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杨宗志将身子半探出山崖向下查看,心中嘴角念念有词,忽然听到身后耳边啪的一声脆响传来,这声音极为清脆响亮,刚一响起便在山壁间来回震荡,杨宗志何等的耳聪目疾,赶紧转过头来向后一看,却是惊得一时张口结舌。
晃眼看过去,黑乎乎的天幕下,白雪盈盈飘落头顶,那温文尔雅的柳顺意站在自己身后几尺处,和善的脸颊上一片狰狞恐怖之色,而他此刻似乎是扬起自己的手掌,在他颇为俊逸的脸颊边狠狠的抽了一记,声音随着风声传来,那脸颊上却已经是青一道,紫一道,扭曲难看之极。
杨宗志大惊的嗔目道:“柳……柳师兄,你作甚么?”
耳听到柳顺意痛苦难过的大吼一声,剧烈喘息道:“我……我……我……”
杨宗志微微皱起眉头,转过身扶起他的胳膊,低头见他口中喷薄出大股大股的热气,热热的泪花却是顺着青肿的脸颊边淌落,杨宗志心道:“怎的回事?难道是……难道是中了魔?”
柳顺意多年来在长白剑派作见大弟子,费清和董秋云对他也素来满意,无论是江湖身份地位,还是人品武功,俱都是上上之选,兼且他性格温和沉稳,谦谦君子般与人无争,更是让人觉得他易于亲近,相互间少了许多隔膜,杨宗志低着头见他此时痛苦的垂头喘气,仿佛是哮喘发作,双拳紧紧的握住,手背上青筋直冒,却又溢出了冷汗涔涔。
杨宗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柳师兄,你……你好些没有?”
柳顺意不敢抬起头见人,而是羞愧的俯下脑袋哽咽道:“杨兄弟,你……你半夜跑到北坡旁,一心想着法子解救我们长白山上下数千人性命,而我……而我却在你身后妄图加害你,我……我柳顺意真是猪狗不如,羞于做人了。”
“啊……”
杨宗志大吃一惊,踌躇道:“你要害我……你为何要加害我?”
心中念头翻转,又若有所思的问道:“可是你今日早间下山的时候,发生过……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不成?”
身边狂风怒吼,两人结伴站在山崖边,一步之外便是万丈深渊,人若是落下去,顷刻就会跌的粉身碎骨,杨宗志听了柳顺意的话,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瞥了一瞥,心中也升起一股后怕,倘若方才柳顺意这一掌不是打在他自己的面颊上,而是打在自己的背脊上,自己此刻便早已跌下了万丈悬崖,也许就连哼一声也是做不到,便落得尸骨不存。
如此一想,杨宗志的背后不觉也浮出一层冷汗,额角上湿漉漉的泛出汗珠,他低头看柳顺意喘息稍稍平静,便不着痕迹的将他拉到山崖边靠内侧一些的地方站定,俯身道:“柳师兄,你好了吗?”
柳顺意倏地抬起头来,擦干眼角的泪水,嗫嚅道:“杨兄弟……我……”
杨宗志笑道:“天下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柳师兄你若是碰到什么为难事了,不妨在这里都说出来,咱们想办法合计商量便是,你若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也担保决计不对旁人提起,可好?”
