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戛然而止

清心道长的年纪并不太小,在他还不是峨嵋掌门的时候,他曾见到过两次这把淡青色的弯刀。

弯如新月,光落溅血。

那时,这把刀的主人还叫何若曦,月狼何若曦。

这门刀法,叫做月光。

他那时的眼光已经相当锐利,第一次,就看出了何若曦刀招中的三处破绽。

第二次,则看出了拔刀出手前仅有的一处空门。

只不过,以他当时的武功,仅能旁观者清而已。

那两次他见到的月光,都以摧枯拉朽的气势,轻而易举的击败了对手。

他记住了那门刀法,记住了那诡异莫测的弯弯刀光。

五年前,他就自信已有把握接住何若曦至少三刀。

而如今,就算是何若曦亲自站在面前,他也敢说自己有至少六成胜算。

薛怜,只不过是何若曦的弟子而已。

一个据说接过了何若曦月狼名号的,年纪轻轻的少女而已。

但清心道长并没有轻敌大意。

在江湖活得越久,就越知道武功的高低,和年纪的关系并不太大。

而狼魂选择弟子,也通常会找天资过人根骨奇高的孩子。

他这一剑,用上了足足九成功力,作为起手,这已是把对方当作何若曦来看待。

何若曦成名十余年,刀下亡魂无数,所以这绝不能算是小觑。

可薛怜拔刀的瞬间,清心道长就意识到,他的的确确小觑了薛怜,至少,从结果上是如此。

薛怜如果对上他所见到的那个何若曦,胜算至少有八成。

那一刀看上去并不快,可清心道长的剑却偏偏慢了一寸。

刀光,瞬间如月色铺开。

背后的毛孔一霎尽数张开,清心道长立即撤剑旋腕,三尺青锋化为一片光幕,护住身前各处。

他根本没去看薛怜的刀,只是尽可能护住所有要命的地方,同时双足一顿,身形急退。

他丝毫也不怀疑,如果不曾见过何若曦的月光,此刻他已血溅刀下。

叮叮叮叮,仿佛连成一线的四声轻响。

旁人兴许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到薛怜那弯弯飞起的刀光轻描淡写的劈向了清心道长的剑幕。

但清心道长知道,那伴随着剑锋颤动的四声轻响,正是在鬼门关前的四次进出。

属于峨嵋掌门的从容稳重刹那消失,当年亲眼见到月光时的那一股热血奔流在血脉之中,清心道长双目一亮,暴喝一声:“好!”长剑一转,沉腕上撩,斜指薛怜小腹,竟丝毫不顾身份,摆出以弱迎强的架势。

薛怜浑不在意这种杂事,第一刀不见奏效,纤腰一拧毫不犹豫挥出第二刀,漫天月色瞬息聚拢一处,自上劈下,后发先至。

清心道长毫不犹豫横剑一封,贴地旋身连转三个圈子兜到一旁。

果不其然,那一刀看似直劈而下,却在最后猛然折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清心道长若是存有一丝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心思,这一刀便会将他的手臂连着首级一并斩下!

薛怜眼神微变,目光一闪,秀足向后一踏,突然施展狼影幻踪平平移开丈余,擡手一刀挥出,那边一个峨嵋弟子猝不及防,收剑回救不及,惨叫一声掌中兵器连着手腕血淋林掉在地上。

刀光并无丝毫停滞,月牙般弯弯一绕,竟又飞向那人颈侧。

清心道长怒喝一声,纵身上前,长剑平指,剑尖青芒暴起,疾刺薛怜肋侧,攻其必救。

薛怜本就是要逼他攻来,裙摆一翻,旋身横斩,反劈清心肩头。

清心道长不再撤回守势,剑招一变靠着身法堪堪躲开刀风,掌中长剑仍是抢攻出手。

峨嵋武功由入门往上,至少有四套剑法循序渐进,可清心道长此刻剑招,却并非其中任何一种。

不仅没有半分道家功夫的稳健,连招式间的杀气都绝非玄门正宗的气概。

但这剑法却着实厉害,气势狂猛以攻代守,一剑快过一剑连绵不绝犹如夏夜滚雷,寒芒闪动看得人眼花缭乱,目力差些的,怕是连剑刃所指也看不真切。

薛怜胸腹一紧长啸一声,不肯转为守势暂避锋芒,纤纤玉手青筋暴凸,青青弯刀正反连斩,一双秀足稳稳踏在地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陷入石板寸许。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周遭近处几组相斗之人,情不自禁停下动作,直愣愣看着两人过招,满目骇然。

