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格吉尔教堂里的色调是昏暗的,触目可见灰白色的墙糊,裸露的砖石粗陋地和教堂的神圣本质格格不入。
泥泞的水坑在踏入时更加浑浊,清亮的水声悦耳,唯一的窗户昏黄模糊,朝北的它不能给教堂带来一缕阳光。
零碎的几道光柱透过屋顶的空洞落入,有得照射在陈旧而古朴的礼拜席上,有得落在水坑上,有的落在圣格兰姆耶华美的圣徒神袍上,他微微躬着身子,不让人看到他目光中的不屑,不让人发觉他嘴角的嘲讽。
在这样的教堂里,神圣的天使是唯一的存在,她的羽翼比圣徒神袍更加华美,她的脸孔端庄典雅,天籁在她的周围缭绕,落羽化成细绒在她的身边缠绵飞舞,她漂浮在空中,她的身体闪耀着圣洁的光芒,让虔诚的信徒忏悔自己的罪。
“聆听神谕。”格兰姆耶横握着圣钥权杖,这是和格列高力七世时时刻刻握着的那根外形完全一模一样的权杖。
两根权杖却有本质的区别,他手中握着的是神的道,教皇手中握着的是权柄。
十二圣徒在天国的地位崇高,作为圣徒的后裔,既然继承了这身格吉尔留下的神袍,格兰姆耶这位以虔诚苦修洗脱了原罪的宗座大长老,面对天使的态度并不像普通信徒那样唯有虔诚和敬畏。
他的语调平稳,不亢不卑。
“来自沙芭丝蒂安的启示,就是神赐给她,叫她将必要成的事指示神的仆人,沙芭丝蒂安将神的道,和神的见证,凡自己所看见的,都证明出来,这是那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神和他宝座前的七灵所需要的,以那圣徒格吉尔的后裔,身披圣徒华美神袍的后继者,为世上君王元首的圣格兰姆耶,圣格兰姆耶将使人们成为他的国民,他将做神的祭司,但愿荣耀权能归给他,直到永永远远。”
沙芭丝蒂安如格兰姆耶一样横握着天使权杖,诵唱着陆斯恩吩咐的台词,“神说,我是阿拉法,我是欧米噶,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我要赐给他权柄制服列国,他必用标记圣钥的神圣权杖作牧他们,将他们的罪如同瓦器打得粉碎,像他从我领受的权柄一样,我又要将晨星赐给他,曾传道的他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沧海里,和天地间一切所有被造之物,都说,但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他,格兰姆耶,你是我代言人。”
格兰姆耶的顶冠低垂着,手握着的权杖依然平稳,他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久久不曾动弹。
透过清亮的水坑,平静如镜的水面,可以看到格兰姆耶眼睛中的不屑,嘴角的嘲讽都已经敛去,只要不是堕天使,没有哪个天使会假传神谕,格兰姆耶以为神谕会是让他放弃和伯多禄派在教廷的争夺,却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内容,最后的那句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格兰姆耶,他应该取代格列高力七世成为神之代言人。
沙芭丝蒂安缓缓降落在地上,收敛了羽翼,她没有看格兰姆耶一眼,手里依然握着那本巴萨罗姆二世的《日经》,走出了圣格吉尔教堂,在不远处侍奉的苦修士们诵唱着经文,目送着她走上末日火山的火山口。
“就像圣伯多禄建立圣伯多禄国教廷一样,你将建立一个新的教廷。”陆斯恩一脸跟平常一样优雅而安静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这将是一件轰动整个多米尼克大陆,引起无法计量的动荡的事件。
一个新的教廷,自从圣伯多禄国建立以来,圣伯多禄教廷在多米尼克大陆一直占据着绝对的宗教权威地位,这种极端的挑衅,从来不曾有过。
艾格博特的《黑暗宗教史》,无名氏的《罪恶天使》,都可以看做挑衅,但这种挑衅不足以动摇圣伯多禄教廷的地位,教廷甚至可以利用这些打击这些禁书传播的过程让信徒们心存敬畏。
异端组织,秘密宗教团体,都不可能成气候,在信仰神,跟随始祖这种理念深入骨髓的多米尼克大陆,一切异端的崇拜,一切其他的神和恶魔,都得不到足够的民众支持,不可能动摇圣伯多禄教廷的地位,利用这些异端的存在,圣伯多禄教廷可以理所当然地维持着圣钥骑士团和守日者组织的存在,在每发现一个异端组织后,经过流血的战争,如果圣伯多禄教廷方面有所损伤,还可以找到扩张编制的借口。
这就是数个世纪前,盖拉迪诺皇帝从艾斯潘纳王国登陆,绕过法兰海岸纵深进入多米尼克大陆,尽情践踏各教国尊严时,而教廷却有足够的力量反动反击的原因——虽然圣钥骑士团的海上军事力量全军覆没。
这些等等,在圣伯多禄国里统辖着整片大陆的牧羊者的教皇,红衣大主教,宗教议院的议员们,其实从来都不曾真正重视过,宗教裁判所和圣钥骑士团的配合,可以轻松地扫荡这些挑衅教廷权威的异端。
有时候这些教廷的大人物们在讨论起异端时,他们还会感谢这些异端,就像神创造这个世界,却让恶魔也存在一样,只有当黑暗衬托光明时,愚钝而缺少智慧的羔羊们才会知道光明的耀眼神圣,才会感激。
但一个新的教廷,一个或者会被命名为圣格吉尔教廷的组织出现在多米尼克大陆,组建这个教廷的,将会是多米尼克大陆宗教力量中最得普通信徒敬仰的欧德修凡克家族,掌管教廷的会是一袭和教皇同样神圣权威的圣徒神袍的圣格兰姆耶,这样的一个教廷出现了,恐怕格列高力七世都会时刻扶着他头颅上的教皇冠,睡觉也不想离开他的圣伯多禄宝座,时刻挥舞着教皇权杖,在梦中都担心着格兰姆耶将他取而代之。
