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完美

真腊人使用的历法,与大明用的阳历比较接近。进入十一月后(阴历十月间),气候便到了凉季;这是旱季中细分出来的、气温最低的季节。

即便是习惯了炎热多雨气候的真腊人,也很喜欢凉季。

在这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气温温和宜人、不冷不热,雨水也相比最少。

此时虽然也常常下雨,但寻常的一场雨时间都很短,地面潮湿后、很快就会蒸干,道路也不会泥泞。

但是大明国的军队,并未在凉季刚开始就到来。

明军靠近西贡地区的时候,已经到十一月(阴历十月)下旬了,白白浪费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好日子。

真腊人与满刺加人都猜测,可能是因为风暴、迟滞了明军前进的时机。

所以在真腊战船上的满刺加使者,对此十分满意。

真腊大将军、此时能揣测到使者的心情:凉季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便真腊人在战场上没能获胜,也会在整个凉季、把明军拖在真腊国。

明军至少在今年无法继续南下,或许几年之内、都根本不会再继续南侵;因为战争消耗之后,明军极可能会返航。

而这还是最坏的结果。

大将军一直站在甲板上,观望着前方的景象。他的脸黑亮黑亮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早晨的柔和阳光曝晒,没有让他感到过分不适。

海上的气温不高,海风凉爽。

稳定的气温无法在海上形成飓风,风力很平稳,让风帆鼓起十分饱满、看起来相当漂亮。

稍微有点不尽人意的地方,便是他们从西贡港的西南方突袭过去,航行的方向是逆风。

本来,此地海洋的季风,每年要到阳历十二月、才会盛行东北风;可是今年的东北季风,似乎来得早一些。

眼下才十一月下旬,海洋上就吹起了东北风。

然而在这一场战役中,顺风或逆风这样的事,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条件。

因为联军舰队是去突袭、而不是摆开对战,只要风力能把他们的船队吹到西贡,那便够了。

假使两军都有所准备、摆开决战,不管是逆风还是顺风,联军都不是明国人的对手。

所以即便是顺风,对联军也毫无作用。

今日的海面上,不见一条敌船。大将军自己在看,又下令了其它船观察。直到现在,联军还没看见敌船;明国人应该也未发现联军船队的动静。

一切都很完美。

大将军神态镇定地盯着海面,迎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出海时,他能闻到海风中淡淡的腥味,但现在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整个海面布满了船只,大多都是些舢板船,个头不大,但很多;只有满刺加人的船队里,时不时有一艘挂软帆的大船。

满刺加人是回回教门的信徒,他们与北印度苏丹王国、波斯等地的国家又来往。

远处的船影很小,许多小船之间,时不时有一艘大船。大将军远远观望过去,感觉景象就像是一大片蚂蚁、工蚁中时不时有一只较大的兵蚁。

就在这时,从船队的西边、靠近陆地的方向,有一只小船渐渐穿梭过来。

小船慢慢靠近了大将军的旗舰,用抓钩抛上来定住了位置。然后大船的船舷上,丢下去了一道绳梯。没一会儿,下面就有一个军汉爬上了甲板。

那军汉的小臂、脑袋、肩膀上都有黄灿灿的铜甲,袍子披在身上,膀子和胸肌裸露在阳光下,黝黑强健。此人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人。

军汉走了过来,面对大将军与满刺加使者,双手合十拜见。

“有密报。”军汉拿出了一只竹筒。

大将军挥手叫身边的人们都退下了,却没有让满刺加使者离开。如今真腊人与满刺加人组成了联军,真腊人没有必要在军情方面、瞒着使者。

“很好。”大将军看完密报,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他的神情仍然很镇定平静。

随后,满刺加使者获准观阅信件。

而他就没有忍住情绪,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接着他兴奋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大将军看着他,也露出了微笑。

密报来自真腊贵族安恩,便是王后的亲弟弟。

这场战争的整体部署和谋略,安恩出了很多主意、而且是最支持这个谋略的人。

因此陆地上统兵的大将是安恩。

安恩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明国军队主力已经上岸,大营在同奈河与前江的交汇处附近(胡志明市南)。

明军在同奈河的东岸,真腊陆军在河的西岸,两军隔河对峙,相距不到二十里。

大河东岸,明国的军营多达数十座。

那些军营沿着稻田边、树林中,一字摆开修建,连绵长达数里。

明军在军营周围修建了沟墙工事,军队则屯驻在军营里、等待着决战的战机。

其间旌旗如云、刀枪无数。

安恩不顾性命之险,勇敢地亲自摸近了观望过。

他估计明军军营中兵力极多,没有两万、也有一万多人!

