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将李再安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恰好在这个时候,窗外阴沉的天际处划过一道闪电,顷刻间,卡拉拉的雷声从清脆到沉闷,从屋顶一划而过。
“进来,”掐灭手中的烟头,李再安沉声道。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穿着一条绿花裙子的劳蒂尼站在门口上,轻声说道:“先生,莫玛先生安排的司机来了。”
“知道了,”李再安点点头,迈步朝门口走去,心里却想着下着这么大的雨,巴诺罗找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巴诺罗安排过来的车是一辆半新不旧的奔驰S320,司机则是个二十出头相貌妖娆的女人。
李再安从楼里出来,女人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撑着一把伞迎上来,说道:“保罗先生。”
“嗯,”李再安面无表情的她点点头,即将走到车前的时候,问道,“莫玛找我有事吗?”
“噢,是这样的,一个小时前,警方将莫里奥外围的警力撤走了,”女人笑道,“莫玛先生很高兴,想请您过去一起庆祝。”
李再安笑笑,这的确可以算的上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警方在抓捕的人不仅仅是一个马诺罗,还有他这个“保罗·安”。
如今,警方虽然还在通缉他,但莫里奥外围的警力一撤,这份所谓的通缉也就有同于无了。
其实这一天李再安早就想到了,圣保罗的治安差并不是因为警察无能,盘踞在圣保罗市区内的各个犯罪团伙,包括马诺罗在内的六个毒枭,警方甚至都很清楚他们的藏身区域。
但正如马诺罗藏身莫里奥一样,这些成规模的犯罪集团头目,几乎都以各个贫民窟为藏匿点。
在这些根本就处在社会边缘之外,同时也处在法制之外的贫民窟,除非政府采取大规模的军警联合行动,否则的话,单单凭借着警方自身的力量,根本不敢也没能力采取任何行动。
至于说军警联合行动,那更是可能性不大,至少在90年代可能性不大。
毕竟巴西在几年前的1985年才摆脱了军人独裁的政治体制,如今的总统科洛尔才是第二任民选的文人总统。
从政府层面来说,如今的巴西利亚还在极力打压军方势力,尽一切可能不给军方强硬实力抬头的机会。
另一方面,民选的政治体制,也使得大部分政客、议员过分看重民意,他们宁愿忍受治安不稳的指责,也不愿意承担大规模骚乱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而贫民窟恰恰就是社会最不稳定的地方,贫困的生活以及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令那些生活在贫民窟内的人们就像是一个个炮仗,一丁点的火花就能将他们点燃。
例如这次警方对莫里奥采取的行动,谁都知道警方的真正目的是抓捕巴诺罗这个毒枭,可是当莫里奥的贫民真正闹起来的时候,马上就有政客跳出来借机向自己的政敌发难,从而将打击犯罪的行动演化为政治斗争的层面上。
经过这一场闹剧,贝塞隆固然是政治威信大减,民意支持率持续走低,可警方也免不了落个灰头土脸。
最要命的是,贝塞隆为了挽回民意,延续他的政治生命,免不了又要跳出来跟这件事撇清关系,将全部的责任一股脑推到圣保罗警方的头上,从而将警方变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倒霉蛋。
李再安对这些事情看得太清楚了,所以他知道,警方对莫里奥的围堵不可能持续的太久,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罢了。
从李再安的住处到巴诺罗的藏身点并不算很远,即便是走路也就只有四五分钟的路程,不过像这样的天气,李再安是不会选择徒步出行的。
不是因为雨下得太大,而是因为贫民窟内实在是太脏了。
狭窄的街道上到处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垃圾粪便之类的东西飘得到处都是,即便是没有洁癖,李再安也实在没兴趣在这种肮脏的积水中走两步。
在整个莫里奥贫民窟内,马诺罗的藏身点无疑是防备最为森严的一处地方了,邻近的几条街道上,即便是下这么大的雨,都能看到有一些只穿着裤头的年轻人,挎着步枪躲在雨篷、房檐下戒备。
别看这些年轻人纹着身,一个个恶行恶相的,其实他们才是贫民窟内最可怜的一类人。
他们对帮会组织最为忠实,什么危险的事几乎都是他们去做的,流血、负伤、死亡、每月不到四百美元的微薄收入以及遥不可及的一份“上位”梦想,就是他们全部的收获。
最可悲的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城市中最可怜的人,整日里还生活在愚蠢的快乐中,并乐此不疲。
奔驰车在靠近小楼门前的地方停下,一个背着枪的年轻人提着一把伞,飞快的跑过来,瓢泼般的大雨一瞬间就将他淋成了落汤鸡,他却直到奔到车前才撑开伞,小心翼翼的遮在刚从车上下来的李再安头顶。
李再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钻出车门就盯住了正站在门口台阶上的芭勒丝。
这女人似乎对紧身的黑色跨带背心,和卡其布短裤情有独钟,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这样一幅打扮。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很适合她,能将她的性感身材,体现的淋漓尽致。
“嘿,保罗,”芭勒丝像是刚刚淋了雨,又像是刚刚做了什么运动,身上湿漉漉的,裸露在衣外的肌肤闪着诱人的湿滑光泽。
她等到李再安走近了才笑了笑,招呼道。
在整个莫里奥以及莫里奥贩毒组织内,李再安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都是冷酷无情、不苟言笑的,他自然要将这个角色继续扮演下去,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如此。
面对芭勒丝的笑脸,李再安只是板着面孔,微微点了点头。
