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风和日丽,村子里笼罩着一层薄雾,路边草叶子上的露水还没有干,总得来说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日子,今天兵器局要试枪炮,也算不上一件多大的事,之前他们就试过两次了。
不过村子里的几个管事长老得知姚和尚要去矿场上观看,也就不约而同地陪着他一块儿去。
加上姚和尚身边的几个随从侍卫,一行也是十来个人。
等到负责兵马操练的韦斌前来请示取消早操去观看试验兵器时,人就更多了,今天这事儿因此更加热闹起来。
上次煤窑上出了事儿,陶大去安抚死伤者家属时,提及制造火器是为了装备凤霞山青壮攻打山匪,那韦斌听说有新装备、倒因此上了心。
不料张宁他们没等人,远远地就听见隆隆炮响,姚和尚还没到地儿那边就开始放起炮来。
从村口远远望去,只见烟雾腾起,此时风又小,浓烟在空中久久不散。
姚和尚及一众人向前走去,没一会儿从浓烟中走出几个人来,当前的人正是张宁。
走近了只见张宁脸上掩不住的激动之色,姚和尚便问:“这回成了?”
“舅舅请来看。”
张宁镇定地行礼道,带他们来到三门架在木轮车上的火炮面前说道,“经过反复改造试验,耗费人力钱财无数,这三门炮基本可堪使用。子母炮,重量不到四百斤,装填实心弹有效射程一里余,配备双轮车架可野战、可攻城,不仅能装实心弹,也可以装填开花弹、碎石散弹大面积杀伤。重量较轻、便于运送、带有准心、简单测距仪、发射速度快,但缺点是属于小口径轻炮,射程较短。”
姚和尚不动声色道:“能打一里地不算短,据我所知,大城池的将军炮能打一里远也算不错了。”
张宁也不多说,回头喊道:“马大鹏,叫人重新装填,对着山上的靶子再轰一炮。”
他的语速不禁快了起来,激动的情绪压抑不住,“舅舅请看,对面那几堆稻草的位置,少说也有一里远,一瞧便知。”
众人兴致勃勃地看着拭目以待,过了一会儿,放炮的工匠喊了一声,有个人拿着火一点,“嗤”地一声,那人急忙捂住脑袋,片刻之后就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浓烟腾起。
姚和尚这边不少人被惊得退了好几步。
少顷烟雾稍稍消去,果见对面山腰上的草堆烧起火来,正是炙热的炮弹打中目标燃起来了。
张宁忍不住面有得意之色:“大将军炮动辄重达千斤以上,极难运送,比起咱们这子母炮来如何?”
姚和尚一脸严肃,微微点头,踱了两步眺望山上那草堆的火光。
张宁又指着几个工匠手里的火铳道:“火绳枪,长五尺、重十一二斤,百步外可穿铁甲,有准心便于瞄准。只是枪管制造工艺暂时太费力,是用内外两层精铁皮卷成,然后用钢钻手工钻光滑平整,一人钻一根枪管需要二十多天,还有可能造得不合格,导致制造成本昂贵。不过用起来尚好。”
他说罢叫人在百步之外放了一口铁锅,亲自拿过一杆装填好的火枪在姚和尚面前试验,端好了又说了一句:“眼睛、准心、目标三点一线,便可瞄准。开枪时闭眼。”
“砰!”白烟腾起,火花一闪,照样是声大震耳。
一个汉子跑过去取了铁锅,众人满怀期待地一看,只见铁锅完好无损。
张宁顿时尴尬,说道:“好像没打中。”
“哈哈……”片刻后几十个人忍不住一阵哄笑。
连一旁的护教秋叶也不禁莞尔,在张宁旁边小声说道:“你要是少说两句,没打准就没打准,也不会被别人笑话了。”
姚和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道:“平安是读书人,以前不习弓马骑射,没打中也不为怪。”
众人哄笑,张宁倒也神情自若,说道:“刚才一时高兴,忘记了这种火绳枪的用法,这样在百步之外打一枪不中纯属正常,中了也只能是运气太好。”
一个人忍不住嚷嚷道:“刚才见人装火药捣鼓半天,一次只能打一发,打中还得靠运气,那这玩意除了吓唬人有啥用?”
张宁淡定地说道:“本来就不是这么用的,要打中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离近点,还有一个法子:整列齐射。”
众人一琢磨,纷纷点头称是。
有在韦斌部下的武夫也明白,平常士卒使用弓箭也没法百步穿杨,还得靠大面积箭矢覆盖。
而且精良的弓弩的杀伤距离也只有几十步,如果弓箭粗劣,近至二三十步照面射穿有护甲的人也很不容易射死。
国字脸的汉子韦斌见状忍不住问道:“张大人说过,造出一批火器装备咱们的人马?”
