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先是张亮过来汇报工作。
后是成雁来说了处里的一些情况。
原来这个处是城建局最大的处,在所有的处室里业务最多。
业务往往和权力是挂在一块的。
很多审批权都集中在这个处。
有了权力就有了钱,权可以生钱,所以该处也就成了许多人争夺的焦点。
原来的处长干了三年,就升任其他局的副局长了。
本来应该由原来的副处长顶上,但是原来的副处长年轻,其他有几个处长也想过来。
现在当官都讲实惠,有权有钱的官即使小也有人争,所以都跑得象发情的狗一样。
没办法,谁让他们步入仕途了呢?
仕途成功的标志就是当官,官职越高,成就越大。
这就象高校里得职称,谁评上教授了,谁就是专家,谁就可以享受津贴,工资自然就上去了,在医院里坐诊就成了专家号,挂号费就高几倍。
结果争来争去让谁当这个处长都不合适,因为大家的条件都差不了多少,谁也不比谁尿得高。
只好暂时由副局长裴京代理。
据张亮介绍,本处主管全市的房屋开发建设管理,一年的进项大概有一百多万,当然这一百多万不能全由他们支配,必须上缴局里百分之五十,其余的钱除了要养活五个聘用人员,一部桑塔纳两千外,剩下的就由自己支配了,说穿了是由处长支配。
轿车说是处里的公务用车,实际上就是处长的专车,况且这种专车在一定意义上说比私家车要好。
为什么?
公车有四大好处:坏了单位修,汽油随便烧,出事公家兜,费用全报销。
现在当官的大都自己有驾驶执照,平时上班由司机来开,双休日则是自己开着,一家人坐上去旅游、购物、钓鱼。
所以中国官本位思想严重,跟这些无形的待遇有关。
况且驾着公家的车,身份自然就上去了,从气势上就可以高出那些打的一族好多倍。
任凭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得意起来,头靠着皮椅的后背,脚支住老板台的一角,右手拿着钢笔在老板台上轻轻敲着,身子前后逍遥地晃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做出睥睨一切的神情。
想想原来的单位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那个局里有两辆车,一辆普通桑塔纳,当然是老一坐,另外还有一辆十二座面包,但是局里有四个副局长还有一个纪检书记,作谁的专车都不合适,更何况那是一辆尾大不调的笨家伙,用作专车实在有失身份。
没办法只好将车暂时封存,局长在办公会上研究决定,这辆车作为大伙儿的活动用车。
局长们尚且如此,处长们就别想沾车的边了。
有时出去办公事,下去调研,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对方派个车,对方若不买账,你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骑自行车去。
有一次任凭和他们处的常处长一块骑自行车到一家企业去,老常五十多岁了,害怕出事不敢骑快,两人就慢慢吞吞地走。
可偏偏怕鬼有鬼,一只飞虫迷住了老常的眼,老常顿时就瞢了,眼前一片漆黑,正揉眼的时候就撞上了前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后面的保险杠撞碎了,司机是个中年妇女,下车一看就哭了起来。
老常睁着一只眼问:你哭啥?
中年妇女说:大哥,你不知道,我从单位下岗了,借了十几家亲戚的钱和别人合伙买了这辆车,今天是第一天上路,就遇上这个事,你说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
我咋跟俺的合伙人说呢?
老常一听也心软了,说我陪你钱还不行吗?
妇女抚摸着保险杠的伤口说赔钱也恢复不了原样啊!
我的车可是新车啊!
我的车啊!
那样子好像不是撞着了她车的屁股,而是撞着了她的屁股。
老常和任凭都是心软的人,看这样子就赔了人家二百元钱。
妇女开着车走了,老常推车子想走,可是车子却不走。
一看,原来是前轱辘被撞扁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到路边的自行车修理部去修,修车的师傅说,你亏了。
老常说,我把人家的车撞坏了,该赔人家钱,再说,她也挺可怜的。
师傅说她在慢车道上停车,是她挡了你的路,她停车不当,该陪你钱。
当时老常想想对啊,是这个理儿,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呢!
任凭开玩笑说:要是个须眉浊物你肯定当时就让他陪你钱了。
两人说着笑着车子就修好了,但一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到了那家企业大门口,门卫就挡住了去路,问你们找谁?
任凭说是市政府的,到你们单位搞调研。
保安问市政府的有证件吗?
任凭和老常掏了半天也没有工作证,因为平时上班谁也没带工作证的习惯。
保安说你们别冒充了,说实话是干什么的?
是不是想进去收废报纸?
要是那样的话就交五块钱管理费。
弄得任凭和老常哭笑不得。
当时就想向厂里打电话,可是二人都没拿电话号码本。
老常看看表已十一点四十分,气得国骂都出来了:娘那×,打道回府!
想想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唉,有什么办法呢?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
一个单位就象一个国家,富强如老美,就可以在世界上横冲直撞,称王称霸;贫穷如朝鲜,就要受人鄙视,就要被列为罪恶轴心国。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三千年前的苏秦就已经看透了。
人能有几个不被势利左右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任凭的思路,这是他上班后的第二个电话,他拿起电话温和地说:“你好,我是业务处任凭,请问你找谁?”
