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阴云笼罩着整个东京,阴云下,簌簌的雪花仿佛将整个天地变成了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似乎有点大。
不过半天不到,地面上便积了浅浅的一层积雪,这还是第一场雪,地上不容易存呢。
“我的真好奇,”缓缓行驶的轿车后座上,邓恩用一个很舒适、慵懒的姿势靠在椅背里,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道,“你们日本的女人都不怕冷的吗?”
就在他看的地方,正有两个并肩而行的年轻女人,两人穿的很时髦,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毛料风衣外套,内里却是裙装,膝盖以下的小腿都裸露在外,看的出来,腿上裹着的并不是打底裤,而是真正的丝袜。
“相比起冷,或许她们更担心自己不够美,不够吸引眼球呢,”宫下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呵呵,这种心理你是没办法理解的。”
邓恩点点头,似乎是思索了一阵儿,随后说道:“经济下行的情况下,普通人也是能够感受到压力的,这时候,很多人都会对别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非常敏感。”
宫下北笑了笑,毕竟是华盛顿的顶级说客,身边这个家伙即便是对日本的国民心理、社会情感不是很了解,但他却懂的分析,这种素质是很难得的。
“不仅是对别人的目光变得更加敏感了,还会变的暴躁易怒,缺乏包容性,”略一沉吟,他说道,“说到底,就是生活的压力太重了,压抑了普通人的精神,平时不容易找到发泄的机会,所以一旦出现某些群体性的事件,很容易就会引发大范围的愤怒。”
邓恩点点头,这些东西虽然是宏观上的,但却是一个基本常识,该懂的人不需要怎么去细想就能想的到,不该懂的人花一辈子时间也懂不了。
宫下北说的这些,实际上就是日本国内最近这两年反美情绪如此高涨的原因之一,因对经济下行的不满情绪被压抑住,民众在情绪上有燃点,就像是个巨大的炸药桶,只要稍稍丢进去一个火星就会爆炸。
这种时候,这个国家是比较危险的,因为大多数的法西斯政府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当然,如今的日本只是经济陷入低迷,还远没有到崩溃的程度,所以,情况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但必须说的一点是,日本右翼势力、极右翼势力的抬头,就是从这个年代开始的。
当然,对于宫下北来说,他并不是很关心民众情绪的问题,因为所谓民众情绪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某方政界势力利用的工具,就像这次他采取的手段一样,而当需求达到之后,这东西就会被当做破抹布一样丢到一边。
“情绪是个好东西,”邓恩说道,“总是能够受人控制,不过,这东西可是具备一个反噬的属性,总是玩火的话,要小心被火烧到头发。”
宫下北没有搭腔,他知道这是对方在警告自己,可以确定,这次日本发生的事情,华盛顿肯定不喜欢看到,即便是那些被邓恩说服,能够站在自己一边的人,估计也不会喜欢。
所以,邓恩在警告他,类似这种危险的游戏,这次玩过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了。
能够理解邓恩的暗示,不过宫下北却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下一次他被逼入绝境的话,别说是这样的事情,更过分的事情他也会毫无顾忌的去做。
还是那句话,人到绝路哪还有会那么多的顾忌,经过这次的事情,宫下北多多少少也有些看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最不济了,选择做个日本版本的“阿桑奇”也是个不错的嘛。
总之就是一句话:拼的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
而且,宫下北觉得,经过这次的事情,那些想要对付自己,弄死自己的家伙,应该也会好好调一调他们的天平了,下次再动手之前,他们就得衡量一下收获与代价之间的对比是否能够平衡。
轿车顺着千代田大街一路向北,驶过赤坂的时候,车速明显放慢下来。
尽管已经是晚上了,但街道上拥挤状况半点都没有改善的意思,从车窗开出去,可以看到地上丢弃着很多废纸、饮料瓶之类的垃圾,这是那些游行示威者遗弃的,在某些街头右翼团体的组织下,这些游行示威者甚至在街道两侧搭建了帐篷,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长期战斗下去了。
“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将这次的事态平息下去?”
