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个更值得 一错再错

次日清晨,雨也渐渐消停了,正当酣睡时,两人却被外面一些动静吵醒,看着从自己怀里被惊醒的女子,阿生亲吻了曾静的有些干燥的嘴唇,道了声早安,便下床走出院子,想看看是谁惊扰了两人的美梦。

一看,原来是张福一大清早就来小院张罗了一下彩灯。

江阿生这才记起当时走前吩咐他的,十五的时候带一点喜气的灯饰过来把院子装点一下,阿生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福叔,赶早也不是这么早吧,这才刚过五更天吧。”哪知道张福看着江阿生回来了,赶紧冲上前激动的跟他说道,“哎哟少爷您可回来,把我给盼的,这不,少爷您说您十五前回来吗,我这不,着急啊,就早点带着这玩意过来给您和夫人打点嘛。”江阿生也是觉得是自己的锅得自己背,便抱着手,苦笑间,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是,是,那麻烦福叔你了,我,我去梳洗梳洗。”说着很尴尬的,往屋里指了指,张福也是一下子回过神,以为坏了少爷什么大事,赶紧说自己去给少爷烧点热水,便应声退下了。

回到屋里,阿生见曾静已经起身,准备去梳洗了,挠了挠头,便问道,“你这些日子肯定累坏了吧,外边是福叔过来送东西,不碍事,我们再歇息歇息吧阿静。”

曾静自长大以后,便是没有过过上元节,说不羡慕,怎么可能,她也只是偷偷羡慕过,你敢想象一个冷若冰霜的杀手逛灯会是个怎样的场景吗,估计她还没开口询价,摊主都会被她那杀气吓跑吧。

曾静也是只歇息了几个时辰,但因为阿生的回来,恢复了满满的活力,果然有情饮水饱。

“福叔不是送彩灯过来了吗,我还以为今年过不了上元节了呢,既然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我们也可以稍微布置家里吧?”她有些俏皮的试探着,以前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扎主意,现在她到挺开心的,能和阿生有商有量的,她是知道不该太张扬,却也是不想错过着难得的乐趣,说着跃跃欲试的想跑出去看看新奇的玩意儿。

坐在床上的江阿生看着变得有些活泼的女子,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老婆,她脸上那欣喜的劲儿,让他看的出神了,也是下意识的连连点头,嗯嗯嗯的应合道。

他是知道,这日后,他们是再不用躲躲闪闪的过日子了,他们,现在可以把曾经失去的,都找回来了。

阿静和福叔忙活了大半天,虽然福叔极力劝阻把这些粗事交给他老人家,但也没扭过兴奋劲上的阿静,两人就这么七手八脚的把院里院外给装扮的好不明艳。

“夜晚上灯的时候一定很美!”曾静看着自己辛苦搭建的成果,连连拍手称赞道。

一旁从厅房更完衣的江阿生,听见曾静雀跃的笑声,缓缓走了出来,只见眼前的男人,洗掉这些日子身上的风尘,又剃须束发,戴上了网巾,身着新织的青色圆领长袍,素雅而利落,五官端正,眉目间流转着英气。

曾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那曾经的翩翩公子。

“怎么,看傻啦,你夫君有这么好看么。”阿生走下台阶,逗着有些失神的曾静。

曾静也拌嘴道,“江阿生,你现在倒是跟我呈口舌之快了啊,哪有你这么调戏人家妇女的。还有你,穿的这么贵重干嘛,太惹人注目了吧。”是的,没想到,你家江阿生好生打扮打扮,也是蛮帅气的,果然人家就是底子好,说着说着,曾静就被阿生给拐进了屋子里,一看,摆放着和他身上同色的新衣,那百褶裙上还有浅淡的纹饰,阿生从后面扒拉着曾静的双肩,贴着耳畔轻轻说道,“今日是正月十五,当然得穿新衣了。现在是比不得以前,所以我让福叔准备些简单的衣物,今晚咋们去灯会逛逛。”曾静一听灯会,像灵活的小兔子一般连忙转过身重复到,“我们今晚去灯会么!”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有种美梦成真的不可思议感。

“嗯,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正月,当然得去灯会了,不仅去看花灯,还要去夫子庙许愿。一起。”说着怜爱的揪了揪曾静的脸,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

