啊,她是我女朋友,她不会乱说的。”

“她是你女朋友?还在上学?”

“对啊,还在上学,七中的,好学生!”

“怎么骗到手的?”

“我没骗,她喜欢我。”

守宫很惊讶,沉默了好几秒,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她跟你这种人谈恋爱……图你什么?”

我得意地笑,“那人家就非要和我谈呢,我有什么办法?”

仓库里的伙计们一起扭头看向阿谭,我也和他们一起打量着她,就好像我从未见过她一样。

那一刻她一定害怕了,一定比刚才更害怕了,我——她最亲密的人,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她,我们不怀好意地笑。

她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重新审视了我,尽管她早就挣扎了无数次。她的眼神很快就软了下来,她再一次选择了相信我。

注视老百姓,尤其当这位老百姓是一位漂亮的女学生时,这是一种恶人的凌辱。

守宫慷慨地送给阿谭了好几盒安定片,这是给她的见面礼。

她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无论我去哪里。她再也不敢放手了,似乎只要超过一段时间看不到我,我就会真的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就是一面多彩的菱镜,我们总是先看到这个社会上的自己,再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别人,所以人活着便有了千万个选择,我们会选择朋友、选择工作、选择人生。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

当女高中生在毒贩的仓库里被大家施以善意和关怀时,她生命的镜子开始出现裂痕。

她依旧会每天早晨背着书包乖乖去上学,但她也会偷偷吃几片安眠药,托着下巴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舞动,一切美好都会在顷刻间纷至沓来。

她不再去晚自习,而是每每放学后都来仓库里待着。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小天地里,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形形色色的事,比她人生前十几年见识的都要多。

她听着大伙们嘴里平平淡淡地说出那些离奇命案,就发生在成都,就发生在她身边,谁谁谁被绑架了,谁谁谁被轮奸了,谁谁谁遭人暗杀了……

她在这里领悟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与她在学校的世界正好相反。

她终于受够了平淡又枯燥的人生,被我激起了压抑多年的冒险精神,她尝到了叛逆的滋味,并且很快沉沦于此。

我们吸毒,她在一旁写作业。有时学无聊了,就磕上几片安定,趴在作业本前发呆。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表现欲,她也不例外,总是喜欢不经意间彰显自己独特的身份,所以她喜欢讲学校的事,讲那些对于我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喜怒哀乐,所有人都洗耳恭听。

大家总是一起聊天,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每个人也都同样自私,总是想讲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喜欢打断别人说话。

她不知道一件事,也许大家并不是对她讲的内容感兴趣,这一切仅仅都是因为吸完毒的人喜欢跟人没完没了地讲话,哪怕别人在你耳边念经你也觉得好听。

爱溜冰的人话最多,能说上三天三夜。

她在这种聒噪的环境里学习,罪恶的天地里绽放洁白的花,她永远是那么恬静又乖巧。

大家会夸她可爱、夸她漂亮、关心她、捧着她,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去对待,鼓励一个自卑的人,这无疑是一剂催人奋进的春药。

很可笑吧,她的成绩居然没有下降,安定片是造梦的神,悬崖边的抱负如烈火般燃烧。

天下第一流!

“你们和电视上的坏人不太一样……和我想象中的坏人也不一样。”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象中的坏人的是什么样呢?”

明亮的黑眼珠转了又转,她摇摇头,无法回答,只是将天真的笑容挂在脸上。

是毒贩和妓女们治好了这位优等生的抑郁症。

“你们吸毒不要吵到别人好学生学习好不好!你不学别人还学呢,人家还要高考呢!”

飞仔这个人虽混蛋,却总是喜欢说玩笑话。

她总是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笑到晶莹的泪珠都在眼角藏不住。邪恶的知己,还有伪善的爱人。错误的友谊,但却是真正的快乐。

就连我也会沉迷于那段时光,世界被蒙上一层蓝色的雾,那是黎明前的短暂幻梦,是海洛因让我们真正团结。

从那一刻起,她再也不会戒备罪恶。

她也依旧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保持着最初的纯真与善良,她依旧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我站在校门口见到她时,她天真的娃娃脸上悄悄地对身边的同学露出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

我知道那种表情,我也知道那种藏不住的高傲和伪善,逃不过我的眼睛,因为我曾经就是那样,就像我第一次从成都回利姆时那样。

一年前,坐在贫瘠的土地上,吹风。

我们一起抽劣质的烟草,在同一个天地,说两个世界的话,做小时候常做的事,模仿牧羊人,却好像是粗砺的废渣洗刷我的肺腑,我开始思念起大麻的味道。

他们不会说,兄弟,传一口。

她和当初的我一样缄默,开始逐渐对自己班上的同学嗤之以鼻,安眠药侵蚀女高中生的大脑,可笑又抑制不住的自负如影随形,直到她的世界观在此刻开始逐渐地发生动摇,曾经那个无比正义的她慢慢不复存在了。

她融入了毒贩的大家庭。

她一定很想炫耀,自己有一帮又酷又奇怪的朋友,可是她答应过我要永远保护我们的秘密,这种优越感永远说不出口,最后只剩下眼神里无声的嘲讽。

我们会谈论梦想,没错,吸毒的人也会谈论梦想。

茉莉想开一家宠物店,小宁想成为一名医生,飞仔想当成都市市长。

阿谭也依旧记得自己的梦想,每当她吃完安定片之后,她都会毫不吝啬地把它讲给每个人听。她一直都想当个记者。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梦想,那是后来才有的事。至于我到底打算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以后再告诉你。

我们说了很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梦想是去戒毒。

我还记得有一天飞仔很高兴,拿着阿谭的草稿纸乱写乱画,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做了几道算术题,最后他突然扶着她的肩膀,激动地说:“好学生,你可要答应我们,以后你当了记者,可不许举报我们!我想上电视,你带我上电视好不好?”

毒贩的仓库里编织可笑的梦,这是糜烂却梦幻的理想主义,谁也不会去打破。

成瘾是一件温柔又浪漫的事,就像孩童时代母亲的抚摸。

从她开始对安定片产生依赖的那一刻起,我就得到了对她近乎于百分之百的控制权。

我依然会对她好,依然会和她拉着手逛街,接她放学,但只有我们两个心里清楚,这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她变了,我也变了。

这姑娘表面上看起来聪明伶俐,实际上蠢得要死。

一想到她为了挽回我居然毫无底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愿意倒贴钱让拉龙操她,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也许是我上次突然发脾气打她吓到她了,她开始异常低眉顺眼。

她的情绪完全被我操控,有时我只需要对着她轻轻皱一下眉头,她就会惊慌万分,赶忙自问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她越是粘着我,我就越烦她,但我并没有打算甩掉她。

说实话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和很多女人都有过情感关系,但是从没有哪个女的会像阿谭一样把我当祖宗供着。

我开始大肆利用她的脆弱。

大多数时间冷落她,甚至有意无意地贬低她,再偶尔对她热情一下。

她根本就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可她对我的爱却从未减过分毫。

“抑郁症是什么感觉?”