如此迅疾凌厉的交锋,旁人却听不到半点金铁交击之声。

那瞬息万变的激斗,数百招转眼过去,二人的兵器却没有相击一次。

看似势均力敌,峨嵋门人中较为年长那些,脸色却都变得略显凝重。

清心道长的黝黑面庞微微透出红光,眉心紧锁,持剑右臂连衣袖都鼓胀而起,显然已出尽全力。

饶是如此,他足下仍然小小退了半步。

而薛怜刀气虽少了几分纵横霸道,却始终诡秘难测,弯刀的奇妙弧度配合无迹可寻的刀法月光,完美的令人绝望。

何若曦曾经有过的那些破绽,一个都未在她的手中出现。

她踏上那小小半步,简直好似踏在了峨嵋弟子们的心窝之中。

方群黎一见清心道长渐渐落了下风,心急火燎怒吼连声,只无奈阴绝逸斜刺杀出之后转眼赶到南宫星身边,一把古剑黄泉使得阴气逼人森寒彻骨,杨昙铁尺强攻南宫星收势不及,当的一声反被削去半截。

阴绝逸阴森森一笑,掌中幽冥剑施展开来,对南宫星沉声道:“小子,一朵银芙蓉,我帮你两次了,也不算亏吧?”

南宫星双掌分击拍开两柄峨嵋宝剑,此时七星门与峨嵋派已将闲杂武人几近杀绝,出来帮白家助拳的,除去关凛等一干熟面孔,便只剩下邢空带着几个年轻人守在白景洪身边,苦苦支撑三名峨嵋高手围攻。

但要不是那三人忌惮近处四大剑奴之威,断不会拖延至此。

此时能得到阴绝逸这等强援,的确是雪中送炭,南宫星只得回道:“不知阴前辈要托如意楼为您办什么事?”

阴绝逸一剑刺出,剑锋嗡嗡作响,黄泉化作乌光,逼得杨昙连退数步,口中道:“我求你们帮我找人,找一对母女!”

南宫星单打独斗应付方群黎绰绰有余,只是顾忌两边游走的峨嵋高手,不得不招招求稳,苦笑道:“难怪师兄说头一遭任务一定得慎重再慎重,一旦选了,此后来的最多的,便就是那一类。我这一趟出来,接到手的怎么全是找人。”

雍素锦站在不远处冷冷接了一句,“不必再算我的,我已不用你找。”

阴绝逸冷哼一声,真气鼓荡横剑一扫,道:“不是找到,是找回。我知道她们在哪儿,只是那地方,我有十条命也进不去。”

南宫星心中一凛,口中笑道:“阴前辈剑法过人内息醇厚,十个您也进不去的地方,莫非是清风烟雨楼不成?”

“要是清风烟雨楼倒好,起码姓谢的不至于扣下别人妻女,硬留做自己门人。”阴绝逸一边作答,一边抢步追击,逼得杨昙左支右绌,幸好旁边杀来两个腾出手的部下,才堪堪挡住。

方群黎指使不动峨嵋弟子,心头焦急难耐,只恨裘贯没带几个霹雳震天雷放在手边,看身前两人不紧不慢对答起来,登时怒极,双爪泛起一层黑气,矮身一抄,从极为阴损的角度连攻数招。

南宫星却早已在等他拿出压箱底的手段,一时也顾不上回阴绝逸的话,当即内息化阴为阳,右臂力贯筋脉,怒喝一声:“好,魔教的功夫果然了得!”