两人便是收拾收拾,在傍晚日落前出了门,这是自搬家以后,两人第一次自在的走在大街上。

阿静还不太适应别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也是,一对容貌姣好的璧人,亲昵的并肩走着,哪能不惹人艳羡。

正月期间,城内主要街道便都是‘市’,是有从各地来的商贾,三代八朝的古董,琳琅满目的饰物,两人也是在各个摊位前,走走停停,有说有笑的享受着快消失的日光。

走着走着,两人便走到了秦淮河岸,此处便是欣赏日落的绝佳之处。

阿生领着曾静到了河堤,也是走的有些累了,便坐在了堤岸,十里秦淮,两岸人头攒动,金粉楼台,好不华丽。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日落,以前也来过河边,只不过是为了这阁楼中某位的项上人头。”曾静有些戏谑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了解了阿生的过往越多,她反而,能更加的敞开她的心扉了。

“嗯,这里的日落很美,金陵的日落都很美。以后若是你喜欢,我每天都可以陪你看日落。”说着侧目看了看正在眺望远处,目光柔和的曾静。

“人们总是说太难过,太绝望,太卑微,心绪太乱了,可面对此情此景,也都会说,傍晚的日落真的太漂亮了… 人,真的好复杂啊。”曾静若有所思的说着,双眸被日落的余晖映得像琥珀般晶莹剔透,接着又淡淡的说着,“今晚的日落好美,但我从来没有机会能静静地看一次日落。原来心里的平静,是这种感觉。”

“是的,以前在昆仑山上,每天日出日落,我都习以为常了,下山之后,却很少有机会心平气和的欣赏了。”阿生附和道,双手向后支撑着,伸了个懒腰。

“阿生,我很好奇,你以前,是怎么可以容忍我,在你枕边入睡的呢。”曾静忽然回过头,看着正在舒展的江阿生,用轻快的语调问道。

是的,越了解自己爱的人,就会越发的生出疑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夫妻吗。

“哈哈,看来娘子真的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啊,那如果,我说了,你可以接受吗?”江阿生是一下子呗问的有些突然,迟疑了几分,毕竟,真话,有时候也会不经意的伤害到人。

“嗯,你说吧,我就算生气,也会忍住不拔刀相向的。”说着还假装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笑,两个人也是同时默契的扑哧一笑。

江阿生笑着笑着,眼神有些内疚,轻声的叹息了一下。

“你… 是我的仇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你的。”他停住的笑容,注视着托腮侧耳倾听的曾静,或许是有些惭愧,他忍不住低下了头,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快要没下地平线的圆日,“从制造偶遇,慢慢的,追求你开始,我,渐渐的忘记了我来时的目的。太过心痛而悲伤的爱情竟然发生在我身上,我爱上了,我的仇人… 成亲以后,我不止一次被动摇过,一颗想爱你的心,和一具不被允许爱你的躯体,所以每天夜晚,都会带上陌生的面孔。风吹过的时候,看着远远的星辰,就像快要坠落一样,而夜晚,只有我一个人醒着,看见它们孤单的闪烁。我常常想着,如果换一个场景相遇,我们会是在一起的吗。有时候,我心绪很乱,会在桥头看完日落才回来,傍晚的日落太美了,在我心上日出又日落好多次,平静下来后,我才能回家,面对你。原来,陷入仇恨的理由可以只有一个便足够,但同时,相爱的原因,却不止一个。”

她安静的听着他缓缓道来,自然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原以为会难过,但仿佛,却因为对方的诚恳,对待伤痛,也变得宽容了。

“我们每一个人活在这个难以置信的时代,每一个时代,在史书上都是寥寥几笔,但活在这几页上的人们,却无比深刻的经历着这一切洪荒之中的悲欢离合。一个人终是无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连生死都变得那么轻微,比起让自己的生命活得有意义,我更喜欢活得开心,自在,如果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起经历这短短数十载,那就更好了。或许人的血脉中都烙印着接近癫狂的自我毁灭和对幸福无比的渴求,这世间,没有一个生灵比人更加矛盾了,所以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我心中所想和我眼下在做的为何不一致。这么说来,人,的确是很复杂啊。或许,每一个向善之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恶鬼吧。” 阿生有些不安,揽住她入了怀中,词不达意的诉说着自己这些日子的心境。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注目着,这一场日落的告别。原来,比喜欢更喜欢的,叫做不能喜欢。