我曾这样问她。

不是痛苦,不是绝望,仅仅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看着脱落的墙皮不规则的边缘,就这样持续几个小时。感觉自己被封印。

她告诉我,抑郁是一种“空”。

有一条无形的铁链一直拴着她,一旦她想逃离,心就会被撕扯。

先痛苦、再快乐、再痛苦、开始寻找解药、再一次快乐、又痛苦、开始寻找更高级的解药……

我说的不是我吸毒的过程,我说的是阿谭是如何给自己“治疗”抑郁症的。

在这段时间,我对于她的感觉一直在变。

从最开始的厌恶,再到得意,得意的劲头过了,就变成了无所谓。

当我意识到她从今以后永远都属于我之后,她就不再神秘了,我再也无法在她身上找到那种狩猎的快感了。

阿谭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心爱的女友,而是一个好玩的玩具。

我开始不再珍惜她。

她也因此开始再一次想方设法引起我的注意。

比如开始对美丽产生怀疑。

她让茉莉陪她去商业街给自己穿了耳洞,还买了漂亮的耳环,不上学的时候,她的耳边总是挂着亮闪闪的饰品,也许是我还没看习惯,总觉得有些不和谐。

她也开始学着化妆,开始学着画眼影,开始学着涂口红,只可惜那些妆容总是浮在她的脸上,仿佛闪亮又僵硬的面具。

她总是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可是她越用力,就越事与愿违。

她根本就不明白,女人的漂亮从不是装扮出来的,即使她化再浓的妆,穿再惊艳的衣服,也永远不能带给我当初在校门口初次遇见她时的感受。

她也总是主动找我求欢,曾经那个清纯又保守的她开始把自己的肉体作为展现自身价值的筹码。

值得一提的是,安定片这种药物吃完女人很容易达到性高潮,经常没到几分钟她就泄了。

高潮过后的我们一起躺着,陷入沉思,但我保证沉思的内容绝不相同。

爱情从来不是讨来的,可她却再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倘若真是如此,坐在天桥上乞讨的流浪汉才是世间最大的情圣。

没有人会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是她不明白。

为情所困,为情犯错,为情糊涂,这就是她。

也许劳拉西泮才是唯一的解脱,这是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忘却烦恼的唯一途径。

她再也不会遵医嘱了,从最开始的一次一片,到一次四五片,再到一次将近十片。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明明是可以杀人的剂量,而她只不过是平静地度过了几个小时的虚妄。

常人对毒品总有着千百万种误解,这就是其中之一,人们总觉得一个人只要接触毒品一次就万劫不复,从此之后只要离开它就会被戒断反应折磨地痛不欲生。

其实它远远没有那么猛烈,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它总是静悄悄地,温和地可怕,许多毒品根本就不存在戒断反应,至少我的体感是如此,但我也从未真正离开过它们。

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精神控制”,一种身份上的认同,一旦身体和心灵经历了那种动荡,就再也无法直视生命的平凡。

人们习惯于把它称之为心瘾。

阿谭有一个粉红色的小药盒,上边贴满了我送她的卡通贴画,药盒里装满了安眠药。

上劲之后的她常常眯着眼睛坐在那里发呆,她总是用手紧紧攥着药盒,轻轻摇晃它,让药片碰撞盒子,就能发出沙沙的响声,最好再打开盖子,仔细数一数还剩几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真挚的平静。

她再也不会对药物滥用感到恐慌,她只不过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她只不过是吃了医生开给她的药,这是完全合法的,从法律角度上讲她没有吸毒,她没有做错什么。

只可惜安眠药不会永远拯救她。

拥抱劳拉西泮,就意味着拥抱地西泮、拥抱三唑仑、拥抱思诺思、拥抱佐匹克隆……她用尽全力拥抱危险和错误。

过量服用安眠药可以杀死任何人,却无法杀死一个嗑药成瘾的女高中生。

我们都管安定片叫幼儿毒品,开玩笑说那是吸毒的小宝宝才吃的东西。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总是哈哈地发出一阵怪笑,吸毒后的人总是这样,一句话,或者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都可以让他开心很久,那时候我们都在笑,笑得好开心,没人关心她真的难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抑郁症再也好不了了。

幸福就像过山车。她的快乐到了顶峰,现在要下坡了。

患得患失,越害怕就越需要,她对我的态度逐渐从顺从变成了病态的依赖,甚至到了连我都有些困惑的程度。

她爱我,当然也爱毒贩的小仓库,即使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她表现善意。

有些男人,可能是守宫的朋友,也可能是他手下某个发货的人的朋友,总之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在他们无聊时,总是喜欢趁着阿谭写作业时在一旁说说笑笑,即使他们开了言语上冒犯的玩笑,甚至有些人会故意悄悄跟她制造一些肢体接触,阿谭也从未表示过她讨厌这里。

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爱上这个地方。这就是她的第二个家,一种生命中的习惯。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在一直勾着她。

我不知道。

02

生日蛋糕静静地立在仓库的中央的玻璃茶几上,飘来一股甜腻的味道,洁白的奶油上装点着粉红色的裱花和糖豆,裹着亮晶晶的糖浆的草莓上沾满了椰子粉,白白的,细细的,就像……

“我约好了和妈妈打电话,我忘记了!”

她望着手机上闪烁的白光,无助地看向大家。

“我现在要回家了,我可以打完马上回来的。”

“你可以直接用这里的电脑。”守宫对大家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我们都不说话。”

互联网可真是伟大的发明,它可以打破空间和昼夜,让隔了千万里的亲人在电波里团聚。

我们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再时不时互相做个鬼脸,憋笑。女儿的声音让她感到温暖,甚至是窒息的拥挤,只因那里撒满了安眠药味的谎言。

一场难得的语音通话,来自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条件爱她的人,只可惜我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感到了微妙的恐慌和应付,她只想赶快挂掉电话。

女高中生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小演员,扮演曾经的自己,扮演从没遇见过我的人生。

我在家,刚回来,刚下晚自习,一切都好,奶奶睡了,摄像头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当嘈杂的电流音平息,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小宁说,你妈妈好爱你啊!

她却反问,难道你们的爸爸妈妈不爱你们吗?

“哈哈……”飞仔把袖子撸起来,苦笑,鼻子出气,“我妈死啦!”

“抱歉……”阿谭小声说。

“有什么抱歉的,要不是她有癌症,我上哪里搞止痛剂的处方呢?她的麻醉卡我现在还能去医院里开出东西呢!”

阿谭欲言又止,尴尬地笑。我早就习惯飞仔这样了。

蜡烛闪着红彤彤的火焰,把每个人的瞳仁都照得明亮,我们其余的人把一小块载着海洛因粉末的锡纸放在蜡烛上烤制,烧起青烟,这是我们独特的庆祝方式。

“生日快乐!”

我们一起大声叫喊,锡纸上半透明的烟雾笼罩在她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了愿望。

可是就在她睁开眼睛打算吹灭蜡烛的时候,她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恐,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她突然晕倒了。

我被吓到了,使劲晃她的肩膀,可她就像一个坏掉的提线木偶一样始终耷拉着脑袋,她的身体很烫,脸颊被染成桃红色。

所有人一下子都慌了神,其中最紧张的就是我。

我用手托着她热乎乎的脖颈,一直喊她的名字,茉莉去卫生间拿来过了凉水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可是她的双眼紧闭,怎么都醒不过来。

团结被捅了窟窿。

我的慌张并不是装出来的,我承认我很自私,我确实有担心她,但也不完全是,也许更多的是担心我自己。

一个省重点的女高中生被一群社会人员教唆吸毒,搞不好要上报纸。

“飞仔,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给她下药了?”

“你有病吧?你怀疑我做什么?你现在装起来好人了?再说老子凭什么偷偷给她下药?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给我钱了吗?”

“那她为什么晕倒?”

“我他妈哪知道?!”

是啊,飞仔一向把钱看得最重要,这不是因为他贪财,他并不爱钱,他只爱海洛因。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吸毒的钱拿来给别人下药?

我陷入沉默。

谢天谢地她很快就醒了,跳动的眼皮是生命的开关,少女做了有史以来最长的梦,婴儿般的睫毛遮挡布满血丝的双眼,我们赶忙询问她,就好像是真的心疼。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光洁的脸蛋上拧起皱纹。

“我怎么了?”

“你刚才昏过去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好晕……”

“你有乱吃什么东西吗?”

“什么?”

“就是仓库里的东西。你有吃什么吗?”

也许她想要使劲摇头,残留的眩晕感却只能支撑她晃了晃脸颊,有一种怪异的美显现在她身上,那是少女的迷惘。

海洛因篡改了我的味蕾,现在我最爱吃甜食,我喜欢吃糖、吃巧克力、吃果冻、吃奶油蛋糕,要不是有其他人在,我可以一个人把这一整个蛋糕都吃完。

当阿谭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生日蛋糕只剩下几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没人意识到有些东西在静悄悄地改变。

03

我们本来约好了在校门口见面,我去了,可她却不在学校。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打她电话,也是关机。

我迫不及待地回家,因为我的奖励时间要到了。

在上楼的时候我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掏钥匙,但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屋门居然是开的,根本就用不到钥匙。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确认家里是不是真进贼了,而是赶快去床头柜上瞄一眼那包锡纸还在吗?