他一边柔声说话,一边看柳顺意面返犹豫之色,便点头又道:“柳师兄,我们相交已久,小弟我对你颇为欣赏喜爱,你的性子温文知礼,而我自小便是偏爱胡闹,我总想如爹娘师父他们所愿,作一个柳师兄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可这天性如此,我却是半点也做不出来。而且过去这些时日,柳师兄对我甚为照拂,我和幼梅儿能如此相聚在一起,倒要多承柳师兄你的几番暗中相助,今若是碰到什么事情难以决断,不妨也和我一道作个商量。”
柳顺意越发听得惭愧,低头道:“杨兄弟,你切莫再要出声夸我了,你……你再多说几句,顺意实在……实在更加难以面对你,我今日害你……我今日害你,只因为我对师妹她起了贪念,我自少时便爱慕师妹,可她却一直将我当做大哥哥一般对待,我守在她身边十来年,眼见着她从一个头梳短髻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这娇滴滴的妩媚佳人,心中对她的痴恋却从未减少过半分。”
杨宗志震惊的哦了一声,恍惚着道:“原来如此,咦……那为何过去柳师兄你却还要多番撮合我和幼梅儿,嗯,我还记得,有一次在北斗旗的后院中,你还跑来跟我说幼梅儿小时候身子骨不好,让我对她多多迁就一些,还有后来……我幼梅儿说你们一道去武当山参加天丰师兄的婚典,这也是你的主意,柳师兄,那天在北斗旗分别之际,你在我身边听到青松道长邀约我去武当山,当时你若是不想让我和幼梅儿碰面,又怎么会劝说费叔叔他们一道跟着同去,这……这倒是奇怪了。”
柳顺意苦着眉头道:“顺意喜爱师妹,这事情只是藏在顺意心底里的秘密,师妹她从未对我滋生过爱意,自从江南岸与杨兄弟你相遇之后,我看师妹古井无波的脸上不时荡漾起羞答答的笑意,时而蹙眉,时而嫣然巧笑,每日过的端得生动活泼,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师妹她从未开启过的芳心,却是已经为杨兄弟你打开了。”
柳顺意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神思恍惚的径自又道:“跟着下来,我们一道去了北斗旗,我见师妹她又换了副颜色,每日里伤心凄切无比,明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却还要在杨兄弟你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笑颜来,我这心里便和刀子剜过了一样,忍不住了,我才来找你说那些话。”
杨宗志嗯的一声,叹息道:“是我不好,那段日子我总是躲着幼梅儿,害怕与她情丝纠葛,的确……的确是苦了她了。”
柳顺意道:“然后在武当山上,杨兄弟你被天丰打下了山崖,师妹蹲在山边痛声大哭,我站在她身后看得心痛极了,师父和师娘将师妹带回长白山,我眼见着师妹慢慢好转过来,心头不禁起了妄念,我自想:‘杨兄弟你说不定这一跌下去早已死了,师妹她……她虽然悲痛,事后却可以慢慢将你忘却的。’再看师妹回山的路上,哭了几场过后,便不再哭,而是若无其事的陪着我们赶路,我不禁又想:‘看来师妹总算将杨兄弟他忘掉了,明知道他死了,再若伤心只会徒自乱神。’因此我对师妹她愈发体贴的照顾,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将杨兄弟你取代掉,直到……直到师妹回山之后,她面上虽然淡淡的不说什么,可是却又每日从早到晚的站在山崖边等你找过来,我去探了她几次,师父和师娘也多番游说,可她半点主意也不转,而是立定了决心,我站在她身后看得久了,这才明白,她根本没有将杨兄弟你忘掉,却是将你镌刻在心底,她不悲伤,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你死掉了,师娘不许她下山去,她也丝毫都不辩驳,是因为她真真的相信你一定会上山来找她,哎……”
杨宗志听得一呆,柳顺意口中所说之事,他前几日听到唐小婕说过一些,可唐小婕毕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极为有限,再加上那天时间紧迫,此刻骤然从当事人柳顺意的口中说出来,他不由心头微微震撼,暗想:“幼梅儿……这……这傻丫头。”
柳顺意感慨的道:“前几天杨兄弟你果然找来了,我和几个师弟们骑马看到你在山谷中制服惊马的场面,我那时心底里六神无主的,便下意识去找师妹,哪知道她一听却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催我一道来寻你,我这才是偷偷的死了心,暗想师妹这一生都无法回心转意的了,所以我趁师娘不注意,吩咐了几个师弟在你进山门的时候,对于手下留情,我……我真是爱煞了师妹,只要是她喜欢中意的,我也会逆着心思满她的意。”
