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见涂山明骗了自己男人走,本欲发作,闻听利害,暗自忖度,便随侍者回城,那天鲲飞在天际,盘旋之间,庞然大物,便只剩个豆大的黑点与日高悬。
却说张洛自与清秋月随侍者进入中殿,辗转之间,至中殿内一密室之中,门合之际,便见侍者催动奥妙,密室之内,隐隐亮起幽蓝荧光,张洛正自惊奇,便听侍者道:
“可能会有些坠感,不要惊慌。”
那侍者话音刚落,张洛便觉脚底一沉,后觉“忽悠”一下,周身内外,一发空落落,连心都像要落在肠子里一般。
“啊呦!”
那少年“呦”字还未落地,便觉脚上猛地踩到地上,微微一蹾,却觉心简直要落到地上,又好像有根绳子悠着,猛地往上一提,竟似差点把心吐出来。
“到了。”
便见密室门缓缓打开,眼前所见,竟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面前空旷,好似另一番天地,一片漆黑之中,四壁道路,皆发幽蓝,前方铁铸似的道路,长长地探进一片黑暗之中,出门之时,足落其上,便作金玉交鸣,道路四周,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我的乖乖,真个是巧夺天工之术……”
张洛便向四周探看,只余一片幽渊,下不见底,那道路竟好似凭空长出来,险能吓飞鸟,奇能惊路人,迈出脚步,半晌不敢落在路上,抬头看时,上面天光,缓缓打开,却只似一捧大的光,扬在道路上,还不似荧光醒目。
“千仞之渊,不下百年的经营……莫非蜜哥哥真找到了玄祖留下的天鲲?”
青丘月一时也看得呆了。
“三百一十二年。”
侍者默然颔首,径自向前,没入漆黑之中,二人见状,忙跟上去,穿过幕似的黑暗,便见面前一片圆形平台幽幽地发着蓝光。
“请就扶摇。”
侍者站在圆台边,伸出右臂迎向二人。
张洛犹豫着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青丘月早已踏上圆台,那少年忙追上前,便见圆台周边发出一阵极亮的蓝光,贯虹般腾跃而起,上贯穹顶,下彻幽渊,光柱闪耀,眩目不敢睁眼,一片蓝光过后,便见圆台上的二人不知去向。
穹顶渐渐打开,光芒倾洒而下,侍者似接到了命令般,双脚腾空,霎时间飞出幽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张洛睁眼,眼前却一片漆黑,却听涂山明不知在何处嘲讽道:“没点灯罢了,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你眼睛没瞎,心倒瞎了。”
涂山明话音刚落,便见地上亮起一道绵延的幽光,直通一道紧闭的小门,惊讶之余,又听涂山明道:
“别在甬道上呆着,到船舱里。”
二人来至切近,紧闭的小门,一瞬间骤然打开,仿佛骤然斩开一片光明,刺得二人下意识闭住双眼。
豁然开朗!
但见偌大空间,拱穹布方,上下四层,围着当中一片空旷广场,层间门户去处,不知几百千所,极阔道路,当中贯通纵横,四周通道,宽能并驾而驱,其所通往,更不知多少脉络,穹顶当中,一只偌大圆球,似当空流水,又如折光水晶,辐光灿灿,粲然下澈。
又见其中不知多少妖来魔往,一发却作人形,说是热闹,却井然有序,面上神情,皆作拧眉闭口之严肃状,自各处由散而聚之,结成阵列向各方走去,令行禁止,兵阵般森然。
“沿着绿光走。”
涂山明的声音又不知在何处响起,张洛不禁惊讶道:“传音入密而不见其人,明弟好高的内功啊。”
“话喇叭而已。”
“话喇叭?”
张洛顺着青丘月所指望去,果然见个喇叭花似的铁家伙安在各层顶四角上,张洛心下大奇,又见二人脚底地上亮起绿光,沿着脚下道路,直通向一处拐角。
“月妹,这又是什么?”
张洛惊奇之余,回头却不见青丘月身影。
“月妹?月妹?”
张洛转头张望,却见青丘月正在绿光尽头向着拐角走去。
“月妹,等我一会儿啊。”
张洛紧跑两步赶上青丘月。
“快走吧。”
青丘月头也不回地冷淡道。
“她可没前番那么热络了……”
张洛走着,心里竟觉有些落寞。
“管她呢,入得洞房去,磨豆腐的又不是我……嘿嘿……娇娘错爱女儿体,直把洞房作磨坊喽……”
遭人冷眼,难免不痛快,如是心想,聊作快慰,自是君子论迹不论心,进了几进,拐了几拐,其间所见墙壁门户,皆似铁铸就的一般,说不出的奇怪。
又不知走了多久,复到一开阔去处,虽难及前番景象之十一,犹颇壮观。
“上来吧。”
涂山明这回使得才是传音入密的法门。
天鲲者,形状若巨鲸大鲲,却不知其究竟是极怪诞的活物,还是巧匠打造而成,涂山明所在之处,众皆唤作“舵室”,但见此间去处,阶层错落,围而有序,簇拥当中极蓝亮的光球悬浮在一座大凹台之上,又似罩着个琉璃罩,几个妖魔坐在凹台边,忙碌地摆弄着不知什么,又有无数妖魔穿行各阶层之间,密而不乱地忙碌着。
但见每阶层上,大大小小错落摆放着落地铁台,初看只觉其浑朴,细观却能发觉其奥妙,其上充盈蓝光,汇而聚之,浮光投影,井然成像,其侧妖魔,不知在铁台上压按摆弄着什么,浮光影像,竟随之变化。
此间最高阶层上,六个极复杂的长铁台围作一圈,簇拥一椅背极高的银色座,只是那椅子并不面对着各阶各层级,倒冲着前方玄若黑渊的穹顶。
银座边上,一只九头鸟正恭敬地说着些什么。
“设定航向经过白山,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可是……”
九头鸟九首言,同语而不同音,还想再说些什么,座上人却挥了挥手。
“躲不掉的,铁连环,照我说的去做吧……”
高座背对着前来的二人,见不到座上人的神态,只能听出她语气里带着的无限无奈与落寞。
座上当然坐着涂山明。
“蜜哥哥……”
青丘月欣喜得几乎要失声,却又压住声音,轻声呼唤。
涂山明起身,绕过高座,眼神几乎一刻也没落在二人身上,径自走下台阶,周围忙碌的妖魔,一发变得安静严肃。
“两日后,白山,成败在此一举。”
沉默良久,涂山明转过身,复又坐上高座。
“诸位,启航吧。”
涂山明一挥手,众妖魔好像解了定身咒似的,比方才还要忙碌。
“启航?莫非我们在海上?可这边也没海……”
“击水而浮是为船,莫非我是在天鲲上?”