不在了。

卫生间里有动静,门缝虚掩。

我悄悄拖动着步子挪到门口,发现马桶前跪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孩。

她梳着马尾辫,头上别着粉色发夹,穿了宽松的成套校服,裤腿和膝盖被地上的水浸湿,我听见扳动打火机的响声,她弓着背,趴在马桶盖前不知在摆弄着什么,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一只偷油吃的大老鼠。

熟悉的背影,但我却觉得诡异又惊悚。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对她感到陌生,但我能预感到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穿着校服的老鼠愣住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家,我不能来吗?”

老鼠的语气很镇定,很缓慢,好像所有情绪都被熨斗抚平,我却毛骨悚然。

“能来。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打你电话关机,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所以呢?你在这干什么呢?”

我上前一步,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

我看到了她的脸,还有她手上的东西,她手里拿着我放在床头的打火机,还有那张锡纸,但锡纸上已经什么都没了,锡纸也糊掉了,也许是她的手法有问题。

她一脸愧疚地望着我,眼睛里挂着泪。

我惊讶地望着她针尖样的瞳孔,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当潘多拉魔盒被打开的时候,不声不响。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为什么她对我总是有着夸张到令人捉摸不透的依赖感,为什么总是在我烫吸的时候粘在我身边,为什么总是执着于在仓库里写作业,为什么没有我的存在会让她焦虑又烦躁。

海洛因的味道很难闻,那是泛着金属味的酸,就像浸在醋里的铁皮。

起初她无比讨厌这个味道,大概也就是不到一周的功夫,她不仅不再抱怨,还总是主动凑过来,乖乖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静静地看着小小的房间被升腾的银白色魂魄占领。

大概从那个时候我开始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那就是我觉得她懂我,她好像真的能捕捉到我的喜乐,甚至是毒品给予我身体的反应,我焦虑,她也焦虑,我平静,她也平静,我快乐,她也快乐。

尤其是在我烫吸的时候,我们有一种可怕又难得的默契,我们的命运相连。

现在想想那绝对不是错觉。

这东西就类似于二手烟,但杀伤力无限大于后者。

她对我的爱恋浸泡在海洛因升腾的烟雾里,那些青灰色的薄纱终于成了幸福的依恋,这就是困扰了我许久的答案,我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如此害怕失去我,即使我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待她。

我后来了解到一种叫做费洛蒙的东西,那都是后话了。

简单来说,如果你爱他,说明你在生理上对他的气味不排斥。

我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了好久好久,宿命感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甜蜜的雨季,青春的哀痛滴答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浇湿了她的心房,曾经充满阳光的地方长出了霉菌,有一种迷雾般的罪恶在肆意生长。

少女无助的抽泣声响彻我的房间,带来湿漉漉的潮气,我们的心也跟着冷了。

“俄切……如果我变成她们那样,你会重新爱上我吗?”

04

从她的瞳孔变小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需要安定片和抑郁症处方了。

人生的灾祸就像温水煮青蛙,起初并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因为她的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每个开始吸毒的人其实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完蛋了,他们唯独能在一种东西上找到人生的平衡,那就是可笑的优越感,一种无形的盾,斩断回头的路。

她沉浸在一种虚无的伟大中,一切梦想都成真了。

要知道阿片类的药物都会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那就是会身上痒痒,全身都痒。

她总是克制又矜持,除非那股奇痒席卷全身。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抛弃一个天真的女孩本该有的廉耻。

她会在任何场合抓痒痒,哪怕是人满为患的街道。

哪怕她穿着连衣裙,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裙摆掀到肚脐以上,露出小腹和蕾丝内裤,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雪白的皮肤抓得满是红痕。

一点都不难为情。

在这种“危机关头”,她毫不在乎普通人怎样看待她,她只在乎团伙里的大家怎样看待她,尤其是我。

她最开始的量不大,甚至不需要花钱,她会像拾破烂一样把我们用掉的锡纸攒起来,用指甲一点点把锡纸缝里的粉末刮出来。

她可爱的粉色药盒里不再只装着安定片,那里还有成叠的二手锡纸,还有救急用的曲马多、羟考酮、还有吗啡缓释片。

过去的她很温柔,可是现在的她时不时就会变成一只焦躁的小兽,她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小兽有时会夹起尾巴悄悄哭泣,有时也会露出獠牙想要咬人。

至于我为什么开始注射,还要从一场“意外”说起。

当时我正用打火机烤锡纸,阿谭在旁边催我快一点,她急得推我,东西全洒了。

我大腿上有伤,粉末混杂着汗水滴进了我的伤口,很快就顺着皮肤和血液钻进了身体内部,先是一阵剧烈的哆嗦,我疼得低头咬牙,紧接着世界就马上清澈了。

那只是一点点的量,不到我平时用量的一半!

“俄切……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疼吗???”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而我只是定在那里呆呆地傻笑。

“你别吓我!”

我感觉真他妈的好。

在误打误撞间,我窥探到了血与毒交融的秘密。下一次,我打算扎一针试试。

得益于贩毒之初帮人扎针的经验,我早就是找血管的专家,肘窝处那条青灰色的凸起,就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人人都说注射更爽,当然还有一个更实际的因素,那就是更省钱。注射只需要烫吸四分之一的量。

如果你让我用最简短的语言概括注射的感觉,我想说……

震撼。

没错,超前的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

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它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在我真正完成第一次注射时终于感慨道——人类的想象力是十分有限的。

我曾经不懂小景、不懂僵尸男、不懂飞仔、不懂吴垠,在这一刻我终于懂他。

吴垠死得壮丽又快慰。

所以人们传递注射器,就是传递幸福,就像运动员传递奥运火炬。

我说,幸福是感觉,是心灵的感觉。

注射四号。

它是宇宙中最柔软的物质,却拥有毁灭一切的能量。

它起初会冲击腿腹,接着是脊背,肌肉变得像棉花,潮水在骨骼间荡漾,永远改变我的基因。

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好像是胶卷长达亿个光年的电影。

我看到我的所有人生,看到熠熠生辉的金色梦乡,看到宫阙和星宿,看到宇宙的最高峰,那里平平静静。

它是黑洞,让我进入记忆的最深处,带给我最原始的恐惧,但我绝不会反抗挣扎,我也不介意失去所有,那是一种极致的“空”,一场甜蜜的殉葬,温柔又恬静,我敢说,没人能拒绝光荣赴死,那里有我全部的幻想。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很抱歉,这世上总有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因为它是奥秘,让人领会它是可耻的!那是一种侮辱!

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禁毒——人们之所以禁毒,不是因为毒品太坏了,而是因为它太好了,它太他妈的好了!

所以人们都嫉妒它、诋毁它、抹黑它!

我知道成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这是专门献给“打针仔”的。

点点滴滴在心头,一丝一毫不浪费!

05

当你知道你手头有持续的毒品供应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阿谭总是感到焦虑,因为她没有一个可以养活这种可怕的需求的“工作”。

从这方面来说我比她强,但也没好到哪去,我常常还不上赊货的钱,还不上钱,我就没法拿货。我连我自己的都没搞到,我哪有空管她?

以贩养吸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我现在要一个人承担我们两个人的毒资。我很快就撑不住。

茉莉会分我一点,我都管她要过好多次了,但实际上她能给我的也就这点东西了,守宫又不会每个月给她发工资。

我身边的人也经常管我借钱,反正我从来不借,大家都一个比一个穷,我的朋友们几乎都在贩毒,但我没见过他们有谁靠贩毒发家致富的。

一个人可以靠毒品维持几年,这不好说。

我见过吸毒十年的,也见过一针就死的,它首先取决于金钱,其次取决于一个人的运气。而前者至少是实实在在的。

至于具体需要多少钱,你大约需要一座金山,一座无穷无尽的金山。它最好能比你邪恶的欲望繁殖地更快。

所以她总是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大约是下午四点,卑微得像一只流浪狗。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我,她根本活不下去。

向来都是谁出钱谁就是老大,既然是我花了钱,那肯定是先由着我来。

我确实承诺过会按时分给她,毕竟我是毒贩,而她只是个学生,可事实上我们在关于分赃的事情上吵了无数次的架,我越来越自私,越来越烦她。

她就像个吸血虫一样讨人厌,那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凭什么分给她?

