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
姜精卫沉沉低吼一声,就要冲进病房,跳窗追凶,与张元清擦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拽住。
“你又不会飞,追个屁!”张元清没好气道。
眼角上翘,神气凛凛的红发少女,歪着头一想,觉得有理,便打消了追击的念头,愤愤不平道:
“卑鄙无耻,居然还会飞,我们难道没有在附近安排狙击手吗?”
休息厅内的魏元洲走了出去,脚步有些晃,无奈道:
“那速度,就算是斥候也打不准。唉,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同伴,应该也是通灵师,形如蜂,是速度型的蛊兽。”
“不是你失算,是我们失算,关雅太笃定了。如今看来,那袭击者是有组织的。”张元清敷衍了一句,道:
“劳烦魏队长去看看楼道里的同事,别耽误了抢救时间。”
支开了魏元洲,张元清抽出湿纸巾,擦去地面上的血迹,捏在手里,对姜精卫说道:
“跟关雅说一声,我有事要办,不会有危险。你们继续守在医院,等我消息吧。”
“噢!”姜精卫应了一声,没有问为什么,大概是没想到,或者不关心。
这种时候,火师的好处就体现出来,换成其他人,就算不刨根问底,也会追问一句,平白浪费精力敷衍。
张元清身体化作一阵梦幻般的星光,消失在特护病房外。
下一秒,他在住院部大楼后的阴暗花坛出现,召唤出红舞鞋。
“哒哒……”
红舞鞋欢快的绕着主人转圈,鞋底发出清脆的拍击声,似乎很高兴,它很久没出来了。
张元清把湿纸巾塞进红舞鞋内部,低声说:
“带我找到他!”
这是为了防备小圆故意躲着他,没把人带回无痕宾馆。
红舞鞋在一阵“哒哒”声里,利箭般窜出,消失在黑夜中。
张元清不疾不徐的走向医院门口,那里停着数量不少的出租车,他随意选了一辆,道:
“师傅,按照我的指示走。”
司机师傅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心里是不愿意的,但车后排的年轻人说:“保底给你五百。”
司机师傅油门一踩,车子离弦般窜出:
“好嘞!”
他给司机指了一个方向,然后背靠后排,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眉头渐渐皱起。
那个通灵师几次三番置白虎万岁于死地,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就算是小圆的同伴,他也不会放过。
而特殊原因,指的是当初寇北月暗杀赤月安。
但白虎万岁显然和赤月安不同,抛开共同作战的情谊不说,白虎万岁本身没有大问题,赚外快不是问题,只要不大贪。
毕竟你无法要求人人皆圣人。
那么,小圆同伴暗杀白虎万岁的原因,无非是私仇、误会、小冲突等因素引发。而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很棘手。
如果是白虎万岁没有问题,只是私仇,那么按照规矩,暗杀官方行者的邪恶职业,必须铲除,他很难姑息。
如果是误会,处理起来最简单,由他牵头,让小圆给白虎万岁赔一笔钱,私了。
而如果是因为小冲突,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性质是最严重的,这意味着,小圆的那位同伴以后绝对会波及无辜。
“希望不要让我为难……”
张元清心里嘀咕一声。
这件事最好暗中处理,最好由他经手,所以他连关雅都没带。
嗯,找到目标后,先陪红舞鞋跳舞,再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山神权杖的后遗症,顶着一个帐篷去处理公务,不像话。
……
无痕宾馆。
小圆一脚踹开寇北月和小胖子住的标间,伴随着房门“哐当”巨响,床上的两人被惊醒了,一个下意识召唤匕首,一个召唤人皮面具。
看见破门而入的是化蛊的小圆后,寇北月惊愕的收起匕首,道:
“小圆你吓我一跳……”
下一秒,他就真被吓了一跳,脸色惶急道:“张叔怎么了?”