我们曾是一片孤僻的森林,是孤独的树,深陷在沼泽之中。

若感情,像那鸟儿一样被囚禁在这幽暗密林之中,而我们,没能学会打开心扉,只懂得用谎言去填补不安,那彼此之间,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毒药了。

要放走那鸟儿,就要斩开这遮天蔽日的荆棘。

要相信,蓝色的鸟,是存在的,我们平时看不见,但是它是存在的,奇迹般的,存在着。

终于入夜了,两人漫步在河岸边,临街的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悬挂着许多花灯。

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

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鳌山耸汉。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

金莲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

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

绣球灯,皎皎洁洁。

走进了市里,因为是上元节,到处都挤满着人,连身子都不能旋转。

阿生担心两人走散了,便下意识的抓紧了曾静的手,两人也就这么一直牵着,从街头,逛到街尾。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曾静看着自己期盼许久的灯会,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只听见江阿生‘哈’的发出了一声,曾静侧头看着有些惊愕的阿生,有些得意的说道,“怎么了,你以为细雨就只懂得杀人吗,你娘子以前在临安和人对弈,可是有不少的手下败将。”

“哈哈,失敬失敬,原来我们家娘子,深藏不露啊。”说着佯装畏惧,连连抱拳作揖,“娘子,看来以后我们的日子可有的过了,娘子自是对阿生的前程已经知根知底了,那什么时候,换娘子给为夫讲讲,这临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哈哈。”还在笑嘻嘻的,就被曾静在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这夫子庙周围更是人山人海,官家的贵人大小姐和寻常老百姓家的少女也是三三两两的结伴走着,轻颦浅笑,游园赏灯。

一身粗布麻衣的庄稼人与浑身绫罗绸缎的地主老爷坐在了一起,吆三喝四,掷骰子定输赢。

这一切,都竟然和谐的出现在这一盛世的角落。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海中的两人,真是不禁祈祷着,祈祷着,这一瞬间,可以得到永恒。

已经是月上枝头了,在灯会玩的精疲力竭,看完烟火后的两人也是随着散潮的人群嬉笑打闹的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中,发现福叔走前已经帮忙点亮了家中的彩灯了,还在桌上摆了几碟小菜,阿静正坐在桌前按揉这肩膀,只见阿生从外面水池中提来几壶酒,清脆的放在了桌上。

“有菜有酒,人生得一知己,妇复何求啊。”曾静说着打趣道,和阿生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的性格也日渐开朗了起来。

“是呀,你我举案齐眉,说来还未曾这番把酒言欢过。”说着又将酒杯摆开。

“这兰花酿是那年春天酿的,一直放在山里,还没来得及取,家中就发生了变故。这次出远门,正好把它带了回来。”他说着,有些失神,用手在酒罐表面擦拭着。

“我年少时便跟随师兄弟们,在山谷里采花酿酒。每年入春时,采集春兰酿之,春兰生来便娇气,稍纵即逝,将其入酒,方能保存其幽香清冽。待其在山间发酵几月,风味正好,这酒,也如绝色佳人,娇若兰花,酒香扑鼻,酣醉复醒。”说着把拔开密封的盖子,仿佛如朝露一般的潋滟,又仿佛是那场山中滂沱大雨后的心旷神怡,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是毫不张扬却又直击心底的涌来。

阿生把酒斟入两人杯中,端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嘴角浮现出有些恬谧的笑意,像是见到一个老友,云胡不喜,然后慢慢饮下。

“陈年的佳酿和我印象中当年的新酒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了,来,阿静你尝尝。”

曾静听着他回忆着往事,慢慢的将她从那些书信中看见的片段联系了起来,看着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样,浅浅的笑出来声,也是学着他,端了酒杯,闻了闻,然后尝了一口,果然,好酒。

“阿静,你不是问我,我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了么。” 他放下酒杯,先开了口。

房门敞开,月光和灯光一齐照进了屋里,两人坐在桌子的一左一右。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曾静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平静的问道。