“任处长吗?我是徐风,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电话那头的徐风显得很神秘。
“什么事?你说吧,没关系。”任凭不解,自己刚来,能有什么秘密的事呢?
“你办公室有人吗?我想还是过去跟你说吧。”徐风愈加神秘了。
任凭爽快地说:“你过来吧,客气什么。”
他对部下向来都是很温和的,他总是觉得大家都是人,做官首先是做人,做人要有人情味,这样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才能让人感觉到这世界的美好。
再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官,处长实际上就是个科长,不过这几年内地城市都学沿海,机关科室都叫处,听起来好听。
科长是个什么官儿?
要按九品中正来套,连个从七品也排不上。
只能算个八品官吧。
七品官就是芝麻官了,八品官还不成了小米官?
这时小徐敲了一下门进来了。
小徐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子不高,皮肤白里泛红,油光发亮,脸蛋长得很逗,看人总象是笑着的。
也许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吃得略胖。
他坐在了三人沙发的最里头,以便和任凭挨得更近些,但他只坐了沙发的一半,显然是有点紧张的缘故。
任凭站起来用手指了指沙发说“小徐,你坐好。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共事了,有什么不周你还得多提醒我呢。”
徐风将屁股向沙发里面挪了挪说:“任处长,刚才成雁和张亮把咱们处的基本情况都向你说了吧?”
任凭不解地说:“说了一些,有什么不得当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把手机的事也跟你汇报了吗?”
“手机的事?没有。”
“喔,我就想着他们没给你说。因为以前这事都是我办的。是这样的,任处,以前的历任处长来时都要配一些行头,如手机啦,商务通啦,手提包啦等等。现在我就去办。”徐风终于倒出了要说的话。
任凭颇感意外。
因为他在学习纪委文件时,有明文规定县级以下党政干部不准用公款配备手机等通讯工具。
他自己有手机,那是前两年时兴手机的时候老婆为了他的面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千元钱购买的西门子手机。
老婆说他赖好也是个副处长,不能人人面前太寒碜了。
实际上他自从有手机以来从来没开过机,只是在人多的场合拿出来回个电话而已。
任凭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西门子手机晃了晃说:“我有手机。别看旧,通话质量挺好,信号也不错。”
徐风将手机接过去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说:“任处长啊任处长,你也真够艰苦朴素了,象这样的手机谁还在用啊?趁早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我看哪,那些捡破烂的用的手机就比你的手机强。你用这样的手机,叫我们当兵的怎么跟你混?这关系到我们处的形象问题,人家别的处在经济上跟我们处差远了,但他们的处长,哼!壮得很!用的都是摩托罗拉V998!”徐风慢慢地放松下来,说话也随便了。
他不由分说就到会计小曾那里拿来了借据,然后将签字笔递到任凭手里,任凭还在犹豫,徐风已经把他拿笔的手按在了借据上,他只好稀里糊涂签上了“同意,任凭”四个字。
徐风又一阵风似地去财务室拿钱了,他却若有所思地愣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只记得纸条上的“一万元整”几个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就是自己第一次行使处长的职权吗?
好像没什么感觉,轻轻松松就办了。
也许是为自己办事,才觉得很容易,要是给别人买东西可能自己批得就没这么快了。
不多时,徐风就借了钱来。
“走吧,任处。能为你效劳,也是我的福分。”他边递给任凭钱边不失时机地恭维着。
“应该是弟兄们的缘分。”任凭纠正着徐风的话,又将钱递了回去,“你拿着吧,反正最后还得你和财务上交帐。”
“也好。”徐风接过钱装在了自己的黑色手提包里。
上司永远是对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经典的话。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奴性十足,却在生活中屡试不爽。
生活中往往是遵循这句话的人比反对这句话的人活得更好。
但是遵循这句话却被认为是恶的,常常和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联系在一起;而反对这句话的人,常常被赞扬,因为他们不卑不亢。
假如彭德怀信了这句话,不写那《万言书》,毛泽东就不会将他打倒。
林彪好像研究过这个道理,所以他和毛泽东配合得很好,可惜心太急了,结果欲速则不达,不然说不定还真有他的几年天下。
徐风可能研究过这些道理,所以他并不和任凭争执。
走到电梯门口时,徐风好像想起来什么了一样对任凭说:“是不是让成雁也去一下?她好像有个弟弟在卖手机。”这时电梯到了,幸好没人,任凭走进去用手挡住了门。
“快去叫她,我等你们。”
在等徐风他们两个的时候,任凭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的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精神,身体也不怎么胖,头发虽然黑而密,最近却染上了银丝,他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混迹在中州市这个缤纷的城市已有近二十年,大学毕业时踌躇满志,后来就一直消沉,公务员考试之风燃起了他的希望之火,于是考进了市政研局,待了几年后又复消沉,现在应该是自己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了。
从他的经验来看,人不能一直在一个环境中生存,因为这样容易产生惰性,长久在一个岗位上工作,容易使人产生厌倦情绪,就象一对相爱的夫妻日久会生厌一样。
生活需要刺激,刺激使人奋发,刺激激发人创造的潜能。
这些观点他是不能和妻子乔静交流的,乔静绝对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