小圆怀里抱着身穿大衣的老人,他似乎受伤很重,昏迷不醒,黑色的大衣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早已被鲜血浸透。
小圆一边走向单人床,一边呵斥:
“别傻愣着,去我房间拿养蛊罐和急救药箱。”
她瞳孔黑润如宝石,额头长着触须,嘴里有两颗小尖牙,脸颊遍布黑黄相间的纹路,就像画了蜂后妆,既妖异又绝美。
但生起气来,气势之冷冽,真如蜂后一般,让寇北月和小胖子脑子不自觉的一缩。
寇北月来不及多问,穿着一条四角裤,急匆匆的奔出房间。
小圆则迅速而小心的把老人放在床上,把老人的衣服撕开,这时候,小胖子才看清老人的伤势。
胸口皮肤大片碳化,血肉凹陷,火焰应该还伤及了脏腑。此外,一道刀口贯穿了心脏,大股大股的鲜血从深而窄的伤口冒出。
雾主和火魔打伤的?呃,应该是拥有火魔道具的雾主,或拥有雾主道具的火魔……小胖子连忙取出一枚碧绿珠子,道:
“让他含着这颗珠子,可以压一压伤势。”
小圆劈手夺过碧珠,掐开张叔的嘴,塞了进去。
张叔枯槁的脸,迅速泛起红润。
这并不能治疗伤势,刀口还在渗血,碳化的皮肤也没得到恢复。
但吊住一口气足矣。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寇北月一手拎着急救箱,一手抱着灰扑扑的陶罐返回。
小圆没去管急救箱,快速接过半米高的陶罐,坐到床边,右手伸入陶罐中,摸索了几秒,摸出一只圆滚滚的蚕宝宝。
这只蚕宝宝肥腻饱满,通体雪白,头部乌黑,被小圆夹在指尖,疯狂蠕动。
她先取出碧珠,再把蚕宝宝凑到张叔嘴巴,轻轻捏爆。
浓绿色的汁液溅入张叔嘴里,他下意识的滚动喉结,大口吞咽。
小圆一连捏爆六条蚕宝宝,这才停下来,把陶罐放在床头柜,接着打开急救箱,取出绷带、消毒水,手术刀,针线等。
她用锋利的手术刀削下碳化的皮肤,直至露出嫩红的血肉,再把胸口冒血的刀痕缝合。
最后,小圆把蚕宝宝的“残躯”,均匀的抹在嫩红的血肉表面。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不再紧绷,起身吩咐道:
“替他包扎一下。”
她依旧是兽化的模样,现在需要去换一身衣服了。
……
小圆换好衣服,回到寇北月房间时,老人已经醒了,目光黯淡的盯着天花板,不言不语,满脸苦相。
寇北月站在床边,无视一个劲给他使眼色的小弟,焦虑的追问着:
“张叔,是谁把你打伤的,你跟我说,老子这就给你报仇。”
但老人就是不理他,默然不语。
小圆看一眼床上的张叔,淡淡道:“你俩出去一下,北月,到前台站岗。”
小胖子默默离开,寇北月欲言又止,但被小圆冷冷横一眼,只得闷头走出房门,并把门给带上。
走廊里,小胖子低声道:“老大,我们贴在门上偷听?”
寇北月教育小弟,“你想被小圆打吗?别看她冷冷淡淡,她脾气可暴躁了,以后在宾馆里混日子,你最好听她的话,不要耍小聪明。”
脾气可暴了……小胖子默默记在心里,自由职业通常都有较大性格缺陷,所以容易走极端。
老大的性格缺陷是一目了然的,但这个小圆,他却看不穿,可见5级巫蛊师的养性功夫,远胜老大。
“我知道了!”小胖子悉心接受老大的教导,“老大,那我们到宾馆大堂吧,说不准会有客人。”
虽然这破宾馆基本没客人。
寇北月咳嗽一声,义正辞严的说:
“你到前台站岗去,我留在这里,万一里面有什么需要,我也能帮上忙。”
小胖子:“……”
房间里,换上了前台制服的小圆拉开书桌边的高背椅,“蛊虫的药力消失前,你会感到麻痹,四肢酸软,到天明就好了。”
她坐了下来,从小西装的兜里摸出一盒女士烟,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点上,红艳艳的嘴唇轻启,吐出一缕白烟。
“上次你被官方行者打伤,也是在静海市。你虽然受的不轻,情绪却很亢奋,说自己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能解开了。”小圆掸了掸烟灰,语气平静:
“可今晚你来宾馆,却心事重重,神色晦暗。半个月不到,情绪转变这么大,张叔,你遇到什么事了?”
张叔微微摇头,声音嘶哑的说:
“不问前尘,不问私事,除非自愿,这是无痕大师立的规矩。”
小圆青葱般的玉指夹着烟,红唇轻抿烟头,她抽烟的姿态非常优雅,就像民国时代的豪门太太。
一根烟抽完,她轻轻掐灭在烟缸里,淡淡道:
“你还记得无痕大师的规矩?你今晚做的事,难道不是对无痕大师的背叛吗。
“按照规矩,在你决定刺杀官方圣者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宾馆的人,我就不应该救人。”
躺在床上的老人面露愧色:
“很抱歉,我确实违背了无痕大师制定的规矩,等养好伤后,我会离开的。”
小圆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眼底又藏着一抹悲伤。
这些年里,不停的有新人加入,又不停的有人因为心结难解,违背了救赎自我的规矩,被逐出团队,或像“愧为人父”那样身死。
她就像真正的宾馆前台,迎来送往,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来,一个个的走。
如今,资历比她还老的张叔,也走上了这条路。
这时,一道璀璨的星光,如流水般沿着窗户涌入房间,凝成一个身形挺拔,五官俊俏的年轻人。
他盯着床上的老者,冷冷道:
“你最好还是把话说清楚,这决定了我是逮捕你,还是帮你。”
说实话,行凶者的模样让他很意外,苍老、沧桑,饱经日晒的皮肤黝黑粗糙,布满皱纹,嘴唇也是深色的。
头发很短,浅浅的一层白,不见黑发。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老农民,虽然成了灵境行者,但前半生的时光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有些木讷,有些憨厚,和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些田埂老农有着一样的气质。
整日埋头耕种,从而丧失了与人社交的能力,故而都会显得木讷。
这样一个老头子,怎么就成灵境行者了,还是邪恶职业?
