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张仁愿所料,整个计划在关中以北的阶段一点问题都没有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太平公主答应了将山中古石送过去,在张仁愿的猜测里太平母子心怀不轨,便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进献;同时奇兵的第一步也顺利展开,唐军衣甲不出纰漏地交付到了突厥骑兵手里。
唐朝边关不修长城,只在边境驻军以军镇堡垒哨点等据点组成防卫预警体系,张仁愿下令调了一千多副衣甲到阴山南部的一个据点,然后又调亲兵换防。
等待突厥人按照商量好的时间到达那里之后,便得到了东西。
这股人马以突厥可汗默啜之子同俄特勒为首,军中另有张仁愿之子张之辅及其调到据点的少量唐军,一起装扮成一股唐军。
他们的军械衣甲都是安北军的模样,乍一看去和唐军没有两样,但自然经不起细查,毕竟头发长相等和汉人有区别,大部分人更不会说汉话。
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从阴山夜行到了西受降城附近,在此段路中没有惊动唐军,天寒地冻的白天都见不到人烟,更别提晚上了。
到达了西受降城外,张仁愿又下达了一份军务公文,给了奇兵一道合法的文牒:北部防区缺物少粮,冬天到来后一直从南面调粮,这支兵马的名目就是张仁愿部署南下护送运粮车马的兵力。
因手续出自张仁愿之手,印信、兵符等都没问题,本身就是道真正的公文,哪里能查出纰漏来?
如果非要拿到他们不合法的凭据,只有追查这股人马的具体编制,但这种事儿涉及的就广了,必须经过几个衙门,张仁愿及幕僚一句话就能制止的事儿。
于是同俄特勒部便大摇大摆地向南行军,简直是畅通无阻,遇到关卡,只要亮出加盖了朔方军总管和安北都护府印的公文,兵符一合,就能立刻放行。
唐军这套严密的典章制度在面对落后的蛮夷部落时非常好用,既能保证安全又能保证诸部按照上峰的部署快速协同,但真正的漏洞就出在自身,正如一句话“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
因为天气严寒,突厥人的头部裹着布和毛皮遮得几乎只剩一个眼睛,身上又穿着唐军铠甲,不仔细看实在无法让人有什么怀疑。
但过了半月之后,突厥轻兵携带的粮草补给告罄,需要从唐军军镇得到补给,这次就出了点问题。
上方早已给军镇下了命令,让他们准备一批粮草,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但同俄特勒派人进军仓搬粮时,军镇的将领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发现这些人很多好像不是汉人。
一个唐军将领就疑惑地上来四顾周围打量了一番,指着一个骑士喊道:“你,把头盔取下来我看看。”
普通的突厥兵不仅不会说汉语,连听都听不懂,那骑士见有唐军将领指着自己吆喝,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茫然地坐在马上。
唐军将领就更加警觉了,向身后的军士招了招手,很快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然后他又喝道:“没听见我的话?”
就在这时,张之辅闻声赶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唐军将领疑惑地看了看张之辅等人,又看了看其他骑士,愣了一会儿也不敢莽撞,只说道:“我与他说话,怎地一副不搭理的样子?安北军都这么副德行?”
张之辅面带笑意,说辞早有准备,便镇定地说道:“有些人估摸着不会说汉话的缘故,都是些粗人,你和他们计较啥?”
“不会说汉话?”那将领皱眉问道。
张之辅道:“三受降城的兵,有的是从灵州招募的鲜卑人,还有投奔过来的突厥沙陀人,很多都不会说汉话。”
唐军将领一听恍然大悟,边军军镇确实有很多募兵,兵员里各族的人都有,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方才倒是没想到那茬。
张之辅笑了笑,和那将领一起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在物资出入的清单上签了一个名字。
那唐军将领看了一眼,忙抱拳道:“原来您就是张总管家的,失敬失敬。”
“哪里,带兵的武将小心谨慎一些并不是坏处。”张之辅淡定地丢下一句话。
众军领了补给物资继续南行,前面远远的一道山脉的影子在灰暗的天边若隐若现,张之辅回头对同俄特勒说道:“过了前面那山就进入关中高原地区,按照唐朝律法边将没有皇帝明诏绝不能带兵进入关中,咱们手里的文牒就没那么好使了。一会扎营修整,晚上才启程,尽量走小道避开哨点关卡。”
“我从未到过关中,接下来的路就全靠唐使了。”同俄特勒行了一礼。
张之辅道:“也不必太担心,安全的路线我们早就计划好了。关中高原贫瘠,照样是人烟稀少,只要保持军纪不得擅自行动,多半是没有问题的……一旦进入平原地区之后,就得随时备战。”
……
同时从安北去关中的还有一拨人马,不过这批人只有几十个,大部分是些杂役,其间还有三两个官吏加上一个老道和随从二人。
一帮人押着一块石头千里赶赴关中,手上也有通关文牒。
老道手里的印信更管用,有朝廷门下省的文书,从草原到关中高原一直进关中平原都十分顺利。
他们人少又没有什么顾虑,走得就快,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华清宫了。
华清宫的官吏得到消息后便接待了这批人,杂役官吏等交接登记了事情就打发了,石头交给了华清宫的人,老道三人被安排留下等着太平公主的召见。
老道号称张天师,随从一男一女也报了姓名贯籍等名目,并有画师专门为他们画像,然后用文字描述他们的长相特征等信息……
这时没有照相技术。
华清宫果然是管理森严,老道等人到了地方之后折腾了大半天还在宫门的一处房屋里,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他们的各种信息先被登记造册,搜身倒是没有,因为全身的衣服着装都要换新的。
三人被分开带进了三处地方沐浴更衣,先用洗涤温水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头发也洗了而且被服侍他们的奴仆或丫鬟重新梳理了头发,一则让他们用比较好的形象面见太平公主,二则检查头发里没有没藏什么可疑之物,如针、毒药等玩意。
洗干净了才用放了香料的水泡上半个时辰。
到得旁晚,老道等人总算是被收拾整洁了,连鞋子袜子都是华清宫里拿来新换的,而他们随身的饰物衣服等被收去暂时保管了。
老道对接待的官员说道:“我那乌木剑是法器,你们能不能还我?”
官员道:“按照规矩不能带东西进去,何况是兵器?”
“兵器?”
老道几乎跳了起来,“你见过用木头做兵器的?拿来试试重量不就知道了,贫道没有法器,太平公主殿下万一让露两手,如何是好?”
官员道为难地想了想道:“我可担不起责任……除非先把法器扯开了仔细检查之后倒还可以。”
“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哪里能扯?唉,算了,到时候就说你们把贫道的法器收了没法施法。”
不料那官员不为所动:“殿下要怪罪也无法,本官只按典章办事,绝无徇私也无渎职!”
老道只得作罢,等着宫里的奴婢送了晚膳过来,让他们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日召见。老道抱怨道:“怎么全是素的,连一块肉都没有?”
一旁的奴婢忙道:“膳房听说是僧道中人,便准备了素食,以免犯了什么忌讳。”
老道骂道:“道家和佛家能一样吗?”
反正师徒三人事儿挺多,给大伙刺头一般的感觉,不过他们是太平公主要接见的人也不能太怠慢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经手此事的上下官吏胥役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