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房间早早熄灭了灯,谁在彼岸直入冲天的高楼里西装革履开着会议,谁的车队还在深夜里向着确定的远方前行?
到底是孕妇,又劳累了一天,明天还要去趟学校,连月洗漱完毕就准备换睡衣。
她扭头看看喻恒,男人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满脸笑容,一副等着要看好戏的样子。
眨眨眼睛,连月拿着睡衣去了浴室。
等她换好睡衣出来,又把自己的被子摊开,某个一直盯着浴室看的男人还故意居心叵测问她为什么不洗澡——
“我不喜欢洗澡。”某个孕妇回答。
灯灭了。
窗帘拉上了,缝隙里透过外面路灯的光。车子行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人深夜还在外面游荡,也或许是正在回家的路上。
房间里一片安静。旁边有个男人——呼吸声平静。
这里是云生。
连月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这里是承载了她黎明破晓前那最黑暗的那段时光的地方,学校就在不远处。
前路跋涉,她在淤泥里摸爬滚打,只能看见前方微弱的星光。
这趟回来,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
比如学校门口的那条路,比如那家常去的文具店——回忆并不美好,她现在也称不上衣锦还乡。
她现在是过好了,可是那个她希望鼓掌的人已经不在了。
其他人的掌声对于她并没有意义。
旁边的男人突然咳嗽了一声,他似乎是翻了身,床垫震动了几下。
床上有了老鼠。
搭在身上的被子被细细的扯动,漏了一丝风,有一只老鼠慢慢挪了进来——连月伸手抓住,用力一拧!
“嗷嗷嗷!”老鼠一下子缩回去了。
“连月我们干嘛分开盖被子?”
表面的和平一下子被扯破,遮羞布已经没有了。
旁边的被子一下子搭在了她的被子上,喻恒破罐子破摔,直接往她这边蹭,又来扯她的被子,“我们一起盖啊!来我抱着你睡,你和老四睡觉他是不是抱着你睡的?”
“去去去!”
被子拱了起来,男人的手大大咧咧的伸了进来,连月又去推他——却刚好摸到了他鼓起的硬硬的肌肉,男人热气腾腾的结实身躯已经靠在了她身边,他还在笑,“都几十岁的人了,和女人睡觉还要各盖各的被子——搞得我像个处男似的。”
“季念让你去睡地板!”他身上太烫,连月又推他。
“我才不怕老四。”男人在她耳边低声笑,又故意把胳膊搭在她软软的乳房上蹭了几蹭。
他蹭了过来,虚虚的圈住了她,在她的推拒中又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有什么硬物已经抵在了她肚子上——肚子里的胎儿又咕噜了一下。
男人顿住了,下身突然往外面挪了挪,没有再紧贴她的肚子。
摸着她乳房的手也停住了,又慢慢往下挪——按在了女人鼓起的腹部上,里面的东西又咕噜噜的转了一下。
好像是习惯了,他这次没有拿开手。
“唉——”
手放在她的腹部一会儿,喻恒叹了一口气,又翻开身自己躺平在了床上。
“我都怀孕七个月了,”连月笑了起来,任由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念念都快要和我分房睡了,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没有人回答,旁边男人胸膛起伏。
“搞什么事?老四阴得很。”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自语,又一下子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一边系睡衣下床,喻恒一边汲着拖鞋,走到衣柜前。
从自己的羽绒服外套里摸到了烟和打火机,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坐在椅子边开始抽起烟来。
房间里一片黑暗,打火机的火苗串起,烟头开始明明灭灭。
窗户边还有男人长腿长脚的剪影。
烟味慢慢传递了过来,连月皱了皱鼻子。
卧室里一直静默,只有男人偶尔点烟的声音。
外面路上的汽车声音格外的清晰。偶尔还有缺乏素质的机车党飙车而过——那马达的声音尖利,扯破了寂静的夜,让人心惊肉跳。
“你不来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还在抽烟,连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始说话。
他要来睡就赶紧睡——明天还有事呢。
“这么早哪里睡得着?”黑暗里有喻恒的声音传来,他又抽了一口烟,木木的,没有感情。
“那你平时都几点睡?”
其实连月也觉得有点睡不着,似乎到底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十二点,两点,有时候有事就三四点。”喻恒又抽了一口烟。
好像没话要问了,房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你和季念都是美国长大的?”过了一会儿,连月又说话,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
“嗯。”
“那你们以前在美国都在干什么?”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蠢,喻恒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空气沉默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远远的似乎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在看电视——
又抽了一口烟,喻恒开始说话,声音轻慢,兴致缺缺的模样,“学习,玩乐,聚会。”
是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聚会——聚什么会啊?”连月又轻声问。
“各种聚会,”似乎被她问烦了,他扭头看她,笑了一声,“老四没和你说过这些?”
“我也没问过他啊。”连月也笑了起来。
喻恒哼笑了一声。
“那可多了,”可能实在没人聊天,他弹了弹烟灰,开始说话,“那边也有各种小团体。我在那边也搞了一个社团——”
“什么社团?”
“社会主义研究。”
“噗嗤,”连月一下子笑了起来,“那边有人理你?”
“当然有,还不少。”喻恒又抽了一口烟,“社会模式的纯理论研究和探讨么。老二老三还有那个Alan Lin搞的那种神神叨叨的神秘学社团都能拉到十几个人,没道理我这种正式的学术研究没人参加。其实来参加我这个社团的还大都是白人——还得到了一个教授的鼎力支持。”
“嗯。”
连月来了兴趣,把胳膊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他身份特殊,可是却从小美国长大。这种天生的人中龙凤——他们手握资源,站的极高,看到的经历的做过的事,都不是她能够接触得到。
她很好奇。
正想听他多说几句,可是他却又不说了。
“那你毕业回国,有没有不习惯什么的?”连月想了想,又问。
“又不是第一次回国,”喻恒站了起来,哼笑了一声,觉得这个问题也很无趣,“虽然说是一直生活在美国,可是我们一直是中式生活——每年也要过农历节日的,又经常回国,哪里有什么不习惯的?”
“睡了睡了,”他摁灭了烟头,又把窗帘的最后一丝缝隙合上了,“你这个女人,今天晚上话真的多的很。”
有人汲着拖鞋过来了,床垫重重的陷了下去,是有人躺在了另外一边。被子又被扯动,刚刚搭她被子上的被子被扯了回去。
哪怕还隔得还有一些距离,可是男人的体温还是辐射了过来,冬日里更让人觉得温暖。
灵魂隔的很远,可是肉体却离得很近。
连月捏着被子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此刻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当年住在学校宿舍的样子。
那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还在苦苦求生,一天只有五块钱的生活费,学费都靠学校减免;而他们天生贵胃,又或许早已经站在另外的高度上展开了人生。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看见了。知道了。了解了。
连月摸出了手机,趁着夜色又点亮了屏幕。翻出了微信里的联系人,她的视线停留在上面的联系人上。
熊大,熊二,念念。他们还静静的躺在她的联系人名单里。
往下翻翻,还有向坤。他的头像还是那个放在黑暗背景里的散发着微光的戒指。
“不睡觉在看什么?”旁边有人在问。
她放下了手机。
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动。
“今晚的酸汤锅真好吃啊。”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