邓恩看着便道上出现的帐篷,随口问道,“村山首相就任,华盛顿正在筹划着重启美日贸易谈判,没有人希望看到眼前的局势继续恶化下去。”
宫下北知道邓恩所说的新一轮贸易谈判是什么,这一次的贸易谈判与之前的贸易谈判不太一样,不是关于农产品市场放开或是汇率操纵问题的谈判,而是汽车贸易谈判,且是美日近几年来的第三轮汽车贸易谈判。
前两轮的谈判,都是以失败告终的,尽管日本方面有所让步,但那些让步显然没能满足华盛顿的胃口,至少没能让他们完全满意,所以,这个问题还是需要谈。
总而言之,华盛顿需要的实现的目的,就是让日本将全部的进口都放开,从电子产品到农业,从医药行业到汽车行业,无所不包。
在前世的记忆中,宫下北记的这次由村山富市内阁主导的谈判,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其随之而来的,便是华盛顿对日本的又一轮制裁。
当然,汽车行业的制裁对宫下北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又不是做实业的,即便日本整个实业经济都崩溃,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面对邓恩提出的问题,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见对方盯着自己,一幅非要让他给出个答案的样子,宫下北又补充道:“现在这些人在闹,无非是因为这件事现在是焦点罢了,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报道,他们自然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只要媒体偏转报道的内容,转移焦点,这场风波自然也就慢慢地平息了。”
“怎么转移?”邓恩追问道。
“拭目以待就是了,”宫下北抿抿嘴唇,微笑道。
就在宫下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世田谷区下马六丁目一处看上去平平常常的民居院落外,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门开启,一个身材矮小,估计连一米六都不到的中年人从车内钻出来。
此人皮肤很白,但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头镶嵌在这张白净的面皮上,给人一种很猥琐、很可笑的感觉。
中年人下了车,制止了司机要跟随他进院子的打算,自己一个人快步走进院门。
民居的正门口,两个早到一步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外,看到来人进了院门,急忙迎上前去打招呼:“宫崎君,您来啦。”
“怎么回事?”中年人名叫宫崎元伸,没错,就是日本军火商山田洋行的专务董事。
别看山田洋行在日本没什么名气,更是鲜少见诸报端,不过这家洋行的规模可是不小,盈利也很惊人,长期以来,日本不管是陆上自卫队还是海上自卫队,有大批的军事装备都是通过这家洋行购买的,而在背后,山田洋行与美国的若干军火制造商也有着密切的联系。
迎接他的两个中年人,正是之前与宫下北见过面的那两个家伙,其中一个是防卫厅的补佐官上野宪一,另外一个名叫守屋武昌,此人与上野宪一或是诸富増夫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军人出身,一直都在陆上自卫队中担任高官,两年前才进入的防卫厅,做起行政工作。
别看这两人都有很高的职务,但在宫崎元伸面前,他们却没有什么架子可以摆,因为对方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每年大笔的贿金早就将他们养的脑满肠肥了。
一边引着宫崎元伸进门,两人一边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他讲述了一遍。
门内的客厅中一个人都没有,按照上野宪一的说法,诸富増夫现在已经失了方寸,他自打与宫下北见过面之后,便失魂落魄的,回到这处住所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
听两人说他们招惹了宫下北,而对方似乎还掌握了他们行贿受贿的证据,宫崎元伸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宫下北这个人,他并不是很熟悉,也从没见过面,但他还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字的,也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过去彼此间的关系,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毕竟他是做军火生意的,而军火生意与任何一门生意的联系都不是很大。
正是因为知道宫下北是做什么的,宫崎元伸才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
在一楼的客厅内,宫崎元伸站在楼梯口处,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说道:“走吧,先去见见诸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