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两日,便下起了小雨。
所幸这两天大路上的人不多,道路还没被踩成泥泞,只是硬土表面打湿后有些路滑;南方的土路一下雨踩成泥泞之后十分难走,张宁是早就见识过的。
到了旁晚一众人便挑个地方扎营休息,姚姬等女眷也不下车,那马车是毡顶倒是天然避雨,连帐篷都用不着了。护卫的骑兵只能升起帐篷,到林子里寻了些枯枝,好不容易才升起火来。大伙一边坐在火堆边烤淋湿的衣甲,一边煮饭吃,一时间倒也十分惬意““最快。
相比那些只是好看的冷食甜点心,张宁还是愿意和将士们一起吃胡乱煮熟的东西。
火上架一口铁锅加点水,把泡米、腊肉、野菜等一股脑儿放锅里煮,调料只是放点盐,煮熟之后绿糊糊的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吃起来味道还不错,比甜腻的东西更好下咽。
马匹则主要喂些五谷揉制的饼,然后牵到沅水边喝水。
天黑后大家分派好换哨,便陆续睡了。雨点打在桐油布上沙沙直响,要是不赶紧睡着,一会儿就能听到营地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正在睡梦之中,忽然一声木哨的尖啸把张宁惊醒,帐篷外随即响起了嘈杂声,有人喊道:“有警!”接着武将也在吆喝:“快拿兵器……”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张宁猛地清醒过来,一轱辘坐起来,身上的盔甲哐当一声。
因为盔甲穿和卸都有点麻烦,这两天露营大伙都没卸甲的。
周围光线黯淡,帐篷里的火堆已经烧得只剩余烬。
张宁终于摸到了搁置在枕边的剑鞘和头盔,忙把铁盔戴上。
这时帐外徐文君的声音唤道:“东家,东家。”
张宁提剑走出来,对她说道:“你快去看看姚夫人和周二娘。”徐文君应道:“是。”
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显然不是自己人的,骑兵团的人都栓马休息了。
营地上十分纷乱,刚刚醒来的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也有人牵到了马,马匹在营地上乱跑。
王贤牵马来到张宁的帐前,拜道:“咱们的暗哨发现了一股人马,提前报了警,恐怕是冲咱们来的!王爷带人先走,卑职与剩下的兄弟抵挡一阵。”
“让将士们列阵迎敌,乱跑什么?”张宁道。
王贤听罢忙喊道:“备战!拿到家伙的人到中间集结,其他人赶紧去牵马!”
张宁见王贤牵来的马正是自己的坐骑千里雪,便拿起了缰绳,急忙赶到马车停靠的地方。
见姚姬和周二娘等人早已起来了,姚姬见到张宁便问:“官军来劫营的马兵?”
“应该是。”张宁道。自己的护卫有整编两大队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骑兵,一般的山匪绿林想动他根本就是送死,应该只有官兵所为。
姚姬转头对徐文君说道:“短剑,给我一把。”
就在这时,一众铁器已突入营中,营地周围只有木桩和简陋荆棘围的藩篱,根本挡不住马兵。
敌兵径直冲向营地中间的卫队,那里人最多。
瞬息之间就响起了金属剧烈撞击的声音,还有雨中的惨叫。
一骑忽然向张宁这边斜冲过来,扑向马车,旁边的几个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张宁急忙拔出剑、扬起格挡马刀的竖劈,“铛”地一声,黯淡的光线中火花溅飞数点。
张宁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三步,虎口又痛又麻,瞪目立在原地。
“保护王爷!”王贤喝了一声,策马冲将过来。张宁心道:老子穿着一样的灰军服和盔甲,你是生怕敌军认不出我来?
说时迟那是快,一骑端着马槊向王贤冲刺过来,那王贤倒也很有些身手,躲过了刺杀,马肩被对付的战马冲撞一下也没摔下去;却不料侧后另一骑拿着骑枪刺中了他的后腰,他大叫一声,竟能扭过身挥刀劈砍,将那身后的骑士斩将下马,飞溅的鲜血把纷纷雨点都染成一色。
终于许多朱雀军将士靠上来抵挡,战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许多骑兵仓促下竟没拿到马,成了步兵奔走厮杀。
张宁把周二娘扶下车来,问道:“你会骑马?”