异龙道、逆龙道虽在西域一样赫赫有名,但百忙之中说的那么详细必定会有人不及反应,而这一声魔教,却足以让不少人的视线瞬间转到方群黎身上。

方群黎登时察觉不对,手上招式也跟着微微一顿。

这略略停滞的一霎,便已足够要命。

南宫星左掌斜斜一划,右拳呼的一声霹雷般砸出,毫不犹豫破进方群黎双爪间唯一的破绽之中。

长河落日,飞沙映血!

方群黎闷哼一声,斜飞数丈,口中喷出一道红色弧光,砰得一声摔在地上。

雍素锦目光一闪,倩影一扭,悄悄隐没于一片混乱之中。

柳悲歌苦笑一声,双足一蹬,大鹏般落在南宫星眼前,离别刀凌空一斩,气势惊人,口中道:“方兄弟本就受了伤,如今也败在你手下,南宫兄弟,看在我这张糙脸份上,放他一马吧。”

方群黎武功确实显得颇为古怪,浑不似能胜过柳悲歌的模样,听到这么一说,南宫星才明白多半是昨晚方群黎已在他娘手下吃了闷亏,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暗自庆幸。

但如此天赐良机,他也不肯放过。

他向后退开半步,故意朗声道:“柳大哥,我与你颇为投缘,照说不该不给你这个面子。但方群黎卑鄙无耻,连自家同宗亲眷都能用来栽赃嫁祸,一手造就今日不可收场的局面。你就这样把他带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柳悲歌长叹一声,道:“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要不这样,我柳悲歌替他欠你们如意楼一个人情,只要你们楼主觉得哪桩事值得方群黎一条性命,只管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我们就想要他的命呢?”南宫星冷冷回道,语气骤然少了七分客气。

柳悲歌一怔,突然心中一动,扭头看去,雍素锦竟不知何时扛起了方群黎,正快步从混战间隙中穿梭而出,几个七星门的杀手想要拦下,却被几个如意楼弟子拼死挡住。

“把人放下!”柳悲歌纵声怒道,挥刀便要纵身而去,不料身形未动身侧拳风突至,百忙之中拧腰竖刀以臂相抵,当的一声接下一招落日神拳。

南宫星忍着腰间刺骨裂痛,道:“我也受着伤,你不妨看看我会不会败在你手下。”

柳悲歌侧头看他一眼,苦笑道:“看来若不和你分个高下,方兄弟就非死不可了。”

“你就是与我分了高下,他也非死不可。”南宫星余光一扫,看雍素锦已钻出外围,匆匆往远处离去,两个捕快领命盯梢,尾随跟上。

他心下一松,心知以雍素锦对官府的了解,两个捕快必定盯不住她,公门高手大多留在此地镇场,方群黎可想见是有死无生。

柳悲歌自然也看得出,皱眉微一摇头,带着几分气恼挥刀劈向南宫星肩头。

这二人早交过手,彼此招式熟悉得很,又都没有真动杀心,看起来斗得气势惊人,实际上全无性命之虞,反不如其他战局凶险。

如意楼弟子死伤渐多,其余为白家助拳的二流好手也大都已经倒下,七星门的杀手虽也所剩无多,但随清心道长而来的近二十名高手,却才不过三伤一死,剩下的分开结组,将这边残余高手各个围住,缠斗不休。

关凛斩杀一人之后,便被三个峨嵋高手几乎逼到城墙之下。

唐炫身形灵动,一直不与峨嵋剑客正面硬碰,左右游走击倒数名江湖豪客之后,泥鳅般滑到邢空那边,钢骨折扇疾刺连点,与他们一起对抗增加到五人的峨嵋剑阵。

白若麟一手剑法与夕云三十六式似是而非,打了峨嵋弟子一个措手不及,十招未过,便引住两人分进合击,将他逼在城墙边上,与宋秀涟寸步不敢相离。

余下峨嵋高手连着伤者,尽数围拢在清心道长身后不远,一旦清心道长再显败象取胜无望,便要一拥而上。

匆匆一眼扫去,这战局倒像是峨嵋派惹了什么仇家,被人拉帮结伙找上门来似的。

白若云眼见形势危险,心急如焚,无奈连催四大剑奴数遍,那四人就是纹丝不动,他怒道:“等这些帮咱们的都死光了,他们联手过来杀我,你们四个难道还守得住么?”