杨宗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意兴索然道:“柳师兄,原来你这般深爱幼梅儿,与你比起来,我……我才是自惭形秽的紧,况且我身边除了幼梅儿,还有好些个万里难寻其一的女子跟着,倘若不是我现在也爱幼梅儿爱得发狂,真真是没有颜面与她相对,但是此刻谁若是劝我将幼梅儿让出来,那是……那是想也休想的,柳师兄对不住,虽然你的心事我满怀敬佩,甚至觉得你痴心痴情的极为难得,可我既然答应了幼梅儿和她一生在一起,便不能对她有半个虚字,谁若是要跟我来抢,我便放他不过。”
杨宗志前半句还颇为感念,说到后面忆及费幼梅那艳绝人寰的小脸蛋,和对自己的满腹痴心,话音一转,顿时变得桀骜难驯,柳顺意听得一愣,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男儿,如此一来我就真的放心了,方才你站在山崖前时,我看着你的背影忽然心生歹念,脑子中有几个不同的声音吵架,有的说:‘你杀了杨兄弟,幼梅儿怎会过的快活?’又有的说:‘可他对幼梅儿三心二意的,怎么杀不得?’现下听了你这话,我才是真的对你敬服几分,过去我见识过你的武功和果敢,对你敬畏倒是多些,我要杀你,你居然不出一语责备,我只觉得你为人胸襟磊落,但敬服却说不上……若是你刚才听了我的话后,心中犹豫要不要将幼梅儿还给我,我可半点都不会领情,只会对你鄙夷,哼……自古以来,英雄好汉天底下哪里少得了,可偏就是痴性男儿不多,……哈哈,只有眼前的这个杨兄弟,才是我柳顺意日后愿意真心相交的师妹夫。”
杨宗志听得一同哈哈大笑,拍手道:“柳师兄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儿。”
心下却忍不住踌躇:“叫我让出幼梅儿,这是想也不用想的,就怕……我方才看他可怜,一时违了心思安慰他几句,那样却是作用相反了。”
如此一想,他暗自不由得感慨唏嘘不已。
柳顺意放声笑道:“今日我心中的心结尽去,杨兄弟,你不是要在这长白主峰上到处看看么,我陪你到处走走,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我就是。”……
两人回到山门的时候,冷月已爬上中梢,今夜看来风雪不会停了,到了子时夜半,风雪不但未歇,反而越下越大,将整个山头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两人在山门前分了手,各自回房去歇息,杨宗志背着手绕过主客堂,迈步穿过一排石头台阶。
今夜剑派中的人睡下得很早,到了此时四周俱都是静谧漆黑一片,杨宗志走一会,隐约看见左手边有一个窗户边透出如豆的灯火,这灯火若隐若现,在这威严的剑派中传出几许温馨,杨宗志心头一动,下意识向那边走过去,沿途来到一排客房面前,这排客房修缮的甚为古朴,竹窗上是四个角的檐壁,大雪落在檐壁上,堆积成小山,不时有一些化冻的雪水顺着檐壁淌落下来,落在地面的水塘中叮咚一响。
杨宗志看着眼前竹窗中透出的灯火,心头一时宁静之极,不觉想起远在鸿冶城中的一群小丫头,自己此次从长白山回去,便会带着这些娇痴的小丫头们到幽州城去盘桓一段日子,待得解决了秀儿和赛凤的事情,便要回归滇南去了罢。
杨宗志心底一柔,隐约听见竹窗内有人在轻轻小声的说话,语音若有若无的传来,在这暗夜中听着无比的悦耳,他无意听了几句,心中一动,暗想:“这是……婕儿的嗓音。”
便即醒悟,原来唐小婕被幼梅儿安排着住在了这里面。
想起那乖巧温顺的唐小婕,虽然此刻杨宗志已经寒冷疲乏的紧了,依然忍不住想要去和她说几句,看看她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他背着手跨上高高的石头台阶,来到竹窗外,听见里面一个娇滴滴,脆嫩嫩的嗓音说话道:“啊……咿……啦……吁……喝……”
杨宗志不禁暗暗好奇,这声音传来,只有几个柔柔腻腻的语气词,连不成话,只是心头一转,又自醒悟:“这是……这是费沧先前教给婕儿她们的法子,这法子是用来给那位小婵姑娘练习发声的。”
现在时辰已到子时,正是人一天中最最困顿之际,想到那费沧吩咐让每天早晚用这个法子教导小婵发声说话,可没料到婕儿竟然一直教到了这个时辰,还不休息,杨宗志内心不禁叹息:“婕儿她果真是个好心肠的姑娘,从来都是为了别人打算,不顾自己。”
远的不说,就说当初在洛都城内的河心上,鲜于无忌派人从对岸将一支竹箭射过来,若不是婕儿横身挡在虞凤的面前,又岂会受了这般的重伤,这事情后来唐小婕并未与杨宗志说过,但是杨宗志暗自明白,鲜于无忌和唐小婕生平素未逢面,哪里谈得上什么深仇大恨,要妄动肝火的取她性命,那河心小舟上坐着三个小姑娘,唯有虞凤这当今唯一的小公主,才可能牵动鲜于无忌的怒火,派人暗下杀手,唐小婕忍住不和自己提,只不过不想自己迁怒到虞凤那傻丫头身上罢了。
想起虞凤,脑海浮现出她离去前留下的话语:“相公……我在御花园中等着你,我会一直等着你来!”
