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么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准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么?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么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么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么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么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干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持,随即招来了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荡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当。

听着淫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火通明,映在水中,彷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荡荡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你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袅袅中,对面船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么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么。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苏大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骂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过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缓慢下沉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骂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准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上一阵骚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么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艳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的少女而今已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叹了一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沉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沉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一边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鲁地伸向年轻人的肩头,可我清楚,这一掌包含着两个相当巧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

年轻人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左手并指如刀疾点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连变换了两个方向,虽然都被年轻人识破,可已经借机接近了对手,眼看年轻人的手指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对上了年轻人突出的两指。

年轻人反应奇快,手指飞快地收拢成拳头,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蹬蹬后退两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个姓练的似乎是刚出道,没什么经验。”高光祖低声道。

我点点头,就像我初次和师傅动手一样,这个练姓年轻人虽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却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两人平分秋色,其实论真正的实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风。

“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对手来:“你是杨千里,还是彭光?”

杨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录的年轻俊彦,那杨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还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虽然已近榜尾,可他正处在长功夫的年龄,一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会提高到什么程度。

“着火了!着火了!”这时,从船舱里抢出一个满头金翠衣罗锦绣的风骚妇人,疯也似的朝李非人扑去,厉声叫道:“天杀的,我的船啊!你赔,你赔我的船!”

在被年轻人阻住的同时,她扑通一声跪在马如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完了,我的船完了!马大人,您得给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却见船舱里浓烟渐起,隐现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两船相撞震落了烛火的缘故。

众人皆惊,纷纷朝着附近船只高喊救命,几个胆小的更是弃船跳入了河中,连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马如宝脸上都有了惊容,明玉也害怕地偎进了年轻人的怀里。

周围的几艘花船听说鸣玉舫着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儿眼珠转了几转,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两眼,吩咐将船小心靠近鸣玉舫。

见惹下了大祸,李非人也心生惧意,打了个暗号给手下,转身就走。

那年轻人怀里抱着明玉,来不及阻拦,便高声叫道:“李非人!赔过鸣玉舫的损失,再走不迟!”

被人揭开了身份,已经落在自己船头的李非人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也迟疑起来,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没个交待,一场必输无疑的官司可就等着他了。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恶狠狠地道:“不就一条破船吗?当老子赔不起吗?!”又指着年轻人骂道:“小子,你认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亲热亲热!”

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老鸨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条船上,抓住吃了一惊的李非人厮打起来:“你赔?六千两银子,你这该死的拿卵子赔呀?你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两?骚婊子你他妈的抢钱啊!”李非人脸色一变,抬腿将老鸨踢开老远,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开了数道口子,他越发来气,怒道:“妈个巴子的!想讹人,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好,算你六千一条破船,老子这件衣服值一万两银子,你还要倒赔我四千!”

讹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戏,那老鸨岂是李非人的对手,叮当两句被他顶了回来,气得怒火攻心,一头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鸣玉舫的姑娘不知就里,而船舱火势也越来越大,姑娘们越发慌了手脚,一雏妓吓得哭了起来,引得众妓齐发悲音,哭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练姓年轻人毕竟缺少江湖经验,面对泼皮无赖一般的李非人,一时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该先救人,还是该替老鸨讨债。

倒是马如宝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儿一早你带着衣服去中兵马司投案自首,本官给你个公道,否则,你就准备一辈子当个逃犯吧!”随后对那年轻人道:“子诚,救人要紧!”

“吓唬谁呀你?老子还是官哪!有事儿跟我上司说去,老子没空理你!”

李非人听出马如宝身份不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怯意,见留香舫已经靠近,两船之间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场面话,便转身拨开众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来。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见立在船板另一头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高光祖森然的望着李非人,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散发出的强大压力连我都觉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儿和林淮饶是躲在我怀里依旧喘不过气来,我便拥着花容失色的两女朝船舱走去,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在恶人堆里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李非人。

眼看要进了船舱,就听身后传来李非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六千两?”

“六千两!”

回头看去,李非人已经飞快地退回船上,然后纵身上了鸣玉舫,顺势一脚把个书生模样的客人踢进河里,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下去,老子现在是这船的主人!”

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见李非人上了鸣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抢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长发,把尖声惊叫的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闲着的一只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领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猩红的一抹束胸,束胸上绣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随着丰满雪丘的剧烈起伏好似要怒放开来,竟是妖艳之极。

骤见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货色!老子六千两银子总算他妈的没都白花!”说着,大手一把握住一只丰乳,用力掐捏起来。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

外面已经闹了半天,蒋迟才姗姗从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来,和我在舱门口汇合到一处。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赞了两句,才发觉事情不对,一皱眉:“别情,那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话音甫落,一道身影跃出留香舫,直扑向李非人,正是刚把马如宝送到安全地点的那位练姓青年子诚。

与此同时,一条只比鸣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点的画舫从留香舫侧后方缓缓驶了上来,渐渐接近了鸣玉舫。凛冽的河风送来一声淫亵的轻叹,那京腔京韵听着竟是相当的熟悉。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她……就是秦淮八艳之首明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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