揍她一顿也不能让她闭嘴,她只会没完没了地哭。

那时的我把自己扎针的行为归因于女高中生对我的拖累,而非我自己不堪的境遇。

我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无赖地对她大喊大叫:“我扎针都是因为你!”

“你不是因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那你他妈就自己想办法!”

那天我没有分货给她,丢下她自己走了。

回到家之后我脱下外衣,距离迎接伟大只有一步之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冷汗直冒。

外套口袋的拉链上方被划了一个口子,周围有不规则的烧焦的痕迹,我太熟悉这样的痕迹了,是扒手专用的能把别人衣服燎一个大洞的小刀。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这下天真的要塌了。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偷被抢,但是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接受不了自己没能站在最高的山峰上,我接受不了我一个老练的扒手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接受不了自己住在潮湿破败的出租屋里,我接受不了我会因为洗澡水突然变凉而暴跳如雷,我接受不了自己吃辣吃多了会拉肚子,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普通的人,我接受不了我和其他人活在一个地球,一个国家,我接受不了和他们一样需要吃喝拉撒,我本该是个遗世独立的天才,我不想和任何人一样,我他妈的接受不了平凡,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在沙发脚和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了两片占满灰尘的白色药片,从药片上刻的字母可以依稀辨认出,这是高纯度的奥施康定,精麻药品的天花板。

曾经我把它视为珍宝,比吗啡缓释片还让我欲罢不能,我们习惯把它掰碎了口服,或者碾成粉鼻吸,但它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淘汰品。

我把奥施康定片放在一张餐巾纸上,再拿一张餐巾纸垫在上边,用烟灰缸粗暴地把它们敲得粉碎,我怀疑这么点不够用,就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守宫给我的玻璃碴子,这是不得已的最下策。

这东西本身是用来降纯度用的,可以让毒贩们多赚点钱,我每次都偷偷往货里掺,那些不识货的傻逼根本就辨别不了,因为碾碎的玻璃碴在注射的过程中会刺破血管,让毒品进入身体的反应更剧烈,他还觉得是自己爽了呢。

别人买到脏东西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强买强卖,可真没想到我也有把玻璃碴子往胳膊里打的一天。

起初很顺利,或者说太顺利了,我不确定到底是我扎针太快了,还是说奥施康定这东西根本就没法直接打到胳膊里,心脏部位很快就出现一种不可抑制的痉挛,我本能得想要双手抱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当时的我认为这种强烈的感受会危及我的大脑,可我发现连带着我的整条左臂都跟着麻痹了。

我突然想起吴垠。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不仅会死于毒品太纯,还会死于毒品太脏。

也许我已经永生了,我煎熬了好几个世纪,时光永远停留在了白昼,痛苦在无休止地流转,窗外的天空却从未黑过。

钥匙强奸锁眼,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我以为是警察来抓我了,或者房东来催我交租。

但我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温柔又毫无攻击性。

我看到有个女孩站在我面前,乌黑的头发,扎马尾辫。

她穿了蓝白相间的校服,淡粉色的运动鞋,白色的双肩背包,背包上挂了一个毛绒小熊的吊坠,吊坠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摆动,晃地我眼晕。

女孩站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脸,窗外的光照耀她头顶的发丝,形成一圈发蓝的光晕,像数码相机里拍出的对焦失败的照片。

这绝对算是我这辈子最孤独无助的时刻之一,也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之一,我怕她恨我、怕她报复我、怕她在我最无力还手的时候掐死我。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温柔地对我说,俄切,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我感觉很不好。

她的手里似乎一直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里闪烁着璀璨的光。

“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这是我还给你的。”

我的眼好像快要瞎了,双手在地板上胡乱地摸,却什么也摸不到,她弯下身子,轻轻把铁勺和注射器递给我,还有那包明晃晃的小方块。

被叠成正方形的银色锡纸小包掉落在我的掌心,那是我灵魂的一部分,维持我生命的基因碎片。

我们的肌肤接触,少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她的手好像摸起来黏糊糊的。

“你哪来的钱?”我没有说谢谢,只是质问。

“管别人借的。”

“不可能,你撒谎,没有人会借这么多钱给我们……你说实话,”我猛吸鼻涕,翻起眼皮望着她,“你到底怎么搞到的钱!”

“帮别人……”

“帮谁?”

“你不认识的人。”

“帮什么?”

“帮他用手……弄出来。”

我双手颤抖地拆开那包锡纸,我怀疑我真是眼花看错了,这量可真不少,够我扎好几天的针了!

我大叫:“你他妈开玩笑,你用手帮他撸出来就挣这么多?”

“我这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别没完没了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她赌气地把书包丢在地上,去了卫生间。

你他妈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在我心里,但我并没说出口。我没有力气和她顶嘴了。

天使拯救我,用最肮脏的手段。

从那一刻我才开始真正心疼她,但我却并没打算改变什么。

别无选择,我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女高中生的施舍,痛痛快快地扎了一针,她救了我的命,我重新活过来了。

我坐在房间冰冷的地板上,静静地感受体内的细胞死灰复燃,洗手间的门半开着,水池里不断传来水声,她始终低着头,用肥皂死命地清洗双手。

当她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她的双手通红。

06

女高中生告诉了我全部真相。

在她身无分文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在街边乱转,突然有一辆灰色的奔驰车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摇下,有一位老男人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说她有急事,需要一百块钱。

老男人笑笑,眼角挤出褶子,从皮质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她。可就在她快要拿到钱的时候,老男人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他问她,小姑娘,你确定你只需要这么多吗?一百块钱够吗?

她犹豫,却连连点头。够了,一百块够了,谢谢您,我会想办法还给您。

他把钱给她,同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少女惊恐,那只大手的力度却让她难以逃脱。

她说自己感到极度不适,仅仅是被他抚摸了手,连灵魂也跟着被猥亵。

“上车吧,我可以帮你。”

一百块当然不够。

小轿车发动,驶离了街道。

07

女高中生总是喊他叔叔。

我们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只是一个慷慨的摇钱树,只要阿谭见到他,仿佛就能感觉到阿片精灵在身体里翩翩起舞。

他愿意支付一笔不少的钱,就比如他第一次遇到她那次,仅仅是让她坐在车里给自己手淫就给了她八百块钱。

结束之后,他会再开车把她送回来。

那老男人对她很包容,他对阿谭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服务的时候必须穿着校服。

从手淫到口交,再到做爱。这是她唯一能快速搞到钱的手段,她别无选择。

我也曾想过好好培养她一把,让她去偷去抢,就像茉莉当初教我那样,虽说赚得没有贩毒多,但至少能搞到点钱是一点啊。

可惜她根本就不是偷鸡摸狗的料,胆小的要死,我常常被她那该死的同理心搞得无话可说,让她去南站附近的女厕所抢包,她不敢,让她去出站口骗钱她也不敢,让她去偷她也找不准最好的时机,有一次我都把赃物交到她手上了,她居然又良心发现,追上人家说您的钱包掉了,竟然又主动还回去了。

胳膊肘往外拐,我气得想当场揍她。

我骂她活该,宁可去卖逼都不肯偷别人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08

“我坚持不住了。”

她把叼在嘴里的吸管递给我,皱着眉。

我打断她,继续把吸管插在她嘴唇上,“你举手,我就停。”

这是抽冰毒的人给同伴的惯用信号,你举手,我就停火,或者你敲桌,或者你拍拍我。

自从她从老男人那里赚到钱后,我很快就尝到了甜头,也算是体验到了被人包养的感觉,我游手好闲了好多天,不去贩毒,也不去当扒手,我要么躺在床上睡大觉,要么去仓库里看电视玩电脑,直到把她的钱花得一分不剩,我才不情不愿地去发货。

既然清醒只会让她感到扭捏和痛苦,那就让她彻底摔碎好了。

少女撩人的哼哼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每被鸡巴插一下就轻叫一声,晶莹的爱液顺着大腿内侧打湿床单,在我干她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溜完冰的人总是特别执着,我今天倒非要看看我对她的调教有没有成效。