杨宗志低低的叹了口气,一时心头也不禁茫然,事后在马车内听唐小婕替虞凤辩解说,原来虞凤本想撮合自己一道娶了婕儿和倩儿,杨宗志心中便有些后悔自己对待她的态度,可虞凤和自己的身份之间横亘了几道大山,她是尊贵在上公主,自己是……万死难辞的反贼,日日逃亡于天边海角,经后哪里还有机缘相见,向她说一声对不住。
“哎……”
杨宗志颓然的吁了一口冷气,走近纸窗边,听到里面唐小婕又小声低低的说话道:“小婵姑娘,你……你莫怕的,其实说话一点也不难,费大叔他说过,你的咽喉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不敢开口说话,你只要有决心,克服了这些毛病,便能和我们一样的说话啦。”
唐小婕说了这话,耐不住又顺着方才的语气,继续缓缓引导道:“来……啊……咿……啦……吁……喝……”
杨宗志正好走到门口,见到门前微微留了一道缝,顺着缝隙内的灯火看进去,便见到唐小婕双手温柔的牵着那小婵姑娘,两人坐在温暖的床头边,唐小婕正侧着脑袋教那小婵说话。
看着唐小婕天鹅般的背影,她微微弯子,一头瀑布般的秀发便垂落腰间,传过来的嗓音幽幽软软,听着飘渺之极,杨宗志忍不住轻轻哈哈一笑出来。
唐小婕正满面柔和的对着小婵说话,今日的小婵姑娘被费沧用金针刺过了眼脉和咽喉,此时用纱布包住了眼帘,适才吃过饭后,唐小婕便耐着性子在这里教小婵说话,可这姑娘看来还是怕生的紧,自己好端端的教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小婵发过一个音,唐小婕倒是并不气馁,依然耐心十足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淳淳教导,直到……听见身后一个小小的怪异笑声传来。
唐小婕心头微微一惊,急切的转过身来,正往闭住的房门边看过去,正在这时,身后一个更小的,几不可闻的细嫩嗓音响起道:“啊……”
唐小婕稍稍楞了一愣,忽的心下急转,忙不迭的转过身来,激动的拉着小婵的小手儿,娇声急切的唤道:“你……你说话啦,小婵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说话啦?”
只是方才这小小的嗓音传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传来,那小婵姑娘半侧着小脸,小嘴却是紧紧的闭住,仿佛先前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从那的小嘴中发出的一样,杨宗志推门走进来,笑道:“三更半夜的,婕儿你还在吵吵闹闹些什么,也不怕别人听了你这么美妙的嗓音,弄得觉也睡不好了么?”
若是平日,唐小婕听到杨宗志这毫无正经的打趣,定然会羞不可抑的转过小脸,对他不依的轻嗔薄怒好一番,只是此刻她全副心思都在小婵的声音,闻言却是转过头对杨宗志开心的扬手道:“郎君,你……你快过来,小婵她方才开声哩。”
杨宗志哦的一声,拂去头顶和身上厚厚的白雪,拉掉长氅走进来道:“是么,看来这位小婵姑娘果真是能说话的呢。”
唐小婕乖乖的嗯了一声,欢愉的牵起小婵柔嫩的小手儿,凑到杨宗志的面前道:“嗯,小婵姑娘你别怕,姐姐再教你一次,你放松下来跟我学一遍。”
仿佛为了证明给杨宗志看,唐小婕果真对那小婵又“啊……咿……”的说了一遍,可是这次,小婵依然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而是撇着小脑袋,对杨宗志走来的方向倾斜了好几下。
杨宗志垂头看下去,明亮的灯火下,光线俱都照在唐小婕和小婵的侧面上,这两个小丫头一个是薄唇红腮的玉中仙子,另一个却是粉雕玉琢的无暇姑娘,相互间可谓是难分轩轾,过去初见小婵时,她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唯一能注意到的便是她身后总是背着个海棠色褡裢,秀发凌乱的垂下,将她的脸蛋遮掩住,让人难以看到她半点样貌。