见到张元清出现在房间里,老人脸色大变,身躯剧烈痉挛,似是想起身迎敌,奈何四肢麻痹酸软,除了痉挛抽搐,什么都做不了。
“你居然追到这里了……”张叔嘶哑着声音喊道:“小圆,你快走,带北月离开,不要管我。”
小圆轻叹一声,道:
“不用紧张,他是我朋友。”
全身抽搐的张叔愣了一下,愕然道:“朋友?”
一个多小时前,还在静海市人民医院和他搏命的官方圣者,竟是小圆的朋友?
她何时有这种朋友了?
小圆淡淡道:
“他就是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张叔先是愕然,继而脸色一变,眼神里闪烁着复杂,让人不懂的情绪。
小圆没有注意到老人的脸色变化,她正看着张元清,低声介绍了一句:
“张叔!”
“张叔是吧……”张元清差点脱口而出:还是本家。
及时忍住。
他先向小圆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事件经过,而后望向张叔,冷着脸,沉声道:
“既然是小圆的同伴,那想必是听说过我的,张叔,我需要知道你暗杀白虎万岁的理由,如果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我会帮忙化解,如果你有冤屈,我也能替你伸张。”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旧事重提道:“寇北月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圆也望向了床上的张叔。
岂料,满脸面相的老人声音嘶哑且急切,道:“小圆,别让他带我走,我会为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但你别让他带我走。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听到老人的话,张元清额头青筋跳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张叔的态度无异于认罪,都意味着他要在公务和私人关系上做出抉择。
是网开一面?还是公事公办?
张元清选择了后者,他冷着脸走向床边,道:
“很高兴认识你,张叔,但我必须带走你。”
张叔看向了小圆。
小圆面露难色,但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庞,那哀求的表情,她还是心软了,横身挡在张元清面前,摇头道:
“你不能带他走,逮捕张叔,他死路一条,闹到官方,你保不住他的。”
张元清愣了一下,望着小圆美艳精致的面孔,皱眉道:
“小圆……你不该拦我,他违背了无痕大师的规矩,破了戒,不再是你同伴了,就算闹到无痕大师那里,他也会支持我。”
说罢,绕过小圆,走向床边。
然而,他刚迈开步子,肩膀一沉,下一秒,张元清就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窗边,撞的整面墙晃荡。
他愕然的看着把自己甩飞出去的小圆,像是不敢相信:“你跟我动手?”
小圆脸上闪过愧色,旋即冷冷道:
“张叔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回去。”
张元清怔怔的看了她几秒,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他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没料到小圆会为了包庇张叔,对他动手。
这一摔没伤筋动骨,却伤了感情,张元清忽然发现自己终究只是外人,在小圆心里,无痕大师团队的同伴才是自己人。
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她会无条件选择自己的同伴。
他心里火气蹭蹭的往上窜,冷笑道:
“我可以给你时间,给多少天都没问题,因为是你提出的要求。但是小圆,然后呢?你是能把他杀了交给我,亲手把他押去官方?你甚至连我逮捕他都不允许。
“还是说,你所谓的交代,是趁我离开偷偷放人?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你根本没把我当自己人。”
“你别乱想。”小圆板着脸。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寇北月探进脑袋,没好气道:
“你俩吵什么呢!”
屋内的对话,他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也知道张叔干了什么事,心情极为矛盾,一边是小圆,一边是元始天尊。
一边是张叔,一边是他认可的正义。
难以抉择,只好以插科打诨的姿态入场,希望屋里的两人看在他寇北月的面子上,偃旗息鼓。
张元清扭头看去,怒道:
“争你的抚养权,给老子滚!”
你特么的……寇北月从未见过这么暴怒的元始天尊,默默的缩回了脑袋。
待房门关上,张元清愤怒质问道:
“我帮助寇北月,是为了心里的正义,赤月安就是该死,哪怕他是五行盟的执事。我就是看不惯恶人逍遥自在,我认可程序正义的重要性,但我更向往结果正义。
“如果这次,我网开一面,我包庇……小圆,以后我都挺不直腰杆做事了。再遇到下一个赤月安,我的良心会质问我:你凭什么除暴安良?凭什么自诩正义,你不过是个包庇犯。
“如果这次,我因为你的关心,放任他逃离,将来他再做出害人的事,我良心不安。你有想过这些吗,你没有!
“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同伴,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小圆素白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心里莫名一痛,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
“你不能带走张叔。”
“我今天就是要带走他,谁来也没用!”张元清咬牙切齿道:“你要跟我动手吗,你再把我摔一个试试。”
小圆眉头直跳。
看着赌气般的两人,躺在床上的张叔沉默几秒,低声道:
“年轻人,我不会再害人了,我向你保证。但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或者,请给我几天时间,请不要现在带我走。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