那四人齐声道:“剑令所在,虽死无惧。”

南宫星忍不住讥笑道:“这四个榆木脑袋,是不是还要你们家人命令他们每天去几趟茅房啊?”

柳悲歌一刀劈来,道:“你还有心说笑么?”

南宫星自然也知道情势危急,薛怜与清心道长用的是极耗真元只为早些分出胜负的打法,纵使薛怜刀法精深胜了一招半式,局面也难以拉到均势。

方才一句话的功夫,关凛左臂挂彩,唐炫百般维护,身旁仍倒下两个年轻侠少,白景洪也一身剑创血染青袍,白若麟虽然剑法诡异暂切不落下风,但宋秀涟已退到无处可退境地,眼见就要成为拖累。

大占上风的,仅剩下快将杨昙逼出战圈的阴绝逸而已。

“不说笑又能如何,”南宫星一拳挡开面前刀锋,苦笑道,“谁叫我连连失算,没想到清心这老牛鼻子竟然想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带着大半家当来拼命。”

柳悲歌长叹一声,突然笑道:“有好些年没和峨嵋的人玩过,也不知道他们如今的峨嵋剑法有多厉害。”

南宫星心中一动,拳劲略收,忍痛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么多峨嵋高手齐聚一堂的机会,只怕不多。”

柳悲歌哈哈一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要勾搭峨嵋派的小道姑陪我过夜一样。罢了,我去领教领教。”

他口中说着,平平一刀挥出,单脚一扭,已作出施展身法架势。

南宫星微微一笑,双拳一错随意一封,想在他刀背顺势一敲助他些许拳力。

哪知道,那平平一刀招至半途骤然变快,快的远超南宫星的想象。

这根本不是南宫星心中的柳悲歌能使出的一刀。

一刀之威,就足以凌驾在方群黎十成功力之上,湖林城中与南宫星交过手的,唯有单雷颐的威胁可以相提并论。

但对单雷颐,南宫星绝不会有如此松懈的一霎。

顾不上内息转阴,南宫星催动至阳真气,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使出大搜魂手,强行去捏厚重刀背,同时脚下狼影幻踪拿出十二成本事,几乎要把身躯扔向后方一样猛力一蹬。

但他的手只沾到了刀刃带起的疾风,重伤未愈,身法也远不如平时轻灵诡异。

刺骨的寒意从他胸前掠过,红雾喷出之前,他竟都没有感觉到痛。

好快的刀!

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的离别刀。

但南宫星也可以断定,这绝不是柳悲歌赖以成名的离别刀。

这一刀中没有丝毫气势,没有多余变化,甚至没有丝毫意境。

简单,纯粹,只是为了让对手的身体分离。

分离成不再有生命气息的碎块。

这不是武者的刀。

这是杀手的刀。

南宫星通体发冷,如坠冰窟,腰伤迸裂的情况下,胸前多了这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就是天神附体,也绝撑不过半刻就要倒下。

而前提,还要是他能躲过柳悲歌的下一刀。

“南宫兄弟,你也忒不小心了。”柳悲歌仍是粗豪笑语,掌中刀锋一转,已将刚才那瞬息间的一刀掩饰得干干净净,仍是平常的武功路数劈砍过来,“看来还是咱们先分了胜负再说的好。”

他口中说着分胜负,刀刃却毫不犹豫向着南宫星的颈侧劈下。

那里跳动的血管只要破体寸许,便足以失血致死。

南宫星已流了不少血,半边裤管,已被浸染的粘粘糊糊。

刀光飞来,他心中竟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双脚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阴绝逸暴喝一声,一道乌光远远飞来,当的一声撞开了柳悲歌的刀刃,他身形随后赶至,也顾不得去捡地上那价值不菲的剑鞘,一招幽冥剑挡下离别刀,冷哼道:“我要救的人,岂能让你杀掉。”

柳悲歌哈哈一笑,挥刀砍去,顺势道:“我斗我的,关你屁事!你要救,那我还偏要试试杀不杀得成!”