后来杨宗志将她背回瑞河村,鲁三娘给她洗过了脸,杨宗志才恍惚瞥到这小姑娘长得颇为秀美,长长的细密眼帘,小小的鼻头和红唇,搭配起来又有几分纯纯的美色,但是杨宗志心无旁碍,因此也没多加注意,只是晃眼即过。
这一路小婵跟在身边后,尤其是此刻她坐在柔柔的床头,和唐小婕并对促膝,宛若两朵幽幽的并蒂莲,一朵明艳,另一朵滞涩,杨宗志这才依稀留意到这位小姑娘,实在是不乏清丽照人的秀雅,身边红烛冥冥,照在她的腮边,泛起淡淡的柔光,印出一团腮红,竟然透出几许粉面桃腮的妩媚来,若不是她此刻双眼被厚厚的纱巾蒙住,遮掉了少女双翦的无颜俏丽,或许她……当真是个难得多见的小美人胚子,也说不定。
杨宗志却是暗暗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见到自己乍一走进来后,这小婵姑娘便有些警惕般的凑起雪白的脖颈,茸茸的小耳朵高高的竖起来,仿佛小狐狸碰到猎物或者对头时的模样,此时她尚且看不见,也说不出话,仅有一对小耳朵可用,她便用这对灵动的小耳朵来打探自己的行迹。
杨宗志心头嘿的一笑,暗道:“看来……她可不是瞧起来的那般温顺呀。”
他心中一直觉得这位小婵姑娘颇有主见,可又暗自纳闷为何她会毫无辩驳的任由鲁三娘和霍二哥收留,又婕儿和自己带走,她如此又盲又哑,却能孤身浪迹天涯,来历定然不寻常的紧。
唐小婕见那小婵再也不发只字片语,心头隐隐的泛起失望,转而看向杨宗志,娇声道:“郎君啊,我……她……”
杨宗志笑道:“不妨事,只是第一次罢了,她还不能说话,并不代表日后她也开不了口,方才……你或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定。”
唐小婕蹙眉细想片刻,坚定的摇头道:“不呢,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的,真没听错呢,小婵她……真的说了一个字的。”
杨宗志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婕儿辩论,于是摆手道:“好罢,就算你听见了,婕儿……嗯,你过来一会,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咦……”
唐小婕微微惊奇的瞥了杨宗志一眼,见到他面带微笑,灯光一闪泛起柔和之色,唐小婕却是俏脸没来由的红了一片,转头打量那蒙住眼睛的小婵一下,这才颤着嗓音嗯的一声,转而放脱掉小婵的双手,让她坐好在床边,这才走过去,晕着小脸道:“你……你要做什么,郎君。”
杨宗志回头瞧了小婵一下,见她小耳朵忍不住竖得更加,方自拉起婕儿的小手儿,将她一直拉扯走到房门的外侧,房门咿呀一声从外阖上,客房内便一片死寂般的宁静,小婵孤身坐在明亮的床边,忍不住心头翻涌一片:“那……那恶人为何要将唐姐姐叫出去,他……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悄悄的站起身来,捏紧自己的裙角,循着他们方才走出去的方向跟了过去,她的眼睛无法看见,两只小手儿向前探着,脚步走得极慢,步子也落得极轻,走了一会,来到一个微微能够听见屋外北风吹奏的地方,隐约便能听见两个声音顺着北风吹进耳中。
小婵咬紧自己的柔腻红唇,侧过小身子向那边又拱了一拱,这般就能听得更加的清晰,只听见唐姐姐妩媚的嗓音颤巍巍的传来道:“郎君呀……你……你到底叫我出来作甚么?”
接着那恶人嘿嘿笑道:“好婕儿,夜这么深了,我叫你来……你说……你说还能做什么事?”
唐姐姐似乎是惊讶的哟了一声,忍不住压低嗓音娇嗔道:“坏……坏郎君,你可对婕儿使不得坏哩,小婵……小婵妹妹她也还在呢。”
小婵静静的听到这里,心头忍不住升起一股狐疑,到底……那恶人找唐姐姐来作甚么,为何他不明说?
