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连月坐在花房的桌前,看着周围的三个男人——三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冬日里鲜花盛开,环绕四周,面前的汤锅热气腾腾。
此情此景竟突然让她觉得有些玄幻和失真——晃了晃神,女人又很快拉回了神志。
这种灵魂游离的状态这两年于她偶有发生,大约是人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太过刺激的缘故。
简称一飞冲天后遗症。
症状为觉得面前的一切不真实,突然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孕期贫血疑神疑鬼。
“嫂子下午已经回去了?”
吃饭的时候终于问到了谁,无法逃避。
喻恒的声音还在旁边响起,连月看了他一眼,正好喻恒也看了过来——他看着她,面容平静。
不发痴的时候,这个人显然并不会让人觉得好亲近。
挪开眼,连月垂眸看着眼前的白瓷碗筷。
碗筷也是季家的服务团队提供的高奢用品,好像一个顶她一周的工资;喻恒的声音还在说,“那么急?我还以为怎么也要明天过了才走——”
对面有人低低的嗯了一声,似乎又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男人声音平静,“我们家谁过过生日?都不过的。不要兴师动众的。来过就行了。”
来过就行了。
嫂子。
本来就有嫂子的啊——连月垂眸,眼前的骨瓷勾勒着山水,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一直知道。
当年那张大红请柬上黑色的字体龙飞凤舞。
当时她还在J国,请柬上的名字也一样看得分明。
幕帘层层,里面的人在一瞬间漏出来了一角。
他们本来应该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汤锅翻滚,已经开了。
大肚子孕妇站起了身。
白色的衣衫拂过了盛开的芍药,她慢慢走到男人的身边——花房温暖热气腾腾,那个人已经脱了外套,身上黑色的绒衫绒毛清晰可见。
手腕上还有一根红绳。
视线掠过了他的手腕,女人伸手去拿他面前白色的瓷碗。
男人微微侧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扭回头看看,伸手拿起了手机。
“你好。”
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温和疏离,就连整个人的气质都一下子变得冷淡了起来。
四周变得安静,没人说话。
她低头开始盛汤。
一勺勺清亮的汤液倒入碗中,旋转晃荡。
“我是。”男人声音低沉,言简意赅。
盛好汤,轻轻放下碗,女人悄然离开了。男人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抬头看她,那边似乎又在说什么——
“嗯,嗯,”他又收回了视线。嗯了几声,男人面色沉稳,最后说了一句,“这件事你去联系孙主任。对。”
“大哥生日快乐。”
等男人挂了电话,旁边的弟弟举起了酒杯。
连月也跟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里面液体透明——装的是温水。
不过轻轻一碰,又散开了。
“连月你什么时候开始休产假?”
几兄弟聊了一会天,说的不过是最近一些官员调动的事,N省,S市,又有部委几位官员和办公厅几位的认命和调任。
女人喝了几口汤,夹着青菜慢慢的烫,话题突然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面的男人看着她,声音温和,微微含笑,视线一触,她挪开眼。
“年后。”这一切又或许落在了谁的眼里。她旁边的男人帮她回答了,他也侧头看她,嘴角带笑。
男人也穿着黑色的绒衣,袖子挽起,手腕上的红绳明显。
他慢慢伸出手,轻轻的帮她把落在桌上的长发撩到耳后——发丝在他指尖缠绕。
季念含笑的声音响起,“今年是1月20过年?我让她年后就开始休假——先请两个月病假。”
“唔。”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了弟弟的手上——还有那几缕调皮的发丝。女人垂眸,一动不动,任由弟弟玩弄她的头发。
手指动了动,嗓子有些发痒,男人抬起手,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对了,”
季念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看了看对面的喻恒,“老五我正要问你。下个月十五你有没有空?连月要回趟云生。你有空就陪她回去一趟——她肚子大了离不得人。我下个月要去趟美国,怕是来不及赶回来。”
连月侧头看他,旁边季念正抬头看着喻恒,笑意吟吟。
他还真让喻恒陪她啊——
喻恒照顾她?