“自从我们离开云何寺,我便一直在暗中监视着黑石的动向。我之前没有跟你说,是不想你胡思乱想,想尽可能的,一个人了结此事。那日,我匆匆收到消息,说其余残部在江宁天方客栈会面,要争选出下一任首领。”说着江阿生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曾静的反应。

只见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桌上的小菜,也不动怒。

“所以,你去了吗。”曾静明知故问,这和她在酒馆听到的传闻对上了。

“我去了,我不仅去了,还带着转轮王的佩剑去了。”说道这,曾静旋即一抬头,和江阿生的目光重叠了。

“我,我去打听了,听到了一个,不像样的谣言。或许,那个谣言,是真实的吗。”曾静的气息有些颤抖,她脑海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努力压平语调,而语气近乎质问。

江阿生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犹豫的咬着嘴唇。

“所以… 你就是那些人口中的,转轮王吗。” 曾静凝重的再次确认到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旁的江阿生听到转轮王三个字,紧绷的神经竟然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爱人的决心和聪慧了,没想到她已经拼凑出了故事的轮廓。

“阿静,转轮王,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代号。它存在的意义,也只是一个代号。”

“你这是默认了吗!”曾静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的人,但她隐约中是猜到了,可听见他亲口承认,还是这么的震惊。

或许,当日在云何寺,阿生拿着细雨的画像,向她求证到,也是这样的痛苦和惶恐的心境吗。

“所以你要得到江湖吗?这就是你说的,了结吗?” 她的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变得微弱。

江阿生瞪大了双眼,看着对面的一脸恐惧的爱人,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两人这是相互会错了意啊!

“哈哈!阿静!你把想我成什么人了,为夫在你心里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吗?”说着迸发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看着对面皱着眉头的人儿,又轻轻的敲了敲曾静的脑门。

“嗯?” 曾静被这转折弄的更是糊涂了,“你,你,你如果不是… 那… ” 她赶紧在脑海中找寻其他的线索,她难道遗漏了什么?

惊愕之余,她心中的那块大石,却嘭的一声落了地。

“阿静,是为夫不对,为夫不对,没有告诉你我全盘的计划。让你这么想,是为夫的不对。”说着拍了拍后脑晒,感到十分抱歉,便又给曾静斟满了酒。

曾静的双手紧紧握住酒杯,身体向前探了探,不解的问道,“我分明,听见他们说,转轮王仍在号令黑石。如果不是你在发号指令,那是谁呢。”

“阿静你这么聪明,既然能推断出我顶替了转轮王这个名号,那,能理解为夫用意吗。”说着举起了酒杯,点了点头,一饮而尽,还连连说道,好酒,好酒。

曾静放下了酒杯,双臂放在桌上,顺着阿生的话接了下去,“你我都想将黑石残余势力一网打尽,我承认,有什么比成为新的转轮王来的更容易呢。”可是好像,这也说不通啊,她的心中,还是缺少了一些合理的解释。

“阿静,你的酒,再不喝,可就不香啰。”江阿生说着便把酒杯塞到了曾静的手中,本想保持清醒的曾静也是经不住他这么一劝,喝下这口酒,才觉得这酒度数其实蛮高的… 酒下肚,才有些后悔…

江阿生看着慢慢被自己引上道的曾静,也渐渐放下了沉重的心,“转轮王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如同你所说,黑石爪牙满布朝廷,一时之间无法连根拔起,我也没有那些精力为他们费神了。”话末冷笑了几声,那样干脆的语句,从他口中直爽的说出。

“所以,我把这个剑,递给了另外一个,贪心的人。”他说道这,又喝下了一口酒,仿佛要把这前因后果铺陈开来需要极大的鼓舞。

曾静看向他,挑了挑眉,一个激灵,好像,明白了什么。

看到曾静微微张开的嘴和跳动的太阳穴,江阿生抿嘴一笑,又给她的杯中满上了。

“我回到了京城,找到了那个人,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大礼二字在他嘴中尽显嘲讽鄙视,就像在执行一桩龌龊的交易。