而唐姐姐仿佛是听得懂了,却又对他不依不饶的嗔怨起来,而且话中更是提到过自己,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小婵下意识的叫杨宗志那恶人,起因便是那晚在回瑞河村的山道上,杨宗志强横粗蛮的将自己扛在肩头上,这人言语粗鲁,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小婵看不见他的样貌,只能在自己的心头暗暗描绘,不自觉的……便将他描绘成了一个长满大胡子,眉毛浓密,胸口上倒生长毛的粗汉子,就好像爹爹身边的那些大叔们一样,个个凶神恶煞的紧。
后来……跟在杨宗志和唐小婕身边后,小婵又有些震慑于杨宗志的见多识广,她日常不能说话,只能在一边听着杨宗志对唐小婕,朱晃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和地形地貌,小婵的心底里不由得暗暗震惊,一个浓眉粗发的恶人,竟然也能知道这么多地名和由来,还能对前途的艰险预料的那么神准,那天杨宗志出声讥诮她为无名无姓的小丫头,小婵居然受不住他的嘲讽,羞怒之下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出来。
自那以后,小婵心中便暗暗警醒,心想:“他若是再来出言打探自己的事情,自己便对他来个不理不睬,反正自己说不了话,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虽然唐小婕对她发自真心的好,这些小婵也能暗暗体会的到,因此才会对唐姐姐渐渐不那么抵触,但是对杨宗志么……她却是存了不少警惕之心的。
直到……昨夜他们一起走进这长白剑派的山门后,小婵站在唐小婕的身后,听到杨宗志如诉如泣的讲述出他与费幼梅平生交往的种种,小婵这才觉得自己过去心目中那个丑陋的大胡子,被猛然彻底的给颠覆了,“没想到……没想到他也有这般细腻的心路,更是有些身世可怜。哎……”
再听到杨宗志原来竟是朝廷中的兵马大将军,过去曾领兵十多万出征过沙场,小婵却是对他起了一丝亲近之意,杨宗志是军中人,更是做过大将军的,那他与……与……他的身世与自己一般的可怜,而他更比不过自己,至少……自己身边也曾有着至亲之人的照料,而他却是孤单单的一个人,看来这恶人……也不是那么凶顽不冥的罢。
今日杨宗志带了她和婕儿一道去看病,那费沧答应给婕儿治病,却对自己留难的紧,说什么……要自己将一对耳朵都割下来献给他,这才愿意给自己瞧一瞧,小婵听得心头怒火万丈,反正自己这么多年来,也不曾看见过,不曾说过话,早已经过的习惯了,为何要听命人家的胁迫,她素来最最憎恨人家的胁迫,正待站出来摇头拒绝的时候,却又是……杨宗志出声给她解了围,并且对费沧满口承诺认了自己作义妹,要将他的记忆都献给人家,以此来换得自己重新看见和说话。
小婵只觉得那时候脑中轰的一声,思维断断续续的,依稀里只能剩下杨宗志哈哈大笑着说道:“咱们一言为定……”
小婵脑中不停对自己回问:“他……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便是我这么个又盲又哑的苦命丫头,他也会看得这么重,他……他真的是想认自己作义妹的么,他不嫌弃自己?还有……他为了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丫头,居然将记忆都给了别人,我要是没了记忆,那……那又会过得怎么样,也许……也许我会过得比现在更加快乐的吧?”
呜呜的北方又传进来小小的说话声,恍惚打断了小婵的思绪,她不由得回过神,又袅袅的侧着耳朵向外听出去,唐小婕的嘴中发出一记香艳暧昧的波的一声,这才开口婉求道:“这样总行了吧,郎君呀,你饶过我,今夜我答应跟小婵住在一起呢,她好不容易有些接纳我,我……我可不想前功尽弃。”
小婵心中暗叹:“唐姐姐她的心肠真好。”
耳听着外侧啪的一声,接着传来唐小婕低低压抑的一声娇呼,杨宗志笑着道:“好你个婕儿,竟然这般怠慢我。”
唐小婕浓浓的求饶道:“唔……好郎君,不是哩,人家真的是答应了小婵呢,波……还有……方才我真的听见小婵她说了一个字的,我……我想晚上再多陪陪她,说不定她就能更快的说话啦,况且你今日不是认了小婵作妹子么,你这作哥哥的,难道不该作些表示不成?”
小婵听到这儿,心下隐约一阵迷茫:“到底他认自己做妹子,是……是真心的么?”
杨宗志失笑道:“左右我说不过你,我今夜来找你,只是要跟你说一声,这几天你和小婵呆在房中哪里都不要出去,这里天气寒冷的紧,再加上外面世道有些乱,等过了这几天,咱们便要回转啦,婕儿你的胳膊已经可以动了,筠儿和淼儿她们若是看见,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唐小婕乖乖的嗯了一声,外面随着北方又传来一些轻轻的啾啾声音,小婵站在内侧心中一动,暗道:“他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嘛,那……那干嘛要站在外面吹着冷风,避开自己呀?”
正在这时,杨宗志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又轻笑道:“好婕儿,你的小嘴是越来越甜啦,唔……咱们这次回程的路上,依然还是要经过太行山的,到了太行山,见 过霍二哥和鲁三娘,小婵的眼睛和咽喉说不定快要大好了,咱们便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小婵姑娘,还给霍二哥他们了。”
小婵听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一颤,脚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出去脚后跟不知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激得幽幽的暗室中起了啪的一声脆响,回荡于客房中,也回荡于她的心田内。
……
昨晚太累了,写着写着睡着了,所以没发出来。
今晚还有一更,或许会比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