我打电话给拉龙和所惹,让他们两个来一起操她,也算是履行了我的承诺。

射了精后我跑去一边扎针。

床上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哼声,她始终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枕头里,雪白的屁股高高撅起,像是在憋尿一样摩擦着双腿。

我给拉龙使了个眼色,他立马就懂了,脱了裤子跑到她身后,两只手扶着她的腰,用早就充血的肉棒戳了戳她的屁股。

她感到自己的肌肤被触碰,立刻把双腿叉开,黏糊糊的精液从她的蜜穴口溢出,拉龙用她脱在一旁的内裤简单擦了擦,当他们的性器对在一起时,阿谭主动把屁股向后撞,噗呲一声就把整根鸡巴吸进去了,把拉龙都吓了一跳。

不仅床技好,她的口交技术也真是越来越好了,所惹用勃起的肉棒顶住她的嘴唇,她居然直接就张嘴一口吞下,我看到所惹好像往自己的阴毛上倒了一点什么东西,弄得少女鼻子痒痒,她想要打喷嚏,嘴却被一根鸡巴死死塞住,只好耸动琼鼻嗅来嗅去,面部的肌肉频频抽动。

就这样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怎么动,一直是阿谭在主动夹着拉龙的鸡巴扭着屁股左右晃,交合的私处不断发出噗噗的响声,淫水混合我刚才射进去的精液,她的两腿间马上就白乎乎一片。

拉龙拍拍她的屁股,“你别光哼哼呀,像猪一样,你说句话我听听,爽不爽?”

她的嘴里正含着所惹的鸡巴,一吹一吸地快要把自己憋晕过去。

拉龙给所惹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鸡巴从阿谭嘴里抽出来,湿漉漉的龟头戳着她的脸蛋,少女深吸一口气,却喊了我的名字。

“俄切……好舒服,好爽……”

拉龙被逗得大笑,用手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掰着她的脑袋往回看,少女的眼神迷离,柳叶一样的眉毛被紧绷的头皮牵引出更大的弧度,挂着汗珠的睫毛像是隔绝悲喜的屏障,无论这世界是怎样的风景,从此都与她无关。

“你仔细看看……看看我是谁?”

阿谭的反应让拉龙也感到惊讶,他问所惹:“你往你屌毛上涂了什么?”

所惹笑嘻嘻地回答:“智慧开悟粉!”

这是我们前段时间给K粉起的新外号,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被吸毒者们口耳相传,从成都遍布全中国,一直存在很多年。

那是一种解离的真实,她在性爱中摇曳,反复确认着那个模糊又扭曲的人形,直到她确认那不是我,瞳孔替代嘴巴呐喊。

她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清洗着注射器。

“你他妈是傻逼吗??你难道没反应过来有两个人在操你吗??”

拉龙吼她,她吓得一怔,就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被长辈训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俄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向我道歉,扭屁股的幅度却变大了。

所惹嘲讽她:“如果你不想被操,你可以喊停的。”

“不停……不停!!”

“你说什么?”

“不停!!我说不停!!”

她使劲大叫,湿漉漉的头发丝掉进嘴里,她说我还想做爱,我想一直做爱,高亢的叫床声撞击我的耳膜。

从那时我就知道,媚态会刻在一个人的骨髓里,纯真开始变得虚假。

在我模糊的印象里,那晚她被干了很多次,从来没有求饶。

邻居砸门,在门口大声叫骂,却没人搭理。

两位顶尖大厨正在烹饪。

这是吸毒者的黑话,我们管用打火机烤勺子的行为叫“做饭”。

少女闻到了铁锈的酸味,两个瞳孔膨胀得像吸盘,像狗一样摇着屁股爬到拉龙身边,谄媚地用头在他胸口前乱拱,还探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他的乳头。

“给我一份好不好?”

“这就是给你的啊。”

她看到拉龙用注射器把铁勺里的液体抽了精光,愣住了,连连摇头,拉丝的鼻涕乱甩,挂在下巴上,眯着眼,半撒娇半求饶,“我不打针,不打针。”

“由不得你!”

拉龙并不领情,把她使劲按在床上。

“不打针的话,不够分啊!你来挑吧,你想要左胳膊,还是右胳膊?啊……不对……”

拉龙若有所思地停顿,眼神直勾勾地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扫荡,最后把目光停在那对圆润的乳房上。

拉龙用手捏住她左边的奶子,当阿谭发现那闪着银光的针头靠近她发硬的乳头时,吓得浑身哆嗦。

“我不要……不要!别打我那里,我不要打针……不要!!”

她的额头布满汗珠,使劲用牙齿咬紧嘴唇,好像下一秒就挤出鲜血。

“快停下……停!!”

针头粗暴地刺入乳尖,大约进去了不到一厘米。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绝望的尖叫,像动物一样嘶吼,眼白上的血丝快速繁殖,一直蔓延到乌黑的眸子,少女凄惨的求饶声穿破夜空,还有娇嫩的乳头,稚嫩的血肉。

往奶头里打针不太顺利,拉龙气得抓着针头到处乱戳,所惹在一旁帮倒忙,一边抠着她的逼一边抓着那个被针头注射的奶子又捏又挤,搞得单边的乳头立刻极度充血,比另一边的大了快一倍。

“推不进去了,针头堵住了。”

“推不进去你不会使劲吗?”

“妈的,你说得简单,你来试试,再推针筒就爆了!”

两个小伙子把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当作试验品,比待宰的牲口还不值钱,仅仅是好奇,为了看看这样打进去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一针少说二百块钱呢!你这么爱你男朋友,这东西可是他辛辛苦苦发货搞来的,把好东西浪费了,你就不心疼他?”

三具赤裸的身体在床上乱成一锅粥,我赶紧过去帮忙。

“拉龙,把血抽一点出来,不然打不进去。”我提醒他。

俄切……少女喊了我的名字,用微弱的声音,我用余光看到她在看我,但我并没有看她。

她希望我像当初在校门口那样,像一个英雄一样挺身而出,把那帮坏蛋打得满脸是血,然后温柔地用纸巾擦擦她的脸,替她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删除相机里的羞辱。

她希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荒诞的梦,第二天我会准时出现在她校门口,买一个机器猫的气球,亲手系在她手腕上。

不进就退,我按住她的膝盖,骨骼咔地一声作响,她的腿抽筋了。

拉龙把注射器往外抽,有一条薄纱状的丝带在针管内散开。

那是美丽的红,在冷色的卧室里明亮又刺眼。

她使出全力惊叫,但很快就变成了呻吟。

惊恐终于被遏制,连时空都跟着凝固了,宇宙很寂静。

这是她的第一次注射。

“我操……这回算是打进去了吧?”拉龙擦了擦额头的汗,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试验品,“你爽不爽?逼都爽麻了吧?下次直接打你逼里试试?”

两片娇嫩的阴唇早就被操到红肿外翻,汹涌的爱液咕噜咕噜地向外冒,夸张地一张一合,替女主人呼吸。

雪白的酮体瘫软到像一个没有悲喜和痛痒的植物,肌肤上布满了雨后的露珠。

少女不说话。

“我就说嘛,当初在校门口就应该轮奸她,你绕这么大弯子。”

拉龙对我戏虐地笑。

所惹抬手使劲扇她的奶子,插在奶头里的针筒像游戏厅里的摇杆一样在空中乱晃。

伟大的滋味久久不能散去,她的乳房上留着一个沾着血痕的巴掌印,拉龙把扎在她奶头里的针抽出来,在那过程中不知是不是针头里残留的溶液再度冲刷了她的伤口,她的身体不停地乱扭,嘴里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说什么。

她侧躺身体,如襁褓中的婴儿般蜷缩,为来世的重生做准备。

雪白的身体上沾满污垢的体液,却不是母体中的羊水,乳头里的血汩汩往外冒,污染本就脏的床单,拉龙双腿叉开坐在她脸边,她微微仰头,慵懒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睾丸。

难闻的腥味灌满房间,却再也没什么东西能补缺她破碎的灵魂。

这是我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她还在睡。

红彤彤的乳头高高肿起,清晰的针眼,乳晕外沿泛起青紫色,周围还有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纹着我名字的位置。

我的心中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在清醒之后才依稀感受到。

毒品总是让伤痛延迟。

09

你真的是学生吗?