“你,不会是… ” 曾静有些口干,这酒怎么喝一口,就有些上瘾呢,不自觉地,她又端起了酒杯,放在嘴边。

“呵呵,愚蠢的人,他以为只要拥有了这把剑,就可以控制统领黑石。怪就怪,他太急功近利了,被眼前的利益蒙住了双眼。皇帝怎么可能允许他手握如此大权,在明在暗,生杀予夺。他以为能号令黑石的同时,也是他覆灭之时。”江阿生言语之间,那个曾经在堂上纵横捭阖的张人凤,仿佛在此刻,重生了一般。

“锦,衣,卫?” 曾静终是说出了那个看似不着边际的词语,话刚出口,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也觉得自己是在胡说。

江阿生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是有些惊喜,顿时眼前一亮,哈哈的大笑了一声,“夫人啊夫人啊,你我,竟然如此心有灵犀吗?看来,知我者,莫如夫人也啊。”说着,又一杯酒下肚,仿佛是在庆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我,我,这胡说的。这,也太,兵行险招了吧。”曾静是震惊的还没回过神来,自己的夫君,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人的城府沟壑,怕是自己连一半也达不到吧。

江阿生看着她发愣迷惑的表情,觉得甚是可爱,这年头,能难倒自己妻子的地方也不多了,连忙给她手中的酒杯斟满酒。

曾静也是半信半疑的抬起手,喝下了酒,定定神。

啊,这酒,果然后劲挺大的… 曾静心里暗自碎碎念道。

说来也可笑,天意弄人,在张首辅一家灭门之际,同年,洪武十五,太祖皇帝便设立了锦衣卫,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职,望以驾驭不法群臣为目的。

这张家和锦衣卫前身的原亲军都尉府及所属的仪鸾司也是有些陈年旧事了。

都尉府便是太祖皇帝的亲信密探,负责侦察在京中官吏的大小之事。

洪武十三年,发生胡惟庸案一案后,皇帝对臣下更加不信任了,至洪武十五年,正式建立锦衣卫组织。

内阁首辅,本来就和都尉府不对付,以至于张家经历灭门惨案后,锦衣卫不仅没有彻查,反倒是草草结案,让张海端父子一案不得平反。

江阿生这一次,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

“把这一切交给锦衣卫,是否妥当,毕竟黑石所掌握的机要秘闻,各个可致人于死地,把这一切交还给朝廷,只怕… ” 看着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决定而担心的江阿生,曾静有些急切的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天下官员的任命都要经过黑石默许,这期间转手的机密岂止这一二,甚至,恐动摇国之根本,若把这暗中的权力之手,转交给皇帝身边的锦衣卫,这生杀予夺之权,怎可当赌注儿戏。

阿生嘴角有丝复杂的微笑,给自己斟满了酒,端起酒杯放在嘴边缓缓喝下。

“天地间,万事万物,有一强,则必有一制,强弱相生相克,便是制衡之术。我把黑石交给锦衣卫,算的是,这江湖和朝堂,能相互牵制。更甚者,若皇帝对他起了猜疑之心,便可借刀杀人。”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这世事,今日让你欢喜的,日后,便会成为你痛苦的根源。当日都尉府,明明知道这是黑石所为,却冷眼旁观,让张家白白蒙受冤屈。”说道愤恨之处,江阿生用手啪的一声捶了一下桌子。

曾静恍惚间,是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缘由了,也随着他的话语,心酸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作恶多端的黑石和在其位不谋其职的锦衣卫,在我看来,都是不得容于世的造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作为张人凤,我愧对列祖列宗的教训,不能为百姓披星戴月,早朝晚退,是不仁不义。只可惜,这天下兴亡,从此以后,便与我无关了,我在意,也只有一人罢了。”说着,将空掉的酒杯在手掌玩转,心绪万千的看向有些沉默的曾静,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他借着酒力,缓缓的,吟唱起了这首曲子。

或许是被当日的张人凤盘算到了,洪武二十年,创立不足五年的锦衣卫,便被太祖下令废除,认为锦衣卫有滥用职权,依势作宠之态。

这世间,果真是有因果报应吗。

若天地不仁,则天地更无道无德,天无道无德则万物无生,所以,天地不会视万物为刍狗…

“阿生,我明白了… 你的用意。”曾静一时间感应到了阿生内心此刻的脆弱,他一个人背负了整个家族的使命,不仅如此,还想着黎民苍生,这些话,想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她那日真是错怪他的突然别离了。

