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冽

孟企从漆朱红色的铁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刷成上下两色的墙壁和一个记录会面时间的电子钟,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高至天花板的铁栅栏将狭长的房间一分为二,和坐在栅栏后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李传云坐在桌前等他慢慢走进房间,铁门关上了,会面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我没请你。”孟企说着在折椅上坐下,将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放在大腿上,他看了眼李传云手边的厚厚文件,“你也不是闲的无聊来看我的吧?”

“少废话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辩护人了。”李传云换了个坐姿,侧身把手肘放在桌上,捻起两张纸给孟企瞧,分别是事务所介绍信和刑事辩护委托书。

“小鹤找你的?”

“嗯,”李传云看了眼手表,“但还是因为我女儿求我的份上,名义上嘛,是你妹妹的委托。”

孟企垂下眼皮,笑了笑。

“还好你没对莉做什么,不然我现在会站在另一边,看我不搞死你。”

孟企听他说着,一抬眼看见李传云皱着眉,正盯着自己身上青灰色的号服看。

“真要是和你女儿,倒也不犯法了?”

“你他妈还开玩笑,三年,你真的决定在里面呆三年吗?”

“是,你来了就好办了,我可以签具结书了。”孟企平静地说。

李传云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从文件堆里抽出《认罪认罚具结书》的原件,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本人孟企知悉并认可如下内容:

1.人民检察院指控本人犯罪事实,构成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

2.人民检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议: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缓刑六个月。

3.本人同意适用速裁程序。

他把它抛在那堆文件的最上面,盖在案件最重要的物证——带血迹的睡垫——的影印照片和 DNA 检测报告上。

“搞不懂你,我看了卷宗,你一边做得滴水不漏,一边又自己把证据交出去。你都取保了,孟企,检方手里头都是细枝末节,撑过一年你妥妥就自由了,到时候想不想和女儿远走高飞还不是随你?”

“你确实不懂,我已经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团乱了。”

有好一会儿,李传云的眉心都挤着“川”字,他竭力尝试从孟企的眼睛中读出什么来,最后眉头一展,放弃了。

“行。”他说,然后看着桌子嘟囔了一句,“莉,你就感谢爸爸吧……”

“什么?”孟企问。

“帮你!这认罪认罚书暂时先不签,听我。”

“你这是干嘛?你省点力气不好?”

“关你什么事,我想在自己女儿面前表现表现怎么了?”

孟企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被推得几乎光溜的脑壳。

“你这个案子,里面操作空间挺大的,本身你是单亲丧偶,审判长容易对你生出同情,小鹤又一心向着你,先甭管是谅解书还是具结书什么的,你的犯罪情节本就不算重,我现在去给检方和法官塞点律师建议,一般就……”

“为什么帮我?”孟企凑上前问道。

李传云默默地看着他,无意识地用两根手指夹起桌上的笔,说:“其实我今天刚走进来的时候,还觉得你是个人渣,和自己亲女儿上床这事有几个人能干得出来?”

他皱了皱眉,瞪了孟企一眼,抖着腿继续说道:“然后我觉得,李莉对你有好感也是有道理的。”

“最后也算是自我价值实现吧,我想要你早点出去。你家那个好孩子受太多苦了,对你来说真正的惩罚不是在狱里踩缝纫机,而是在外面,你要用你这辈子去偿还,她值得。”

“逃避,究竟什么算是逃避,我已经搞不懂了。”孟企仰天看着天花板。

李传云从文件里抽出厚厚一叠询问笔录,有好几次的,最上面的那份的纸张有几乎有百页之多,他用命令的口气开口:“时间都过去三分之一了,赶紧说说正事。”

孟企恢复了一如往常的认真的表情,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和她真的做了那么多吗?40 多次?”李传云指着笔录上大段大段像墨团一样的文字说。

“是。”

“你狗日的……行吧,如果小鹤体检出来没什么问题,那你这样在法律上 1 次和 40 次也没什么区别。小鹤一直不肯去做身体检查,你有什么话能说动她的吗?

“你说我让她去就行,让她等爸爸回来。”

“你和她的关系最早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她很小的时候,我帮她自慰。”

李传云看着文件,嘶地吸了口气:“猥亵幼童,你这是真打算找国家薅个长期饭票啊,笔录上面怎么没有?”

“没说,我觉得我没错。”

“你就不怕我在法庭上都给兜出去了?”

“随你,反正我决定相信你。”

“看守所里面缺什么东西不?”

……

在李传云不断的询问中,会面室墙上响起了铃声,他停了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李莉爸爸!”

“怎么了?”

“帮我转告她,卧室床头柜里有三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密码她知道。我没机会告诉她了。”

“你有机会的,在庭上对她说,照我说的去做。”

**********

孟企抚着手中的黄色封面的书,打开它读了起来。

这是他在看守待的第十五天,由于有取保在前,他的羁押期并不长。

在 4 月 6 日去公安录完口供,直到案件建议量刑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孟企都在家里等待。

4 月 21 日他被移交至看守所,体检、没收私物、换上号服,22 日他在会面室见了李传云,5 月 3 日检察院正式对其提起公诉。

孟企手中的书名是《走出非洲》,他每读几页就会翻到最后,看着孟鹤用小巧的笔迹写的“等你回来,爸爸”而面色欣然。

女孩的寄来的思绪冲淡了看守所生活的艰苦乏味,让他忽略了一个监室七人大通铺那股湿热和吵嚷,让他淡然地面对被分到最靠近厕所的床位,让他接受了每餐馒头、白粥、水煮蔬菜的粗糙食物。

这里的灯是 24 小时全亮的,一个号里只有一个狭小没有遮挡的厕所,一块垫高的长木板担任着了床与饭桌在内的各种职能,每天洗澡、上厕所、放风都有固定时间,负责管教的辅警从不会给好声色……

孟企来看守所的第一晚并不好过,被牢头问起罪名时,他只说自己是犯的是性侵,然后静静地看着狱友们不说话了。

当晚睡觉时他发觉有人在用膝盖、肩膀之类的坚硬部位不时戳他,他只得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彻夜醒着。

虽然平时多被孤立,每晚 6 点后孟企还是会去活动室和大家坐一起,抬头看挂在天花板上的小电视屏幕,不能说对节目有什么兴趣,但总算是能为他带去一些怀念的感觉。

6 月 1 日,一审开庭。

忙着准备中考的孟鹤并没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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