总会有男人这么问她。

“她们都爱这么说……说自己是学生,实际上都是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卖逼的贱货。”

我和那些客人们拍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最重要的一点,她学习成绩特别好。

她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像我一样开始打针,要么就多让别人操几次。我相信体会过打针的人都不会拒绝前者。

她的大脑开始麻痹,唯有酸涩的液体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才能让她的灵魂感到丰沛。

从此之后她就开始了双重生活。

在守宫的仓库附近有一间单间在出租,租金低廉,从仓库走过去只要两三分钟,我租了下来,让那间屋子当她的炮房。

她在那里出卖灵与肉,换取肮脏的欲望。

她不需要自己揽客,比站街女幸福一百倍,那些客人是我帮她找的,或者小宁她们介绍给她。

她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做爱。

她穿着漂亮的少女裙子,化着精致却艳俗的妆,被困在那间昏暗的小房间,就像玻璃橱窗里展示的玩偶,一个任人摆弄的芭比娃娃。

这个世界上的嫖客分为三种,值得推荐的、不怎么合适的,还有绝对不合格的。

当然这种评价系统是我自己发明出来的,这关乎妓女和皮条客的利益。

其中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撑得上是绝对不合格的模板。

由于我总是宣扬她是好学生,和其他的鸡绝对不一样,有个人居然在去操她之前真的去书店买了本高考练习册,让她先做几道题看看,做不对就不给钱。

她做了,也都做对了,可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事后她把自己接客穿过的衣服全都扔掉了,这让她觉得恶心。

因为这件事我们也闹过不少矛盾,吸毒的人都是小心眼,喜欢把错误丢给别人,我们总是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对方,然后很快又和好如初。

吵架的内容分为两种(这依旧是我发明的),一种是没用的,一种是有用的。

没用的,我会变着花样侮辱她祖宗十八代,这只是单纯泄愤用的。

至于有用的,我会逼她还我钱。

她本来就欠我很多钱,她以前吃药和吸毒花的都是我的钱!

是,我的钱要么是偷来的赃款,要么是贩毒赚来的毒资,但那终究是我的钱!

她凭什么坐享其成?

我在小屁孩时代就是这样,你要和我绝交是吧?那好!你把我请你吃的好吃的全都吐出来!

少年的我依旧如此。

我知道这是她的弱点,别人可以亏欠她,但她绝不可以亏欠别人。

激将法对她有用,因为她真的会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会硬气地把一小包锡纸摔在我脸上,就像以前她用小兔子玩偶扔我,她会冲我大喊:“还给你!行了吧!”

说实话我们两个真的很幼稚,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孩子”。

我们总是很自私,总是觉得对方把自己给坑了。

海洛因就像是一种脑内的寄生虫,它最先改变的不是躯体,而是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

你会变成精神分裂症,变得无比虚伪又无情,但你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悔恨,做一些无济于事的功德。

所以我们总是亏欠对方,再互相用无耻的手段弥补对方,然后等待下一次的吵架和和好,恶性循环。

有时我去发货,她也会跟着我,这让她有安全感。

我才是那个唯一能保护他的人。毒品是一种材质无比坚硬的透明手铐。

她讨厌那种被所有人都盯着看的感觉,在她穿着镶嵌着蕾丝花边的幼稚少女服装的时候。

大多数小姐厌恶她,其实是害怕和嫉妒,她们害怕这位新来的女孩会抢走她们的生意。

她去买了几条镶嵌着亮片和水钻的紧身裙子,漏胸又露屁股,还有一双品红色的细跟高跟鞋,第一次照镜子时她羞红了脸。

她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稍稍动一下就哗啦啦地发出噪音,那里装着她出门要换的亮闪闪的裙子和高跟鞋,还有吸毒的工具,她会再把塑料袋外边套一个书包,平时背着书包出门,没过多久塑料袋就皱皱巴巴,像蔫巴的花骨朵。

她学会在不同的场合改变着自己的身份,僵硬的后腰就像被人拧上了发条,连路都走不稳,幼稚又可爱的脸蛋总会让人误认为是一个孩童穿着大人的衣服。

等她回家的时候,她会提前在厕所把她本来的衣服换好,好像这样就能掩饰她的所有过错。

我们总是拉着手,那感觉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在嘈杂的环境里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哪怕我只是去撒泡尿,她也要反复地向我确认,俄切,你到底要去哪?

如果你害怕,那就和我一起。

男厕所,女生也可以进,我这样告诉她。

厕所里的男人看她,但她闭上眼。

也许那时的她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和我呆在一起的感觉了。她只是害怕失去我。

那种由屎尿、呕吐物还有消毒剂混合形成的臭味,她再也闻不出了。

成都七中的优等生在为毒品卖淫,听起来就像雪山上的热带鱼。

从人民南路到广和一街,窈窕的倩影穿梭在成都南站附近的歌舞厅,仿佛暗夜里的美丽昆虫,我总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也许冬日并不是她该生存的季节,刚刚盖住屁股的裙子,冷风吹拂带着微微细闪的薄款丝袜,皮质的高跟鞋哒哒响,匆匆忙忙地钻进充满烟酒味的温暖容器里。

天花板上悬挂的迪斯科闪光球就是舞厅里的太阳,它总是把每个人都照耀得亮堂堂,她的裙子真好看,五彩的光束照着她,比钻石还要闪耀。

卖淫女的皮囊,却是纯洁的心灵,在这种地方,她只有穿得暴露,才能真正透明。

漆黑的夜,只剩下打火机的火苗,还有银锡纸的反光。

没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没有人敢去思考我们的未来,在你没有力气去改变它的情况下。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我和她每天都活在极端的狂喜和焦虑中,无形地加大着剂量。

我的胳膊上出现瘢痕。

10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母亲。我躲在远处悄悄地看。

阿谭的妈妈在冬天回来,并且决定不再回去了。

纸包不住火,“抑郁症”终究还是被她知道了,她决定要一直留在成都陪伴女儿。

这无疑是个噩耗。

举止优雅的中年女人,皮肤白得能看清血管。

如果我冲上前去,精准地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扎一针,她一定能洞察一切,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女儿的所有哀愁。

女人穿了一件褐色的毛呢大衣,我猜那件大衣上一定有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味,如果疏离是一种气味,那一定是这个味道。

她们拥抱了很久,无条件的爱,最亲密无间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阿谭的泪水浸湿母亲的大衣,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有我知道女高中生的秘密。

谈论阿谭的母亲是一种禁忌。

她开始编织无限的谎言,对母亲撒谎、对医生撒谎、对老师撒谎、对班上的每一位同学撒谎。

她继续按时服用着抗抑郁的药物和安眠药,早已成为一种机械的习惯,吃多吃少都无所谓,因为永远有一个伟大的东西在等待她。

世界上最伟大的药物。

她必须等待伟大降临。

海洛因。

过年对她来说是最难熬的,先是客人变少,接着她的行动也被受限。

吉祥的颜色装点街道,黑漆漆的夜晚轰隆隆地响,空中绽放漂亮的烟花,大多数人,我们鄙视的大多数人,在欢天喜地中团聚,那聒噪的幸福快要把每个吸毒者的神经震碎了。

母亲想要多陪伴她,她给她做好吃的、带她去商场逛街、带她去湖边划船、感受大自然,可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之前接客攒下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而现在的她却失去了自由。

是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救了她。

她打电话求那位叔叔帮帮他,可不可以先给她一点钱,等过一段时间一定补偿他。

那老男人说给钱可以,需要拿她的内裤来换。

居民楼一楼的窗户上贴了两个血红色的窗花。

一个是脑袋着地的“福”字,另一个是一对胖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抱着一块元宝,女娃娃提着一盏灯笼,他们圆润的身体好像吸干了本该存在在我体内的脂肪,边上有一串空心字,像水蛭一样粘在窗花边缘,那上边写着:羊年大吉。

“羊”这个汉字,长得就像一支胖嘟嘟的注射器,那一竖就是针头,有三横,那就是两格,两格就是两毫升,两毫升就是两天,她两天的生命。

突然哗啦一声响,拉回我的思绪,是少女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她看起来疲惫,穿着成套的带有小猫咪印花的睡衣,脸蛋白得像瓷器,眼角挂着干掉的黄色眼屎。

女孩焦急地问:“怎么样?你拿到了吗?”