“说过。”
张宁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也很想看看,这些兵器在实战中的效果。只要舅舅同意让我训练村子里的人马,只需两个月,就可以压倒性地灭掉那批山匪。”
当众人都在新事物面前展现出极大好奇心的时候,姚和尚却看起来十分淡泊,他也没有马上答应张宁的要求。
张宁以为他是信不过火器的战斗力和一个年轻文官的治军办法,担心万一折损了人马危及几个村庄百姓的安全。
张宁当下便故意激将道:“那日山匪肆掠枫村后的境况我是亲眼所见,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老弱妇孺、凌辱妇女,简直是奇耻大辱!被害的百姓有什么罪,难道就这样让贼人逍遥法外?”
他越说越怒,把自己的情绪也影响了,眼中露出与平常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的杀气冷意,“这个世上定有天理,比弱肉强食更大的天理,残害无辜、鱼肉弱者的人都应该得到审判制裁,无理不公的规矩都应该摧毁!咱们决不向暴力屈服!”
“……那帮山匪无恶不作罪恶滔天,不拿他们的血来祭这旷古兵器、更待何时?”
姚和尚突然怔在那里,瞪目盯着张宁的眼睛,久久无话。
周围一时也安静下来,众人听罢张宁的话肃然无语。
就在这短短的安静之中,姚和尚看着那双眼睛,耳边隐隐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怒吼,十分熟悉,如在梦里……
他喃喃念道,“世上定有天理,比弱肉强食更大的天理,绝不向暴力屈服……”
众人纷纷转头看着有些异样的姚和尚。
姚和尚抬头看天,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叹了一声道,“这是天意?”
良久之后,姚和尚回过神来,再看张宁的眼睛时已经不见了那虎目的神韵,那一瞬间转瞬即逝,耳边也不能听到那压抑的怒吼。
姚和尚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外侄:“成,你来教大伙使用火器,灭掉违背天理的人。”
张宁立刻抱拳拜道:“定不负舅舅之托。”
他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大多在前程担忧和苦闷中度过,如今正需要一个机会去证实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向建文党这边的人初次证明自己的能力。
……张宁对于眼前的事很有自信,山匪一帮乌合之众而已,饶是凭借地势工事又如何?
韦斌手下有壮丁百余人,是从几个村庄里挑选出来服役负责保卫村子的主力人马。
张宁首先干的事是将这些人进行整编,按照明朝正规矩的编制,将这股人马编为一个百户所,由韦斌任百户官,下领战斗兵一百二十人,剩下的充作传令、粮草后勤等兵种。
百户以下设左右总旗,各六十人;总旗下分别设十个小旗,从一到十安排序列。
只一天时间一帮武装村民摇身一变成了一枝小型军队,因为有了组织番号、军纪章法条款。
张宁认为治军也不一定非得武将出身的人才,现在自我感觉还很良好,自己不是照样能干吗?
他本来的身份只是会计师和科举文官,但在凤霞山已经兼职过工矿作坊的厂长、工程师,虽然干得不怎么专业还死了人,但磕磕碰碰照样把事干成了……
不过如此罢了。
刚开始他也没法开始教习火器使用,因为成品的枪支火炮不够,火药也不够。
接下来他同时着手办几件事:首先,按照大学军训一个月的经验对这帮人进行队列训练,站军姿、坐军姿、立正稍歇、齐步走、正步走,向左向右转。
至于有什么用,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也许能加强组织纪律性,对火器齐射队列也有好处,反正格斗武功张宁又不会,枪也不够,暂时没事干。
另外,他叫兵器局财务司拨款向村民订购颜色款式一样的黑色衣服两百余套;下令作坊的工匠打造大沿铁盔一百多顶。
因为张宁的记忆里,不知道以前在哪本地摊书看到的,战争中因头部被击中死伤的人数最大,所以想给士卒们人人装备一顶铁盔。
盔甲是顾不上了,锁子甲照样费时费工,作坊里还得造火器,到时候让士卒自备有的就穿没的就穿木竹甲。
他连夜构思了军法九条,简单易懂,作为约束军纪的凭据。另有装填及发射火枪的十个步骤,条理清楚地写出来,方便熟练训练。
一时间张宁觉得自己还是能写兵书的军事理论家,这些章法文字,加点废话阐述,写本兵书毫无压力。
回想起来,明代有些军事家其实也是同样的文官,被发配边疆督军一阵子,干了些事然后文章写得又熟,提笔写两本兵书没什么好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