南宫星捂着胸前伤口,勉强闭住穴道止血,冷眼看去,柳悲歌已是平时的模样,离别刀虎虎生风,却在阴绝逸的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

杨昙站在远处略作喘息,看了一眼身边倒下的那几名杀手,突的又嘘溜溜吹了声哨,转身一纵,向着城门飞奔而出。

城门边守着的捕快互看一眼,却没一人跟上去做追踪,宁檀若面色变了几变,口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默然不语。

玉若嫣在远处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城门那侧,擡手打了一个手势,身边一人立刻点头,转马往湖林府衙的方向去了。

南宫星还道杨昙那一声哨又要招来什么帮手,正要转头环视,却见他一溜烟跑没了影,心下大感奇怪。

他正不知缘由,就听柳悲歌纵声长笑,纵横斩出三刀连退五步,朗声道:“好一个幽冥剑!今日这场混战恼人的很,我错手伤了南宫兄弟有些懊恼,手头不顺,咱们改日打过。少陪了!”

说罢,他竟也不再理会方群黎的生死下落,转身毫不犹豫冲出战圈,找官差最少的地方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已不见踪影。

战局之中,终于尽剩下了峨嵋门人。

虽说其余场面都占着上风,但清心道长这边,却已经退出了三步。

每步退开,地上都留下一个越来越深的足印。

薛怜当然也进了三步,但她脚下的印痕却是越来越浅,最后一步上前,不过像是寻常百姓踏过。

场中剩下的除了唐炫身边那稀稀落落几个,已都是眼力一流的高手,每个人都看得出,此前千招,胜负已定,此后百招,胜负将分。

清心道长面色极为难看,他看薛怜年纪轻轻又是女子,才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将决斗拖入持久损耗之中,想仗着内功优势渐定胜局,哪知道薛怜耐力竟也如此悠长,酣斗至今掌中弯刀丝毫不乱,尽管额上微显汗光,气息稍变急促,依然杀招频出好似水银泻地,逼得他只能全力维持。

转眼又过百招,清心道长面色黑中透红,一连七剑紧逼无果,不得不又向后退出一步。

这一脚踏下,陷入泥中险些覆盖脚面,他根基一晃,绵密剑招中自然出现了一个计算外的破绽。

计算外的破绽,便意味着无法补救。

高手相争,没人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薛怜秀目之中寒光一闪,连连劈砍的弯刀毫不犹豫化作青虹,月光乘隙而入!

清心道长拔足一跃纵身而起,脚尖一勾将带起泥土踢向薛怜头面。

若非生死搏杀,有此一招应对,清心道长就已经算是败了。

但他现在考虑的已不是算不算败,而是会不会死。

泥土如何阻拦的住铺开的月光,那把青青的弯刀,追魂索命。

一声闷哼,半边大腿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若不是清心道长轻功过人,薛怜又确实被损耗不少,这一刀只怕已带走了这位一派宗主。

一个峨嵋弟子飞身将清心道长稳稳接下,旋即三名同门扇形迎上,彼此呼应攻向薛怜。

一个清心道长的师兄弟并不可怕,但十多个,则完全不同。

就在薛怜的神色也显得有些凝重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铮的一声轻响,一支利箭呼啸而来,逼得一个峨嵋弟子挥剑挡开。

随着突如其来的飞箭,二十多个劲装短打,刀剑在手的精壮汉子策马奔至,也不理会在旁虎视眈眈的官府高手,一个个足点马鞍腾身而起落入战圈,四人一组分开迎战,转眼就接下五位峨嵋门人。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将南宫星搀扶到圈子之外,挺身守在旁侧。

