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在麟水门最鼎盛之时传遍门内外每一个角落,引起轩然大波,各阁长老商讨后,由二长老江染下令暂时封锁后山,严禁私自讨论与擅闯,违者门规处置。
同时所有下山任务暂缓,内门弟子一月内不得下山,不得远离,静待刑风堂纠察邪门奸细,违者一律当成细作,就地斩杀。
然,虽以采取措施补救,却并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得到消息的陈巧与陈青穗更是伤心欲绝,整日呆在小木屋中茶饭不思,彻夜哭泣,后再相见时陈青穗以脸色苍白,十分憔悴,清美容颜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陈巧则更是主动与二长老提出流放至莽荒秘境,赎看管不立知罪,言辞坚决得不容反对,却依旧被二长老长叹一声,婉言拒绝。
他深知此事,错绝不在她们二人,她们已然尽力照顾,若是日后真要追责,上至长老阁,下至整个内门弟子,都难逃其鸠,一场清洗与变动,必将在日后发生。
时过一月,冀州讨伐之征以顺利完成,各门派掌门都平安返回教派,对外,朝廷宣称为他们派兵出击,占据头攻,深得民心,对内,则是麟漓沐杀伐果断,占据头攻,
被予以崇高赏赐,按门内规矩本应十里相迎,设宴三日庆祝,可当麟漓沐回门时,却立马封锁宗门内外,不可进,也不可出,旋即又在主殿召见各位长老,前来议事,不来者,格杀勿论。
宽敞殿内,身着一席水蓝色麟袍,蓝色布鞋的麟漓沐坐于两尊首任宗主塑像中央,纤手轻捏一株已有几分干枯的蓝色奇花,双眸冷冷看着跪于地上那几名长老与陈巧二人,口中无言,可那强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威压与眸中淡蓝光芒无不表明,她很是愤怒。
所有长老都噤若寒蝉,避其锋芒,陈巧却长跪磕头,顶着满天血污哑声开口:“宗主,陈巧无用……在此……跪求宗主开恩,将老身放逐到莽荒秘境自生自灭,以……赎看管小主,不,力,之,罪。”
最后四个字,她的声音早已明显颤栗虚弱,显然以用尽全力。
她近几日一直回想,如果那日,自己没有应召前往帮忙筹备,而是伴着林明,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陈青穗含泪看着身旁以泣不成声的美妇,言辞坚决道:“弟子陈青穗……,愿与陈巧,一道放逐莽荒秘境,任由野兽啃食,死不足惜……”
她们的话语并未引起麟漓沐的注意,她垂眉看着手中的花朵,一抹灵力顺着如青葱般修长的食指汇入其中,将欲枯花瞬间重新绽放,芳香四溢,却在片刻后重新变为枯黄。
过了半晌,麟漓沐突然笑了,笑得很是讽刺,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悲又可叹的笑话一样,末了,她抬眸看向前方,玉脸竟是寒霜,视线更如刀般锐利。
“苏尘他人呢?这么大的事,他,不应该过来,亲自和我解释解释吗?”清冷嗓音落下,威压陡然加强,外溢的蓝色灵力在殿内掀起阵阵风刃,将红色装潢撕扯得粉碎。
“苏长老他……重伤在床,今日由我……待他受”
二长老江染辩护话语未说完,一道比之方才更加强横的灵力便打在他身上,鲜血随之从口中喷吐而出,江染面露痛苦之意,却并无半点退缩,依旧挺身长跪。
“碰!”
疼痛尚未减退,又一道灵力打在他的肚子上,力度比上次更加强劲,疼得他再次呕出一口鲜血,捧腹趴扶在地上。
“宗主,还望手下留情。”
“草药阁,距离后山如此近,弟子折损十三名,竟无半点察觉?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草药阁主陆邵鸣一惊,刚想开口辩解,可还没说完便直接被麟漓沐打得倒飞出殿内,狠狠嵌入殿外厉天神柱上,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其余长老吓得更加鸦雀无声,连头也不敢抬,生怕与那双绝美却如刀般冷厉的杏目对视。
江染捂着肚子,摇摇晃晃爬起,再次挺身跪好,麟漓沐垂眸看着花朵,手掌向下抓握,一道气旋肉眼可见之速开始凝聚,殿内温度随之骤降,江染紧闭双眼,已然做好准备。
“那么,内门弟子数千,巡山弟子每组五十,药阁弟子二百三十人,为何林明进山,无人察觉?为何有邪门进入,无人察觉?为何……连个失明之人,都看护不好?”
“是该说你们几个长老办事不力,还是,别有二心?”