随之而来以宗教为名义的战争,只怕不会亚于圣伯多禄建立圣伯多禄教廷,统一达育以弗所,士每拿,别加摩,推亚忒喇,撒狄,菲拉帖费,劳狄加七个教会时的规模。
“一个新的教廷,一个新的体系,都将在你的权杖下诞生,正如神所赐予你的,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都为你所有。”陆斯恩柔声道,声音仿佛注入格兰姆耶的心中。
“我是一个传道者,这些都不是我所看重的。”格兰姆耶的思维罕见的有些乱,他想起了太多的事情,似乎以前纷杂扰乱的事情,都因为天使传谕而清晰明朗起来。
“这是神赐予你的。”陆斯恩简单地重复着。
格兰姆耶虔诚告罪,神赐予的,不管他需不需要,都应该看重。
“天使传谕时,并不避讳你。”格兰姆耶第一次真正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张大概只有天使才能够拥有的俊美脸庞,笔挺的身材,优雅的风度却不像天使那般完全不沾尘世的气息,他更像一个人类的绅士,就像……格兰姆耶无端地想起了烈金雷诺特和欧德修凡克家族的婚宴主人,那位如今已经隐入康纳利维士的老公爵。
“陆斯恩·夏尔·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我将辅佐你建立一个新的教廷。”陆斯恩微微躬身,亲吻着格兰姆耶依然横握着的圣钥权杖,“见到宗座大长老,拥有欧德修凡克这个姓氏的我,非常荣幸。”
格兰姆耶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就是凯莱儿在喜拉雅雪顶苦修时,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给你这个姓氏,是因为凯莱儿说你是天使,当时我和她的父亲以为这只是她难得的玩笑,为一个天使冠上欧德修凡克的姓氏,大概是我们家族的荣誉吧,虽然也有些亵渎神圣的味道,但因为只当是满足凯莱儿的心愿,准了她为你冠上欧德修凡克姓氏的要求……只是,难道你真的是一名天使?”
克莉丝汀夫人果然不是一名真正的清教徒,她在十六年前就用这样的谎言欺骗了她的父亲和祖父,陆斯恩不会让格兰姆耶心目中乖巧守节的凯莱儿形象受到损害。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一名天使,我从十六年前就开始保护克莉丝汀夫人和格利沙尔塔小姐,如今我将辅佐你建立一个新的教廷,这是我奉的神谕。”大概是欧德修凡克这个姓氏让格兰姆耶有了几分亲近,陆斯恩同样用一种略带亲密的语调,展示他的决心和诚意。
“我很高兴凯莱儿和罗秀有一名天使的保护,但你应该先证明你是一名天使,就如同刚才那位传谕的奉遗天使一般。”格兰姆耶站直身体,放下沉重的权杖,轻声道:“如果你是从十六年前就开始执行神谕,我有许多疑问需要你来解答。”
“圣格兰姆耶宗座大长老,我只是执行神谕。”陆斯恩还是那种似乎永远也看不清楚深浅的笑容。
“请原谅,我对神谕没有半分不敬,但圣伯多禄奉始祖命令建立圣伯多禄国时,尚且有对始祖的三问,在始祖第一遭难时,圣格吉尔对二次鸡鸣的神罚降临时间也有过三问,即使知道始祖终将无祸,他依然流泪,持神威者圣席巴斯汀,奉命斩杀巨鳄时,也曾忧心,问始祖他的力量何来。”格兰姆耶苍老的容貌上有着虔诚的自责,他并未因为陆斯恩是克莉丝汀夫人养育长大的孩子而心生轻视,对方是天使,年龄,资历,声望,名誉只是凡俗间的羁绊。
“神传谕他的仆人,圣格吉尔的后裔格兰姆耶建立新的教廷,我依然有些忧心,如果不解决这些疑惑,我无法全身投入执行神谕。”格兰姆耶用他那略显沧桑的声音低声说道,“我想知道我能知道的,我也要知道执行神谕所必须知道的。”
陆斯恩考虑了一下,似乎在慎重地考虑,他无法预料格兰姆耶所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更想从格兰姆耶口中得知他想要知道的。
例如,克莉丝汀夫人小腹上的圣钥标记,纱麦菲尔解答了这个标记的象征意义,却没有解答出这个标记为什么会出现在克莉丝汀夫人的小腹上。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当他和克莉丝汀夫人的契约生效,罗秀的心脏完全属于他时,这颗心脏会带给他使用神术的能力,而且是最纯粹神圣,堪比圣徒的那种灵力。
或者可以从格兰姆耶口中得知一些端倪,他是欧德修凡克家族的宗座大长老,总不会对孙女身上的奇异标记不闻不问。
更何况,欧德修凡克家族和烈金雷诺特家族虽然算得上门第相当,但是为什么会缔结这次联姻,而联姻前修斯坦尼顿为什么会进入烈金雷诺特家族的核心,成为这个淡金色马蹄徽章家族的管家,甚至成为了一名将军。
简简单单地认为只是欧德修凡克家族伸展触手的政治手段,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是个合格的政客,也不是个虔诚的信徒。
政治和宗教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都会为某些强大到超越俗世的存在而服务,烈金雷诺特,欧德修凡克,这样的联姻有着明显的政治和宗教拥抱的味道,为了什么而拥抱?
格兰姆耶想从陆斯恩口中探知一些东西,他却不知道陆斯恩想从他口中得知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