这些人下场同时,远处铮铮连响,锐利箭矢好似木黄流星,接连射向峨嵋众人,背心遇袭的几人不得不分神自救,关凛寒刀出手,当即斩下一颗头颅,白若麟也手起剑落,刺伤身前一人右臂。

只有唐炫反倒帮对手拨开一箭,顺势在那位道人臀上拍了一掌,笑道:“这边的援兵到了,还不快走。”

远远看去,那放箭的高手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中等身量,浓眉大眼,相貌憨厚,他将一壶箭矢射出近半,才从房顶上提气赶来,飞身落在南宫星身边,急急蹲下,扶住他就一连声道:“小星!我奉岳总管的命过来帮你,王判这家伙,光说你带伤过来可能有危险,可没说你伤成这样啊!你说说你,胸口都快能看见骨头,一边裤管都被染透了色儿,怎么还敢过来打架啊,你真当这是吃俩猪腰子就能补回来的么?”

“圣耀兄,我……”

“我知道,你头一遭出任务,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多召集点人呢,你早说这里不光有叛徒还有峨嵋派来撩事,我就把几个副总管都叫来了,那几个给咱们助拳的是谁?不是咱们楼里的啊,是欠了人情?还是白家的人脉?”

薛怜一见来人,早早眉心微皱身形一晃换到远侧出手,连飞箭帮忙都宁肯错过。

南宫星也一副要不是有伤在身肯定先往别处躲躲的表情,一直等他说完,才道:“圣耀兄,等到此战结束,咱们再慢慢细聊如何?”

这人年纪虽轻,在如意楼中地位却着实不低,早早就当上了西三堂副总管,江湖上的身份叫做百里惊弦左丘放,表字圣耀,虽名气平平,但手底下颇为扎实,就是练的颇为偏门,是少有的使弓高手。

南宫星在西三堂中与他交情最深,知道这人性子直楞,对楼主忠心耿耿,除了天生背运时常倒些小霉之外,算是无可挑剔的人才。

他看左丘放起身就要杀去阵中,忙又道:“圣耀兄!那边高手太多,你千万小心。”

“你管你的伤就好,看我去弄死那些臭牛鼻子!”左丘放哈哈一笑,转身便走,踏出几步之后,张弓搭箭,一声弦响,寒光飞射而出。

他在箭上凝了真力暗劲,已非方才远远掩护的手法,一支飞箭迅如电光,旋转刺向峨嵋门人后心。

照说在江湖之中弓箭远不如暗器有效,即便是弹弓弹子,也更加简洁有效,强弓劲弩,通常是官军配备。

但左丘放此时堂堂正正在数丈之外顺次瞄准,箭箭逼人,威力比暗器高手也不逊色太多,煞是要命。

峨嵋弟子被左丘放连番惊扰,又被新援分散了人力,马上又有一人中箭被关凛顺势一刀劈做两半,另一人被白若麟一剑封喉,嘶嘶倒下。

眼见情势渐渐逆转,清心道长又伤势不轻,剩余峨嵋弟子各自弃下对手,退往掌门身边,一来彼此呼应更为擅长稳妥,二来,也不再给左丘放背后冷箭的机会。

可有些对手,并非想弃便能弃下,薛怜身前二人才不过刚刚想要后撤,脚掌离地不足数寸,就被她寻到双剑交错间的一个破绽,月光扫过,颈断头落。

清心道长脸色苍白,驻剑站起,冷冷道:“看来如意楼是仗着势大,要将敝派斩草除根了。”

南宫星伤重虚弱,无力与他辩驳,更何况此时闲杂武人早已死绝,给这场血战白白添了分量,剩下的,无非是谁能活着对江湖说话而已。

薛怜冷笑道:“既已成了天道走狗,斩草除根也没什么。你今日就算走脱,我早晚也会杀上峨嵋山,让你到阴曹地府里信你的天理公道去。”

宋秀涟在远处嘶声叫道:“师父!我们几个被田灵筠骗得团团转,如今死的死没的没,这前前后后,您就当真一点也不知情么!”

清心道长面不改色,道:“为师若是知情,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毁弃婚约流落天涯么?”

