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只觉血色渐渐褪去,她的脸定像被寒气冻住的年糕片,阴白隐隐透着青。
掌声欢送乔玉林下台歇整再战。
有人的手在碰触她的肩膀,桂喜回首见是二老爷,他指指立在旁的许锦:“他带你去后台见乔玉林。”
桂喜低哦了一声,却抻直腰没动,许锦挠挠头催促:“那大武生润嗓补妆时儿有限,二奶奶你再慢着恐就见不到他哩。”
他老把二姨奶奶叫成二奶奶……桂喜忽然惊跳起来,差点把椅子碰摔了,二老爷依然在和谢骥说话,连正眼都未瞧她,却伸手将椅子扶住。
桂喜顾不得甚么,脚步仓皇出了花厅,无头苍蝇似的乱走,许锦在后直跺脚:“二奶奶往左走,左走,右面是宫厕,宫厕。”
桂喜辄身回来,跟在许锦背后一步一趋,斜阳把端王府的白墙碧瓦黄琉璃、皆染成萋艳哀绝的血牙红,几只黑乌鸦呆呆立在枝桠间,像在盯看穿廊丫鬟手捧的满盘大肉,许锦深吸口香气,嘴里不忘插科打诨:“姐姐诶,你端的是甚么肉?可是唐僧肉?”
没人睬他,只有个年纪尚小的丫头瞟他一眼,抿嘴想笑又不敢,管事妈妈一路盯得严,不允轻浮。
渐渐人迹减少,过了个月洞门似乎又在倒走来时路,桂喜闻到油彩飘来的气味,果然一对扮青衣和小生的掀帘走出房,跟着戏头匆匆去台前热场,那唱跑调的小花旦坐在台阶上沮丧地抹眼泪,看见许锦竟彼此相熟,她哽咽着嗓子唤声锦哥哥,许锦就有些走不动路。
“可是在这里?”桂喜语气薄凉地指着问。
“在前面,在前面拐个角就是,他单独独一间。”许锦嘴里说着,已从袖笼里掏出雪白帕子递上。
桂喜便闷头踩着碎步继续往前去,小花旦接过帕子擦眼睛,看着那太太的背影好奇问:“她以前可也是唱花旦的?”
许锦又递给两块茯苓糕,小花旦含泪噗哧笑了,也把刚问的话给忘了。
桂喜走至许锦说的房前,京城天晚就寒气直冒,厚厚的棉帘子放下来,遮挡个严实。
她心呯呯跳到嗓子口,指尖才挑起帘角一丝缝儿,就有说话声一句接一句往耳里钻。
把帘缝儿掀得更开些,能容下斜半边身子。
房里簇簇燃着火盆子,热气烘烘地直扑人面。
一眼便看见桌上搁的大铜镜,铜镜边是玉林的道具匣子,表面覆裹着层百鸟朝凤的锦布,棱角边旧得泛着茸茸毛,后来终是裂开了,她跑了好多布铺子,才买到枣红色线来缝补。
看到玉林师兄了,他扶着新戴的盔坐到镜子前,是要扮戏折《百骑劫魏营》里的甘宁,盔上插满红球球,圆圆鼓鼓一颗颗,身子不动它也在抖啊抖,像极昨晚二老爷给她买的那串冰糖葫芦。
她因着这些熟悉的老物件、而心中一暖。
小道消息零零星星,从这人嘴里传那人耳里,经着风淋过沙,便成了一场沙尘暴。
桂喜想听玉林师兄亲口告诉她,判死刑也得明明白白。
挪动步儿正欲往里走,忽见个女子端着茶盏搁在他手边,滚滚冒着热气。
傻罢,要登台唱戏怎能吃这样烫的茶,显见她不是唱戏的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