清冷话语字字诛心,麟漓沐将花朵放于腿间,将气旋打在了二长老身旁,刹那间尘土飞扬,灵力震得房屋不停摇晃,江染被余波震得骨头咯咯作响,却仍未发出一声悲鸣。
“此次责任……由,我……”
“宗主,此次责任,由苏尘一人承担,是我独断专行,没有尽好义务,与师弟无关。”正当江染打算代大长老抗下过错时,浑身遍布伤痕,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苏尘便被弟子背入殿内,跪地说道。
麟漓沐的视线在见到苏尘时更加冰凉,甚至带着森然杀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出手将其斩于剑下。
“师兄!你……”
“江师弟,你闭嘴!”虚弱的苏尘强行挤出高声打断了江染的话,用力喘了几口气后双手抱拳,朝着麟漓沐深叩了一首。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承担?你是承担看管不力,还是承担私通邪门?亦或者……里应外合,除去眼中钉?”麟漓沐再次凝聚气旋,范围之大灵压之强都远超方才,若是直接打在苏尘身上,必死无疑。
“弟子苏尘,以全心全意为麟水门奉献,如今过错之大,甘愿一死。”说完,他再次朝着宗主深叩一首,错便是错,任何解释都是徒劳,若有一死,倒也算是一种赎罪方式,只是苦了那个孩子。
林明对他而言,与其说是眼中钉,倒不如说是折翼凤凰,应着期许诞生,却无飞翔之日,连走地鸡都不如,这样的孩子,他实在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本以为不去搭理,任其发展已是最好,没曾想……会酿成如此大货
“宗主,苏师兄绝不可能是奸细,那日他快要死了,都还惦念着让门内几位老祖宗出山,去三毒宗救人。”江染不顾一切挡在苏尘身前,焦急的代他辩解:“他日夜为宗门操劳,宗主和各位长老都是看在眼里的,宗主不可一时失去理智便要取他性命,他……杀不得啊。”
“杀不得……,麟水门离了他,还要散了不成?”麟漓沐眼神更加狠厉,掌中气旋以完全成型,正欲射向苏尘之时,一片枯黄花瓣在空中无声翻飞,最终悄然从她脸庞掠过,似是一双柔软小手正轻轻安抚着她。
『娘,生辰快乐,以后我若能见,定会为你找到一株最最漂亮的花儿,方才配得上我家大仙子。』
灵压气旋在无声间烟消云散,江染虽有所不解,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代苏尘磕头谢恩。
麟漓沐朱唇微张,重复着没人可闻的话语,又凝望被因气旋而有些残破的蓝花许久,一缕缕水蓝灵力沿指尖再次汇入到其中,待再度绽放时悄然凝结成晶,纤手轻轻将其与双麒麟玉簪一起配在发间。
不管花儿怎么绽放,又如何剔透,残破依旧残破,与她清冷气质完全不符,平添几分滑稽。
“大长老苏尘,看管不力,致使邪门入侵,弟子被俘,后山怨气积结,待身体修养,后山怨气清除后,于思过崖禁闭十五年思过,并罚每年一百灵鞭,期间大长老之位由二长老江染代理。”
“刑风堂审查不严,罚银三万,堂主思过崖思过五年,每年五十灵鞭,期间堂主之位由灵兽阁阁主陆邵鸣代理。”
“陈巧,陈青穗,看护弟子不力,致使私入后山,被邪门掳走,罚……”陈巧轻轻握住正不停发抖的陈青穗,熟美脸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不过她们所盼望的处罚并未降临,麟漓沐持剑起身,朝着前方行去,在二人身边停住时,方才说出刚才中断的话语。
“罚你二人银钱五千,终身为外门弟子不得晋升,终身居于山间小屋中,十年不得下山,不可有轻生之举,违者,不必我多言。以上所有处罚,即日生效。”
“事已至此,你们,可满意了?”麟漓沐冷声询问,众长老仍噤若寒蝉,无人敢以应答。
这般惩罚已属十分轻松,可对于陈巧而言却比死还要难受,身居小屋,睹物思人,不可轻生又不可下山,与用刀刮肉有和区别。
但,她别无选择,宗主能这般处理,已然开恩。
“陈巧……谢宗主……开恩……,宗主请……节哀”陈巧哽咽着,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力气大得血从额间涌出,与泪水相交融