薛怜握刀踏上两步,冷冷道:“打到这会儿赢不了了才想起讲理,晚了。”

清心道长面颊抽动,默然无言,他身边两个同门却按捺不住,出阵迎上,怒道:“真当我峨嵋会败在你们手下么!”

他们才刚上前,侧后突然两道极细寒光无声无息飞来,没入二人脖颈,他两个身高相差数指,暗器钉入的地方,却是分毫不差。

“不错,我还真看不出,你们今日要怎么讨了好去。”那两人的僵硬身躯还未倒下,唐月依的声音已从旁响起。

她侧目看了一眼南宫星胸前伤口,清美双眸登时怒火充盈,冷冷道:“比起胜败,你们还是先想想生死的好。”

清心道长缓缓将剑举起,傲然道:“区区生死,何足道哉。如意楼为祸江湖,贫道除魔卫道,力有不逮,以身相殉便是,”

他身边另一人指着南宫星怒道:“修罗仙子!你当年也是唐门炙手可热的继任人选之一,怎么堕落到假死隐世,偏帮如意楼这种歪门邪道去了!”

“呵。”唐月依轻笑一声,百花乍绽,看傻子一般瞥了那位峨嵋门人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指的那个,刚巧是我独生儿子。你说,我是该帮你还是帮他?”

那人面上顿时一黑,无话可说。

邢空惊魂稍定,看了一眼逆转局势,忍不住快步走到南宫星身旁,低声道:“南宫兄,你当真要让峨嵋派自此一蹶不振么?”

南宫星苦笑道:“这条路,本就是他们掌门为他们选的。”

邢空略一思索,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求情的理由,擡眼所及尸横遍地,在江湖之中,这种事情的结果,只会是其中一方全部倒下。

薛怜略觉不耐,弯刀凌空一劈,龙吟般轻响一声,道:“少说废话,接着动手吧。你们跳进江湖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颇为整齐的踏步之声,那声音刚一传到,玉若嫣便跳下马来,从背后解下长剑,缓缓走到离南宫星丈余之处,扬声道:“违禁械斗,死伤诸多,在场凶嫌,全部拿下,拒捕者,就地正法。”

她每一字都说的很慢,很重,那一张令人恍惚的绝美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

随着她的话,城门与街道同时涌入数百官兵,小半长枪在手,大半劲弩待发。

几乎同时,城墙上一声喝令,百余守卫张弓搭箭,瞄住了空地诸人。

其余捕头捕快纷纷拿出随身镣铐,向着人群走去。

南宫星连忙向左丘放使了一个眼色,左丘放双手一擡丢掉兵器,其余如意楼弟子立刻退到后方,将兵器扔下。

白景洪惨然一笑,对四大剑奴道:“你们四个臭疙瘩,收了剑,这里几百张弓,还有公门高手压阵,要是害的若云成了刺猬,你们可算是没办成事。”

四大剑奴互看一眼,齐齐收剑回鞘,但并不挪位,仍护在白若云四周。

南宫星眼见他娘和薛怜面色都有些不善,忙对玉若嫣问道:“玉捕头,自愿跟你们走的,可否不上镣铐?”

玉若嫣微微摇头,道:“不行,你们武功高强,一旦脱困,再想抓到可要多费百倍功夫。不仅脚镣,马上还会有人取来铁枷。”

一个峨嵋门人就在近处,当即飞身扑来,怒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玉若嫣双目微斜,身子忽的一侧,向旁踏开半步,呛得一声拔剑出鞘,擡手刺了出去。

没有招式,看不出路数,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出了一剑,却在那人的剑尖从她肩上刺空而过的同时,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她拧身微微一让,回剑入鞘,依旧是公事语气道:“我再说一遍,拒捕者,就地正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只有一个人好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突然大声道:“人太多了,咱们走。”

是白若麟。

他好像疯病发了一样,抓住宋秀涟往怀里一扯,将她往肩上一扛,竟就这么转身一纵,仗着地利之便,直接钻进了城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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