我无奈地对她摇摇头,不合格,人家要的是她穿过的。

她暴跳如雷,说他是个恶心的老变态,一翻抱怨过后,她还是乖乖地扶着墙,把睡裤和内裤一起脱下。

她把带着花边的白色内裤递给我,那上边残留着少女阴部的温度,裆部有些潮湿,一小块半透明的分泌物,展开一看,内裤上面有一个卡通小熊图案的刺绣。

“你确定要送他这条?你有没有别的穿过了还没洗的?”

她却反问,那种无所谓的神态让我感到惊讶和厌恶,“这条有什么问题吗?”

这条内裤让我想起夏天。

我想起空调吹来的凉风,想起拉龙的望远镜,想起新华字典,想起我们在她家楼梯口的第一次吻。

“你在想什么呢?俄切。”

没什么,我说。

我把回忆装进口袋,重新找到老男人,拿了钱,买了二分之一克带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双眸被点亮,欣喜地朝我伸出手,“上来,俄切。”

我握住她的手,扶着窗台纵身一跃,翻进少女的房间。

在2003年的春节到来之际,我们终于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骑士翻越了城堡的高墙,带着定情信物和心爱的长发公主相见。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里的罐头笑声,我们悄悄锁门,把自己困在装点精致的粉色房间,被机器猫守护的粉色房间,还有漂亮的大钢琴,防尘布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扎针、发呆、听自己的心跳,谁也不说话。

新华字典在贴着碎花壁纸的穹顶下旋舞,那晚我们都是水族馆里的鱼,长着漂亮的长尾巴,用腮呼吸,我们在水下拥抱。

“新年快乐!俄切。”

“新年快乐。”

我们成了一对毒鸳鸯,同病相怜的双子星。越堕落就越快乐,一直堕落就一直快乐。

她正在陪着我一起腐烂。

用脸盆里的水随意清洗注射器,来回抽个几次,把里边的污血洗干净。

满墙的红红的奖状上总有干掉的血痕,那是我们随手滋上去的,但倘若你不仔细看,你一定发现不了。

再后来,那位慷慨大方的金主人间蒸发了。我们再也没能打通他的电话,也再也没能见到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车。

原因很简单,他要找的是女高中生,而不是妓女。

11

“你他妈怎么才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骂人。

透明的鼻涕填满她人中的那道沟壑,粘稠的水滴悬挂在粉嫩的上唇珠上,她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却只是把水样的鼻涕蹭到了脸颊上。

今天我照旧是来给她送货的,母亲带她去串亲戚,大年初五,她花光了所有压岁钱,我们在一家西餐厅碰头,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把那包锡纸攥在手里。

“你快走吧。”她换了平和的语气,站起身,似乎是打算去卫生间过把瘾。“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她去了卫生间,两三分钟后回来,小兽的躁动被海洛因安抚。

白皮肤的中年女人脱掉大衣,平整地叠在腿边,望着女儿,一声三叹。

我没走。

我把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坐在了她们后边的位置。

西餐厅的沙发很宽敞,仿真的芭蕉叶摩挲我的脖颈,我一扭头就可以从缝隙里看到她们,却没人能发现我。

母女俩不咸不淡地聊,她回答得总是很敷衍,语气里满是疲惫和不安。

“妈妈觉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

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怪怪的?”阿谭愣了两秒钟才回答,语气紧张,摆弄汤匙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我猜你有小秘密,对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妈妈?”

“为什么要这样说?”

“宝贝,妈妈是你最亲密的人,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的,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谈恋爱了。”阿谭突然抢先一步说。

“我知道。”她母亲的语气平静。

“你知道?”

“嗯,你的笔记本里贴了一张你们的合影。”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一句带着怒气和紧张的质问,空气开始变得焦灼,有其他客人闻声扭头看她。

她意识到不妥,语气软了下来,降低音量,带着一丝委屈,“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

“我没乱动。”她母亲解释,“我帮你收拾房间的时候,照片从本子里掉出来了。”

“以后我的房间我会自己收拾。”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

“我知道!我只是太累了……我没有时间。”

根本站不住脚的解释,她愧疚又窘迫。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终于打破沉默。

“可以给我讲讲关于你谈朋友的事吗?”

“他对我很好,他年纪跟我一样大,他学习也很好,我们会一起考大学。”

阿谭强行挤出了笑,似乎只要乐观就能把谎言变成真的。

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她的情绪不堪一击,当母亲没有给她正向的反馈时,立刻就变成一只刺猬。

“你好像很不高兴。”

“因为我担心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夏天。”她抬头,“妈妈,你怕我学坏吗?”

“我当然怕。”

“煐煐……”中年女人开始紧张,“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妈妈,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

“对,你不了解。”

“是的,我不了解你,但我更不了解你男朋友。”

她又开始拿着勺子在空荡荡的碗里戳来戳去,发出刺耳的噪音,“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妈妈,那个男生……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家住在哪里?他是哪个学校的?他的为人怎么样?”

“你在查户口吗?”阿谭的语气充满了攻击性。

“妈妈只是怕你被骗了,怕你遇到不好的人,你还太小,没有分辨的能力。”

“可能只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我但愿如此。”母亲叹气,“那你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妈妈的吗?”

“有。”

中年女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想知道,却害怕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和他,那个了。”

“什么?”

“就是那个,我和他,做爱了。”

母亲心中有风暴,面容却平静地像没有风的湖水,只是她的肩膀和鼻尖终于止不住地颤抖,镜子表面才终于荡漾起咸湿的波澜。

服务员打断了她们,上菜。

牛排发出滋滋的响声,稀释了哭声,母女俩把白色的方巾纸挡在脸前,隔绝了表情。

“我们戴了安全套。不会怀孕。”

她突然平静地可怕,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你不是总觉得我有心事,总觉得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吗?现在我告诉你了。”

少女敞开她的伊甸园,交出那个已经咬了一口的苹果,母亲只得悲哀地望着苹果上氧化发黄的果肉和牙印悲叹,殊不知苹果的背面早已腐烂,爬满了蠕动的小虫。

“煐煐……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优雅的中年女人提高音量,“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才这么小,你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和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对你?如果……如果他害了你怎么办?”

母亲想表现出长辈的威严,可潜意识里流露出的恐惧却让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和他分手,好吗?”

“为什么?”

“因为他配不上你。”母亲咬着牙,“因为他只会拖累你,你心情不好都是因为他,你得抑郁症也都是因为他,你们还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也根本不会对你负责,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越来越……”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真的对我很好!”

“好,就算他真的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你本来就值得别人对你好!你不能因为一个男生对你献点殷勤,就……”

“我真的……很好吗?真的很好吗?”她反复自问,终于忍不住哭,“我觉得我好糟糕,我是垃圾,我是废物,我一点都不好,没人喜欢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母亲手忙脚乱地拿起手边的餐巾纸,刀叉也跟着叮铃咣铛地乱响,纸巾摩挲少女的脸颊,却止不住泄洪的泪。

“你当然值得别人对你好!因为你善良、你温柔、你懂事、你漂亮,所以很多人都爱你,都喜欢你,在我眼里你身上有数不尽的优点!”

“是,你们爱我,但有任何人在第一时间保护我吗?如果你们做不到,又凭什么指责他?”

“保护?什么保护?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你不配知道!谁都有资格指责他,但唯独你们没有!!如果你们一直陪着我,那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煐煐,你……你不要激动,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你的关照不够,是妈妈错怪你了,妈妈以后都会好好陪着你的,爸爸也要回来陪你了……好不……”

“我不要!”她哭着大叫,彻底失控了,“我不要你们!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把脸埋在手心,趴在桌前呜咽,散落的发丝都掉进碗里,餐厅里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她们,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直到小兽的恐惧完全消退。

我说过,温柔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极端的东西。

“妈妈,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她母亲哭,泪里却带着笑。

“不是你的错,妈妈也对不起你。”

“你原谅我了。”

“我原谅你了。”

“答应妈妈一件事……”母亲继续说:“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你会告诉我吗?”