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
“回她老家?十五?没问题。”
喻恒摸摸下巴,看看连月,笑了起来,“连月你不是不和老家人联系么,怎么今年又想着要回去?老四你放心,连月交给我没问题。”
他又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那大哥今年的团拜会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你给张书记说一声——伯母那边要是问起来,你也帮我兜兜。”
男人嗯了一声,面色沉稳。
“美女你都不去看?”连月笑了起来。
这种团拜会一向花枝招展,各种美女——他们的渠道么。
“这里就有美女呀,”喻恒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颇有些如此安排正合我意的意思。
晚餐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融洽。
肚子大了,连月吃了一点东西,一如既往的又觉得撑得慌。她站起来,去看旁边放着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在碧荷推荐的一家高奢小店里做的。
不大,只有三层,用料扎实,外形可人。
乳白色和淡黄色的颜色间隔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搭配了几多鲜花,看起来高级又冷淡。
二层上还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印着鎏金色的花体“生日快乐”,下面是老板娘亲手写的字,“一路有你,感恩陪伴”,字体娟秀,蕙质兰心——是她自己挑选的句。
连月拿起了手机,拍了一张蛋糕的照片给妈咪发过去了,那边还是凌晨——无人回复。
妈咪不可能起床那么早的啦。
一条新信息却几乎在同时弹了出来。
“人真的很矛盾啊。”
连月一下子笑了起来。
碧荷又开始怨天尤人了——是无聊的阔太太综合症。
也难怪。林总好像是把她管的很严。上班不让,独自旅行不让,和谁交朋友怕也经过他的筛选——
不过抱怨只是偶尔,连月觉得碧荷过的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平时分享的花花草草和美食豪宅照片也是不少。
“怎么?”
几个男人还在一边喝酒聊天,连月笑着打字,“这么有感慨?”
“患得患失。”那边说。
连月忍着笑打了一串省略号,又回,“怀孕激素影响,正常。”
碧荷这都怀老三了呢。
就这个怀孕速度,真的看得出来林总很“用功”。
“有可能,”那边又说,“连月姐你怀孕就不发愁?”
发愁什么?连月笑了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早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愁什么?”连月笑了起来,又发,“每天看见季念我就很开心。他那么帅呢,给你看看——”
认识碧荷很久了。妈咪一直喜欢她——连月也觉得碧荷有些单纯得可爱。
是被人保护得太好。
这个经常找她要“某人的照片”看的“别人的太太”呐,还叮嘱她“千万别告诉林致远”——
连月忍着笑,她知道怎么哄碧荷开心。
走了几步,连月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调出摄像头,举起了手机。
旁边花朵盛开。
某人眉目英俊,正对摄像头。他正在和旁边的弟弟说笑——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偷拍,他的视线看向了镜头,脸上笑意吟吟。
咔擦一声,连月按了摄像头。
另外两个男人都是侧面或者背面对着镜头,看不见脸。
喻阳靠在椅子上只有个背影,姿态惬意,刚好低着头;喻恒露了半个侧脸,似乎是准备转过脸来——侧面轮廓起伏,也是一副好颜色。
“好帅!”连月点击了发送之后,那边很快又发了一个色咪咪的图案过来。
连月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所以开心一点啦——”
“连月你刚刚拍照片发谁了?”季念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含着笑。
另外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嗯,”连月打着字,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诚实,“碧荷。”
喻阳挑了挑眉,微微抬了抬下巴。喻恒开始问,“碧荷?怎么这名字好像这么耳熟?”
“Alan Lin的太太,林慕德的儿媳妇,”季念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她笑,“妈咪在美国的好朋友——妈咪不是一直还说要收Alan Lin当她的干儿子?连月,”季念喊她,“有大哥和老五的图片不能乱发,你赶紧把图片撤回来——”
“马上马上。”连月还在打字。又退出了对话框,修长的手指敲动屏幕,连月开始搜那条响当当的“YOYO……男友……某意太子”的新闻。
“妈还在想要儿子?”旁边喻恒的声音响起,语气有些不佳,“她还嫌她儿子不够?”
女人站在一旁聊着天。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又手指翻飞。似乎和这个林太聊的很开心。
“哎呀,”
聊到了最后,连月终于想起去点那张图片——“撤回”按钮已经消失了。
她懊恼的哎呀了一声,低头不理几个男人看过来的目光。
她开始打字,“哎呀刚刚的照片撤回不了啦,碧荷你别发给别人,有人不喜欢被拍照片——”
有人不喜欢被拍照片。
有人不喜欢照片被乱发。
有人还已经有太太——
有人权势滔天身份尊贵,一招惹就会被认定为犯罪,然后把人劈成齑粉。
那又怎么样?
乳房还有下午被人用力揉捏的隐隐疼痛,巨石已经坠入了深渊。她不是好人——贪念蔓延已经无法抑制,她已经在钢丝上跳上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