见周二娘点头,这小娘到底是大将周梦熊之女,张宁便把手里的千里雪缰绳递给她,“不能坐车了,骑马走,文君护好夫人。”
周二娘握紧手里的短剑,急道:“二娘既随了夫君,一定不会让你蒙羞。”
张宁心下不是滋味,也顾不得多想,他忙转头对姚姬道:“看样子官兵
有备而来,王贤恐挡不住,咱们得赶紧走了。“姚姬道:“我没骑过马,定会拖累了你……”
张宁没法多说,上前一把将姚姬从车厢里横抱起来,把她扶上一匹战马,自己随即也翻身上马,侧头道:“母妃抱紧我、腿要贴住马背、身体重心前倾,我带你走。”
说罢朝马腹踢了一脚,便瞅准没见敌兵的方向开跑,身边的人也策马跟了上来。
这时官军一员武将浑身是血自战团中冲出,大吼道:“白袍者前头的人是贼首,枭首者加官进爵、赏银千两!”
张宁听罢赶着奔走,一出营地,雨天的夜里黑漆漆一片,幸好大路隐隐有白亮,只得沿着大路走,不然肯定得摔倒。
多次经历危险的经验后,他现在倒也很能镇定,情知路滑跑快了反而要摔倒,便凭感觉控制着速度。
只不过姚姬干嘛穿着白色衣裙,太显眼了!
张宁忙喊道:“母妃把白色的外衣脱了!”
他没听见答复,又急道,“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没关系的。”
姚姬终于开口道:“我正在脱。”
他回头看后面的光景,只见火光闪烁,一股人马点起火围追而来,也不知袭营的敌兵究竟有多少。
附近陆续听到沉重的声响,马嘶人呼,不断有人摔倒。
身边的士兵都是颇有马术的专业骑兵,在雨天奔跑还是免不得摔跤,这种时候不如张宁驼了个人。
跑了不知多久,张宁忽然觉得身体失重一轻,心下暗觉不妙,果然片刻后脑子就“轰”地一声,浑身剧痛头顶金星乱冒。
带着身上几十斤重的盔甲摔得十分重,更不幸的是因为惯性、百余斤重的姚姬也撞在了他的背上。
张宁喉咙一咸,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力气瞬间消失,差一点晕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地一片混沌,知觉都没有了。
接着又好像滚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
渐渐地身上的疼痛感觉才回来,他仰在地上动也不想动了,也不知胳膊和腿有没有摔断。
天已经开始发亮,林子里传来了麻雀的叽喳叫声,好像昨夜是做个噩梦一般,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平安,平安……”一个声音唤他。
他并没晕过去,便应了一声,接着忽然想苦笑了两声,不料牵动某处嗓子一痒就咳起来。
姚姬忙扶起他轻轻捶他的后背,轻声道:“你受伤可重?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追兵发现摔马的痕迹,定会在附近多少搜寻一番的。”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腿摔断没有,很痛。”
张宁道。
他转头看姚姬受伤没有,却见他上身只剩一件桃花绸缎抹胸,已被泥水打湿,饱满的胸脯十分显眼,胸前还印着两点凸起的轮廓。
姚姬触到他的目光,忙拿手轻轻遮掩。
张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他吗自作自受,怎完全没想到常德府会有细作?咱们的行程恐怕已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
姚姬愣了愣,忙道:“这也怪不得你,常德府已经戒严,就算有细作要把消息传出去也不容易,要及时传出去更不容易,况且我们凌晨出发,敌兵临时派人追击时相距恐已近百里之遥,谁能料到会出现那般境况?”
张宁此刻狼狈之下已是颓丧万分,“我们朱雀军真正战力强的也就是五六千人,现在失了常德府,大军在外存亡难料,剩下的辰州接连兵祸饥荒穷困……官军还有尚未参战的五万大军,只要于谦如往用兵得当,我们还有什么战胜的机会?”
想起自己先被伏击,虽然依靠优势火力取胜,却在策略上落了下风;接着处处受制,忽觉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般的羞愤;他还想到自己新娶的老婆周二娘刚过蜜月期就不知生死如何,心下更有万念俱灰之感。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所有的人都要靠你。”
姚姬目光闪亮,认真地说,“你要是这么灰心了,我还能指靠谁去?你费尽心力创起来的朱雀军群龙无首,无人能控制局面,也迟早会毁于一旦,你又于心何忍?”
张宁心道,我非圣贤,只有几千战兵和一帮流寇,刚有点实力就要面对八万朝廷正规军,还有一个基本不犯错的厉害人物。
也许天道大势便是如此,客观规律要让一个大一统王朝日渐平稳,凡人极难动摇?
沉默了一会儿,姚姬又开口轻轻说道:“你不是说,你是六百年后来的人么?既然天有此玄机,定有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