秒针比高山更沉重,阿谭的声音突然噎住了,她突然抬头,透过芭蕉叶的缝隙看到了我,我们的眼神对视。

我们有世界上一模一样的瞳仁,缩小地像针尖一样的瞳孔,毒品的欢愉在弥漫,无知的母亲被迫夹在中间,这是她永远不会懂的震撼,无声的暗语。

她说:“我会。”

你真的会吗?

“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爱我吗?你永远都会爱我吗?”

“我当然会。我永远都会。”

她在母亲面前伸出小拇指,对方诧异,“这是要干什么?”

“拉勾上吊。”

母亲伸出手和她勾起,她的心却在海底抛了锚。

“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身后的母女在哭泣,声音连成片。

也许牛排已经凉了。

12

她有一件外套忘在我家,我随手翻了她的口袋。我想确认她身上有没有碰巧可以救我命的东西,这样我明天就可以少开点“工”。

锡纸被压得瘪瘪的,打开之后我无比失望,那里边什么都没有,别说让人爽了,连让人止痛的剂量都不足够。

那张皱巴巴的锡纸上只有一行工整的钢笔字,用来慰藉少女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

妈妈,我永远爱你。

13

自从那次争吵之后,母亲终于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放宽了对女儿的约束,不再要求阿谭必须做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开心一点。

她想出门就可以出门,只要她提前告诉母亲自己要去哪,去找谁,去多久,几点钟回来。

她母亲接受我的存在,不再强迫她和我分手,仅仅是出于对女儿抑郁症的一种妥协,我和她母亲从未正式见过面,我知道她也根本不想见我。

她总是重复着那个美丽的错误,独自出门几个小时,谎称散心,实则是卖淫和扎针。

抑郁症是她的挡箭牌,撒谎是她的安慰剂。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妈妈。

伟大的母爱,被欺骗的母爱,可笑的母爱,讽刺的母爱。

14

也许雨快要停了,我没带伞,街道散发泥土和草木的汗。从仓库走到她接客的地方。

我带了她需要的东西,屋里还没结束,从门外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他们没有做爱。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但我在门口站了好久,大约已经超出我们约好的时间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对他好像有点印象。

那男人说,我是真的很心疼你。我很想帮帮你。你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谢谢你。”阿谭说,“你已经在帮我了。”

唉,你知道我说的帮不是这个。

一阵响声。

你的手怎么了?你手上和胳膊上,这是什么?

“没什么。”

你对我还是这么戒备吗?

你给我看看。

“哎呀!真的没什么!”

你是被逼的吗?你男朋友,他是不是在逼你?他逼你出来卖吗?他给你下药了吗?

“我是自愿的。”

你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我不相信!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我……”

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女朋友出来卖呢?

男人越说越激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我可以带你去报警,把他抓起来,你告诉我,除了他还有谁?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吗?你一直瞒着家人对不对?我们不是在短信里说得好好的吗?只要你愿意,我们都可以救你!

你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我心里莫名不爽,直接拿钥匙开了门。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阿谭赶紧用被子遮住身体。

“怕什么,是我,又不是扫黄的。”

“你他妈有病吧!你搞什么!”

男人看到我闯进来,气愤地大喊,我什么都没说,直接上前一步掏出折叠刀指着他,他吓得脸都白了。

阿谭看到是我,远不如刚才那样紧张,而是满脸堆笑地对我说:“俄切……他……他说他要包夜……”

“包你妈的夜!”

我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拿起她挂在床边的大衣就把她往外拽,她跌跌撞撞地穿好透明的高跟拖鞋,就这样裸着身体在昏黄的走廊里披上了大衣,我拉着她越走越快,我抓得很紧,她挣脱不了我。

我们出了大楼,穿过巷子,来到桥边,人很少的地方,她大叫,白皙的身体在宽松的大衣里若隐若现,即使在冷灰色的夜里也显得闪亮。

“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打算举报我吗?看我被抓起来,你他妈就满意了??是吗?!”

“俄切……”

“你回答我!”

我使劲抓住她的手腕,“你给我记住了,这他妈都是你自己自找的,我们本来都已经分手了,是你主动回来找我的,是你主动要烫吸的,也是你主动要拉客的,更他妈是你自己主动扎针的,我逼你了吗?我他妈逼你什么了?!”

她又要哭了,鼻子发酸,“对……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把你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她吓得后退半步。

“你说干什么?我看看你们短信里都说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紧张什么?”

她不说话。

“快点,我数到三,把手机给我,别逼我跟你动手。”

她摇头,接着后退,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我知道是那瓶救急用的小药盒,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画的小药盒。

我灵机一动,伸手把药瓶从她口袋里拿出来,戏虐地举到她眼前反复地晃,像是在逗狗一样。

“三……”

哗啦啦,哗啦啦,是命运的钟摆在催眠。黑乎乎的瞳孔越变越大,这是让她欣喜又恐惧的声音,她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永远拒绝不了。

真是太可笑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轻易摆脱我吗?

“……二……”

电话突然响了。

“谁打的?”

她掏出手机,在另一个口袋。

“他打的。”

“接。”我命令她。

然而,就是她接下来一个微小的动作,让我的怒气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她把手机上的挂饰取下来,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小兔子吊坠,那是在“玩偶事件”之后我送给她的,依旧是那家店,依旧是我偷来的。

她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是我送给她的东西,她都会好好珍藏的。

下一秒,她突然像疯了一样,神经质地把手机向桥下的河水里扔去,把我都吓了一跳,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空中有一道银色的抛物线,啪嗒一声,天使坠落了。

寂静的雨夜,白色的索尼手机在水下歌唱。

“以后我再也不会联系他!”

茉莉曾说过小小的手机里藏着每个人的秘密,现在这些秘密将永远变成被时间溶解的电子垃圾,一块永远都无法打开的废铁盒。

“现在可以了吧!现在你满意了吧?!我他妈不想活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了我!”

她光着屁股跪在桥边,崩溃地胡乱抓着头发,透明的风里没有吗啡,却让边哭边吸气的她陷入谵妄,因为她本就不清醒。

也许是我理亏,由她自顾自地呜咽,大喊大叫,形象全无,但我却什么都没说,从外套里掏出汤匙和注射器,打火机的火光在风中凌乱,她屏住呼吸,身体被按下了平静的开关,准备好随时迎接最极端的震撼。

那一针打在她光洁的屁股上,推进去后她马上就安静下来。

她舒服地哼哼了几声,凉风吹拂她的长外套,春光一览无余,露出她雪白却带着淤青的臀部。

细细的血流挂在上面,形成一个好看的半圆。

她惬意地扭了扭屁股,放松身体,热乎乎的淡黄色液体从那条娇嫩的小肉缝里流出,顺着大腿内侧一直蔓延到膝盖,地面潮湿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泛咸的骚味。

远处有小孩子看到了这一幕,惊讶万分,他刚想张嘴说点什么,被他母亲赶快拉走了。

可是阿谭并不在乎。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出丑了。

“抱怨有用吗?”

“没用。”

“还抱怨吗?”

“不抱怨了。”

“你自己也犯法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会报警抓我吗?”

“我不会。”

“你刚才错没错?”

“我错了。”

“你错哪了?”

“我没有听你的话。”

“没有听谁的话?”

“没有听主人的话。”

“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少女抬起头看着我,凌乱的乌发盖住眼眸,娃娃脸在冷风中苍白得几近透明,泛着珠光的蓝色眼影,她的双眼脱了妆,黑色的睫毛膏被泪水融化,染黑了泪痕,形成两条平行的黑色的轨道。

陌生的女孩,柔弱、悲哀、破碎,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夜晚。

天真烂漫终于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

我弯下腰,把小拇指伸到她跟前。

“拉勾上吊。”

永远不会。两根冰凉的手指扣在一起,海洛因让我们的命运永远相连。

“拉勾上吊。”她回答我。

漆黑的夜,雨滴打湿雪白的肉,所有植物都在偷偷生长,风静静地吹,无序又洒脱,凉爽的空气中有崭新的植被味道。

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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