“陈巧,好好活着。”行至二女身边,麟漓沐抬手,轻轻拍了拍陈青穗和陈巧的肩膀,慢步朝着殿外行去:“别让明儿失望,往后,辛苦你们了。”
“宗主,你这是要去哪?”察觉有些不对的苏尘死撑着起身,还没走一步又重重向下顷倒,所幸江染眼明手快,将他重新扶好。
“下山,去找三毒宗要人,其余弟子不可下山半步,违者,杀无赦。”
水蓝身影走出殿门便踏空朝着前方飞去,江染紧皱着眉,看着后山依旧血红的长空,山雨欲来风满楼,青州,也要不太平了。
………………
时年六月,麟水仙子单枪匹马讨伐冀州邪门三毒宗,最终击杀教派弟子数十名,生擒分舵主三名,总舵主蝎玄磬被击至重伤下落不明,朝廷闻之大喜,特下令追赏金银万两,灵器百件。
然,圣旨颁布时,不见宗主麟漓沐前往,反由代长老江染领恩,此事引得九州各仙门议论纷纷,多则认为仙子过于操劳情有可原,也有少数认为,朝廷特此褒奖凌水则居高自傲,应当主动前往朝廷向仙师李槡领罪,以表仙首之姿。
此般种种言论,无论麟漓沐或是麟水门,虽以知晓,却全然不予理会,仍其自然消散。
讨伐结束之日,门内除二陈外无人敢迎,凌水仙子左手持剑,右手拎着两粒滚血人头,艳红液体自腿间长裙滴落,拖住一地触目惊心,白净绣鞋早以污浊不堪,足下红莲一步一绽,胜雪长裙遍布凄美红霜,凌乱长发与沾血蓝花发簪相互交缠,在空中翻飞摇曳。
麟漓沐的表情依旧淡漠,悲伤二字却以跃然于脸上,人难过时未必声势浩大,若是连话也不愿多讲,那必然痛彻心扉,麟漓沐于门前停驻步伐,望着麟水二字,双眸稍带几分朦胧,好似深陷一场无休大梦之中。
她黛眉微皱,调集大股灵力于手腕,在险峻地势挥带血灵剑,一招一式都藏着凌水二字所蕴含之力,飒爽英姿在空中划出道道血痕,破风之声如鹰啸般锐利,高大树木应声轰然倒地,剑芒几乎能将空间割裂,
一套剑法下来,灵剑依旧无半点灵力迸现,满身裂纹与血污纵使与废铁相比也要稍逊一筹,光华褪尽后终是尘埃相伴。
曾经自诩孤傲,不愿半点逊色与人的灵剑,如今沦落至此,该说可悲,可叹,还是因果循环,无人得以知晓,麟漓沐紧咬贝齿,粉唇轻颤,脸上罕见出现别于淡漠的一抹颓丧,明明相别不过半季,为何以为这般田地?
她仰头望天,喉咙滚动数下,清冷声音随之飘落:“既然……已经在附近,为何不直接现身?”
“宗……宗主……”
一直在门后含泪观望的陈巧二人闻言,立马互相擦干眼泪,笑脸开门相迎可还未至身前,遍被戾气给压得无法动弹,小脸瞬间失去血色,麟漓沐将人头如抛无用之物般自山间随手抛下,莲步朝前行进,最终与二人擦肩而过,一言未发。
直到血色倩影渐渐消失于视线,二人才从压迫感中解放,陈巧泪再难忍耐,一滴滴如雨点般落下,陈青穗梗着喉咙,颤手替她擦拭泪珠,可到最后,自己也压抑不住情绪,失声痛哭了起来。
偌大麟水门此时分外寂静,二人哭喊声更是尤为悲呛,有些事情不需多言便以然在心中知晓,天不作美,事与愿违,那位嘴角含笑,软声喊着娘亲的白衣少年,终是未能像大家所希冀那般平安归来。
此去一别,日后恐再难相见,陈巧知晓,陈青穗也知晓,而麟漓沐,自然也是知晓的,她垂着眉,坐在林明常年居住的小屋中小木屋中,手指轻轻抚摸过柔软枕头时,一滴泪水,终是无声落在指尖,顷刻凝结成霜。
或许……这次的决定,她真的错得离谱,如若当初……当真能再晚走几日,分别时多上几句告诫,或是直接开口吓唬,事情是否能有些不同,林明是不是就能安安全全留在此地,等着自己回来?
静坐片刻,麟漓沐脱去绣鞋,盘膝坐在床上,双目轻闭,调转周围强盛灵力,开始了沉神修炼。
三毒宗一战告捷,麟漓沐回到宗门开始长达三年闭关修炼,除中元节前后十五天出关外,余下小事宜均交由江染代理,擒获的邪修在刑风堂审理完后也尽数交由扶摇仙门代为在诛邪台上斩首。
也从那日起,麟水门上下开始为期一年彻查,上到长老下至弟子所有与邪修沾亲带故者无论地位,就地斩杀,前前后后查处共三十余人,事发当日数位巡山弟子逐出内门,终身不得再入,后续巡山弟子加至一组二十三人,每日早中晚三巡,寻常弟子下山出行任务需提前向刑风堂报备,不得延期归来。
在一通雷厉风行整治下,此件涉及私通外敌,宗主之子被俘,大长老重伤的严重事件,便在不为外界所知中悄然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