“莫玛已经等你很久了,”芭勒丝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等他步上门前台阶的时候,她甚至还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上前一步,挽住了李再安的胳膊,“刚才还过问了一次,问你到没到。”
李再安低头看看她伸进自己臂弯内的胳膊,唇角微微一弯,没有拒绝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
一走进小楼的房门,还没穿过玄关,李再安便听到客厅内传出来的爵士乐曲声,这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娇笑声和巴诺罗放肆的大笑。
李再安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冷酷表情。
铺着厚重地毯的客厅里,巴诺罗正歪躺在放平了靠背的沙发上,一个赤裸的女人躺在他身边,任由他将一杯红酒倾倒在挺拔的双峰之间。
沙发前的地摊上,散落着一地的美元钞票,四五个同样赤裸的女人正趴在地上拼命的争抢,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丑态百出。
“嘿,保罗,你总算是来了,”看到李再安出现在门口,而且还跟芭勒丝互挽着胳膊,巴诺罗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我已经等不及要和你好好庆祝一下了。”
嘴里这么说着,巴诺罗抬脚在一个挡在身前的女人屁股上蹬了一脚,将她蹬的滚到一边,这才快步走到向南的一扇窗前,也不顾外面大雨瓢泼,咣铛一声将窗户推开,信手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说道:“瞧,那些黑白皮都撤走了,警方对我们做出让步啦!”
推开窗户的一瞬间,狂风暴雨肆无忌惮的从洞开的窗口灌进来,浇了巴诺罗一个满头满脸,可他却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话说完之后,竟然扭着水桶一般粗细的腰,在窗前跳起了桑巴舞。
巴诺罗口中的“黑白皮”实际上就是对警察的一种蔑称,李再安前世便听到过这种称呼,当时是巴西第一大黑帮“首都第一司令部”向警方发动全面袭击时提到的这个称呼。
“蓝裤子”是狱警,“灰裤子”是特警、军警,“黑白皮”就是普通警察,“黑披风”就是法官和检察官。
李再安仔细看看在雨中扭摆的巴诺罗,这才发现他面色诡异的涨红,一对浮肿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亢奋光彩。
视线收回来,他又看了看沙发边那张水晶茶几,发现上面散放着一些熏黑的锡纸,下面的地摊上,还沾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很明显,李再安过来之前,这场狂欢已经开始了,而过去严禁组织成员吸毒的巴诺罗,显然是自己打破了规矩,看他现在这幅癫狂的样子,估计吸食的量还不小。
“警察目前虽然撤走了,但还只是暂时的,”放开芭勒丝的胳膊,李再安不急不缓的走到沙发前面,一把揪住沙发上嗑药嗑嗨的女人的头发,将她从沙发上扔下去,自己端坐上去,点了一支烟,说道,“莫玛,咱们现在并不安全。至少,你还要考虑一下贝塞隆的威胁。”
“哈哈,贝塞隆,对,贝塞隆,谁说不是呢,”巴诺罗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他从窗前走回来,站到李再安的背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一向都高高在上的贝塞隆议员,这次也不得不向咱们低头了。”
话说完,他朝站在玄关口的芭勒丝摆摆手,后者很快走到客厅一角的办公桌前,取了一张纸条过来,递到李再安的面前。
“你瞧,我的保罗,这就是贝塞隆的表态了,”巴诺罗得意的笑道,“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他做出了让步,那些该死的警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撤走?”
李再安皱眉看着手中的纸条,纸条上根本没有多少内容,就只有一行留言,书写的是一个地址“蒙奥卡区奥纳迪娜大街109号”,署名是贝塞隆。
很明显,这是贝塞隆约巴诺罗见面谈判的地点。
蒙奥卡区是圣保罗大区很外围的一个区,拿北京比成圣保罗的话,那蒙奥卡区就相当于通州的所在了。
“你打算亲自去同他谈判吗?”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李再安扭过头,看着巴诺罗问道,“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哦,我的保罗,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难道放弃这个和解的机会吗?那似乎同样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巴诺罗在他肩膀上轻轻拍打着,说道。
操你妈,嗑药也嗑不傻你,竟然还懂得耍心眼。
李再安心里暗骂一句,巴诺罗的意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也害怕这场会面里有陷阱。
但安排别人去他又不放心,所以他真正的意思,还是希望自己代他前去赴约。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李再安也知道自己去赴这个约是最合适的,理由有两个:
第一,只要巴诺罗不出状况,贝塞隆就不太可能在这次会面中对他动手。
第二,他现在毕竟是莫里奥贩毒组织的二把手,是巴诺罗最信任的人,而且之前还与贝塞隆见过面。
“这件事交给我吧,”李再安点点头,最终说道,“由我去和他见一面。”
巴诺罗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哈哈一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