可能也是因为酒有些上头,动情之处,她坐到了他的身边,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壶,鬼使神差的,给两人的空杯里,满上了酒。

“你的才能,不应该埋没于这市集之中,既然你想要报的仇,杀的人,都已经了结了。难道不应该考虑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吗。朝堂,才是你应该待得地方。我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开这个腥风血雨的江湖,是因为,那不是我的家,那你呢,饱读诗书为国报效,难道不是你心之所向吗,站在朝堂上,直言进谏的那个张人凤,才是你该在的地方啊。现在,你可以选择,选择纠正一切的错误,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曾静有些苦涩的说着,起身走到了门前,倚着门框,望着天上挂着的满月,像是故意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此刻的神情。

“错误?阿静,我从来不认为,和你在一起,是错误。回去,我也曾经想过回去,但是,在我活成江阿生的这些年,我看见了一个真实的大明,无论是前朝也好,当朝也好,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比起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我怕是连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也做不到。以前的我,不是我。若不是老天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我也不会有机会能选择活成哪个自己。现在的我,我更愿意守在这里,这是我的家,我不会走了,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人和事 了。我想,每年都和一起埋下这兰花酿,来年再与你一同饮下,年复一年,直到我们都老到走不动路了。”

哪怕你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错误,他也愿意,一错再错。

“今日让你欢喜,明日也会让你痛苦。”曾静有些欲言又止,“今日的你我,因为这样的小日子而惬意自乐,明日的你,又能保证不会因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吗。”她是聪颖的,却又是敏感的。

“何须问生平长短,应问何人相伴。阿静,你认真的看着我。”说着走到曾静的面前,握住了她有些紧张而局促不安的双手,把她的右手牵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用那种直达心底,赤忱而灼热的目光看进她的双眼,“现在这一瞬间,看着你的我,才是真实的我,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的我,都不是我。”说着左手轻轻的握住曾静那有些冰冷的手背,右手伸向前,温柔的抚摸着她那紧促的眉头,“我生平最讨厌的人之一,便是那虚与委蛇之人,振振有词的说着天地正义,东窗事发便又骂着红颜祸水,把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的无能之人。”说着又些尴尬的笑了笑,仿佛是在骂之前那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在无数个不被世界温柔对待的时刻里,人们也会时常变得暴躁,消沉,因为等待,潜伏而变得不安,江阿生又何曾没想过,把一切,把曾静都拒之门外。

但每晚回家,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那一颗在悬崖上的心,又被缝合了起来,突然觉得,活着也很好,这样活着,也很好。

当曾静走向他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这月盈月亏,也仿佛在暗中影响着人的心绪。

两人又站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咕噜咕噜,一大壶酒也下肚大半。

这私酿,江阿生的体质是习惯了这酒的后劲,曾静可不是,昔日她本就是十分自律,为了保持行刺时永远有颗清醒的头脑,便很少沾酒。

没想到吧,大名鼎鼎的头号刺客,竟然不胜酒力。

喝着喝着,曾静便有些上头了,脸上浮起来的红晕显得她反而娇弱了,住在阿静身体里的细雨,原来偶尔,也会回来。

她脑海中现在像飞了无数只找不着北的蝴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坐回凳子上,双手放在桌子上,下巴趴在手上,然后又伸出一只手,想要去够酒壶。

“阿静,你醉了。”

“我没醉,我堂堂,堂堂江湖高手,怎么,么可能醉!”

“哦,那你说说。这是几。”江阿生坐了下来,用食指比了一,想逗逗她。

“你胡闹,这当然是一啊。”说着用左手把身体撑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想一把手就想过去抓江阿生的手指,哪知道,江阿生适时的一收手,她手一挥,却扑了个空, 身子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的摔进了江阿生的怀里,他也狡黠的笑了笑,一把揽过了她,让她稳稳的坐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曾静一下子被人圈住,下意识的半推半就了几分,最后手也是停在阿生的肩膀上,四目相对,被梁上的彩灯映得朦胧,气氛安静连呼吸都不敢戳破。

“你我都好像那扑火的飞蛾,陆竹靠近你,你小心翼翼的接近陆竹,是他给予过你那点滴的温暖,却也同时灼烧了你,才让你醒悟。”他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动情的说着,仿佛不但不介意她的过往,更是在感激。