即便在凉季,明军也相当不适应当地的情状,为了驱蚊在军营里点了很多草药烟。

那草烟的难闻气味,在两里地外都能闻到。

“绝大多数明国人,都在前江、同奈河交汇的地方了。”满刺加使者喘着气儿道,他刚才笑得脸都烂了,呼吸也受到了影响。

好不容易,他才从极度的兴奋中安静下来。

大将军却面无表情,不过仍然附和着这个事实:“是的,很顺利。”

他收起了密报,继续冷静地观望着前方的海面。过了一会儿,大将军又开口道:“一切都很顺利。”

“实在是、太顺利了。”大将军念叨完这句,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有点啰嗦。

他换了一种说法,说道:“大明国的军队初来乍到,尚不清楚我们海上的船队、究竟在何处。可是他们连一条船也没派?这两天,我们完全没有看到、有敌船出来搜寻。”

使者看了他一眼,说道:“大将军太谨慎了。”

大将军读懂了使者的眼神,明白自己确实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

当时在国王大厅议事时,坚持消极避战、躲在吴哥城周围不出战的人,正是大将军。

如今战幕拉开,他奉命率船队出击,也不是他自己的主张;无非是因为、最后国王采用了安恩的意见而已。

满刺加使者的声音道:“海面如此辽阔!明国人既然不能派出整支舰队,摆开宽广的队形大片搜寻;他们便极可能曾经派出过零星的哨船,却错过了我们。”

大将军转头看着他,轻轻点头,觉得有道理。

使者又道:“在启航之前,我们在湄公河上掩藏了很久。湄公河两岸,都是水草和丛林,敌军若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战船。联军出海才两天时间,有可能明国人派出哨船时、正巧也不在这两天,时间上错过了。”

大将军点头称是。

船队继续迂回前进,到了下午,他们终于赶到了西贡港(头顿附近)。明国的船只,渐渐地从比较平静的弧形海平面上、露出了影子。

虽然离得还很远,但过了一会儿,大将军便看清了、那无数的战船都没有升帆。

敌舰全都静止着,漂浮在海湾里。

看起来,明国人对于联军船队的到来,事先似乎毫无所知!

这时真腊满刺加联军的大片战船,仍在鼓帆持续前进。

满刺加使者遥指远处,笑道:“敌船如今还全部停泊着,他们的处境三面环陆,西南面是我们的战船船队;跑不掉了!敌军临时才发现我们,远在前江那边岸上的兵力,也是远水不救近火。”

大将军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瞪得很圆,黑脸上的大眼目光如炬,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成群“猎物”。

表面上他仍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用十分温和的、小心翼翼的口吻犹自问道:“我们可以出击了?”

他也许并不是在问话,而是在紧张的千钧一发时刻,再次小心地审视一遍战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那谨慎的性情,很难改变。

使者道:“当然,还等甚么?”

这个满刺加使者、一向自以为很有趣,经常喜欢开一些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这时他便又玩笑道:“肥肉已到嘴边,大将军想放弃,可是你舍得吗?”

大将军轻轻点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这时他收回了眺望的目光,回顾四下瞧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时候到了。”

满刺加使者情绪激动万分,迎风大声喊道:“事到如今,伊卜利斯降临人间,也救不了明国人!”

使者说得不错。

大将军抬头看偏西的太阳,估摸着离天黑已不到小半天;远在陆上的明军大部兵力、不可能来得及拯救船队,而明国船队还全部都堵在海湾里,连逃跑也不能。

他们死定了。真腊大将军完全想象不到,明国人还能有甚么活路。

大将军的动作忽然变得有力而迅速,他猛然回头道:“下令,全军出击。夺取他们的战船,烧毁他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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