坐在他怀里的曾静,酒像是突然醒了三分,温热的呼吸,眸子中的眼神在跳动,空气变得极度暧昧。

“因为你身上的那团火焰,我很冷,很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才会靠近你… ”

没有多余的言语,阿生一只手臂支撑住她本能向后躲的身体,一只手掌握住她的一侧肩膀,把她向自己面前拉近,一侧脸,轻柔的,吻了上去。

醉酒的两人,气息都是浓浓的兰花香味,连嗅觉都变得迟钝了,此情此景,额头渗出的微微汗水,却也是相得益彰。

他用嘴唇小心翼翼的吮吸着她的嘴唇,一次,两次,慢慢的,得到了她的回应,她的手从方才的僵硬,慢慢的,绕到了他的背后,从下,向上,慢慢的探索着,他背上结实的肌肉,犹如一道一道的沟壑,引导着她,向上攀爬。

你问他,成亲以来,有深吻过她么,今夜,却是两人相处以来,最放肆的试探吧。

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额头相接处,他还能够感受到她嘴唇的渴求,他用鼻梁摩擦她的鼻尖,两人忍俊不禁的笑意,鼻息搔痒的咯咯作笑,他用极其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问道,“你相信命运么,未曾谋面的也终将会相遇。”她没有回答,只是主动的吻了上去,双手环抱了他的脖颈,留不得一丝间隙。

慢慢的,曾静只是感觉到一个有力而温热的物体探入了她的嘴中,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狭小的空间多了另一个他。

就像是雪花触碰到手指上,瞬间融化成水珠时的冰凉,就像龟裂的大地被甘露填满的满足,她此刻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个活物的存在,舌尖和表面的凹凸不平,对味蕾的冲击,一遍又一遍,搅动着,宣告着彼此的身份。

她也学着对方,把舌头放入了他的嘴中,那来回左右的摩擦,在陌生的空间里热切的搜索,那律动,是像棋逢对手的决斗,那颤抖,更像是在自己的秘密花园,潜藏,再捕捉那狡兔。

他富有弹性的舌尖,在她口中的肌肉一次次的碰撞,再贴合,再舔舐。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享受这曼妙的吞咽带来不适感,那强烈的窒息感冲上大脑,却舍不得抽离出来,原来,迷失在愉悦中,是这般滋味。

连睫毛,对着睫毛都在撩拨,一下,再一下,他只是竭力托着她的后背和脖颈,贪噬着,每一滴,凝结成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就像大脑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她突然从他嘴中抽离的出来,大口剧烈的喘息着,比捕杀猎物后还要激烈的喘息,就在她迟疑之际,胸口起伏还未平静,他却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他侧着头,显露出那坚硬的下颌线,他的嘴唇毫不犹豫的覆盖在了她的耳垂,一步,一步,滑落到她修长的颈子上,他甚至可以感知到每一次血脉的搏动,还有她急促而低声的喘息,她努力从唇齿间吐出两个字,“阿生…”他像是收到了强烈的感召,手一边将的她的长发撩拨到耳后,一边托着她身体的重量,加快了自己步伐,他的唇,落在了她锁骨之上,经脉突出而颤栗着的肌肤,轻轻的,用齿间,咬了咬那方寸之地,“啊”他清楚的听见了她的回应,像是挑逗一般,他又立即回到了上面,看着连瞳孔都有些涣散的爱人,催情的目光,才是最致命的肯定,他又不经意的叼了叼她的上嘴唇,是轻佻,极慢的挑衅,两人的嘴唇变得有些红肿,嘴巴也还残留着上一轮的渍迹,他嘴角一弯。

“夫人,还想再要吗。”

“你这么放肆,就不怕,发生些什么。”

“该害怕的,是你吧。”

如果有人问起,至美之美是什么样的,你就抬起你的脸,说,像这样。

如果有人问起,圆满的月是什么样?你就爬上最高的屋顶,喊道,像这样。

如果她问起世间何为情,你就把她拉进,让她坠入你的怀中,在她耳畔低吟道,像这样。

如果有人问起,爱可否让人起死回生,你就轻轻与她拥吻,像这样。

如果有人问起,为爱所杀又是如何?你就阖上眼睛,解开你的袍子,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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