张洛正自思忖间,涂山明面前的漆黑,缓缓打开一个大口,光芒倾泻,撕裂黑暗的大口,愈发扩大。
是天空!
越来越近的天空!
浮云白日,声势浩大地自黑暗中缓缓扩大,迫近,无声呼啸之间,天鲲已冲出幽渊,若叶城的中殿,一整个若叶城,飞速向身后退去。
穹顶上,浮云掠过,地平线上的山峦,飞也似地倒退。
“我们在天上!”
天鲲理应在竖直向上飞速遨游,可不知为何,自己竟站得稳稳的。
那少年见识罢,惊喜不已,一时竟愣住了。
“此气势磅礴,伟大征途之始……”
熟悉的声音,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神秘,交杂鸣响在空间中,张洛只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笼罩,不及回头去看,那声音便复道:
“我已万余年没见过天鲲,虽早可翱翔于九天之上,乘大块而行,却实实是头一遭。”
高座回转,涂山明起身,众妖魔亦一齐向入口处看去。
八只从龙之虫化作的侍者,前后两个开路,四个抬着藤椅四角,徐徐前行,但见敖风蜃冠蛟衣,倚坐藤椅上,绝似女人的面孔,唯余一片庄严。
“大哥!”
张洛不禁喜出望外,敖风见了张洛,亦面带微笑道:“洛弟,许久不见,风流可甚昨昔。”
张洛闻言,一时喉头哽咽,却见那龙子示意侍者放下藤椅,稳当之际,便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大哥,你能走了?”
敖风不答,眼神正与涂山明对视,便听涂山明笑道:“多日不见,龙主之进展,亦不可谓不神速。”
“只是除掉几个不自量力的宵小罢了……”
前后开路的四位侍者,脑袋上似乎带着奇怪的面具,无一例外的狰狞相貌,额上弯角,参差不齐,披头散发,不像是面具,倒像是……
倒像是挖空了的头颅。
“我那九个异母兄弟,四个已伏诛授首,却只是四个狂妄而不知斤两的罢了,可要与余下的五个有一战之力,还是要联络上镇守北冥的冥水军团才行……”
涂山明闻言笑道:“龙主愿与我等同行,能借一臂之力,实是劣弟之幸……”
“我方复能感召龙神,实力尚不足,虽可驱使龙之秘术,也只能助你通过靡燎,妲雅稚的神威一击,以我目前的实力是抵挡不住的……”
涂山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良久叹气道:“也罢,到了与我的命运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那龙子遂不复言,回身上椅,伸出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
敖风遍布白鳞的右臂上,数只形似摆设的软触,血脉般缠绕其上。
敖风的身体,不知何时发生了异变。
“大哥,你……”
张洛大惊,欲言又止之际,便听敖风笑道:“这是龙神的眷顾,一如我的母亲和外祖父披拂的那般……”
敖风一抬手,肘下潜藏的白色触手,白电般在张洛的眼前一掠,回过神时,便见敖风手里捏着一缕头发。
张洛额边的头发竟短了一截。
“大哥重逢,怎么送我个大耳刮子呢?”
张洛隐约觉着涂山明和敖风间气氛不对,像是两个藏剑之人,暗巷里彼此对峙一般,试探,打量,猜忌,还有隐隐的,对彼此腰间利剑的恐惧。
敖风绝不是他言语中和看上去那么孱弱。
心念及此,张洛便缓和气氛地打趣道。
“登徒浪子,还不该打!”
涂山明笑着走下高座,靠在张洛身边,玩笑地拧了拧张洛的耳朵。
“啊,莫不是和亲家母的事情漏了?”
敖风坐上藤椅,笑着打趣张洛道。
“怎么他俩都知道这事儿呢……”
张洛心下纳闷儿。
“啧,这家伙的好脑子都长到裤裆里了,大哥,你可得多约束约束二哥。”
气氛稍显缓和,敖风便令从龙侍者抬起藤椅,转身之际,意味深长地瞥向二人。
“明弟,要注意与洛弟开玩笑的分寸哦……”
敖风显然话里有话。
涂山明和张洛见敖风离去,下意识彼此远了远。
“月妹,他就是你大哥。”
张洛堆笑道。
“玄狐族向来不会让摸不清底细的怪物当自己的亲信……唔……现还在这里的,便都是了……”
青丘月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
“正是,卿等正需戮力同心,复兴有灵,指日可待!”
众妖魔响应,山呼万岁,涂山明示意众妖魔各执其事,又唤来一侍者,一瞬目示,便见那侍者躬身至青丘月身边道:
“娘娘请随奴婢回去处歇息……”
侍者言罢,正欲引青丘月往别处,却见那狐女一把推开侍者,三两步逼至涂山明切近,涂山明大惊,且退且避,猛地跌坐在高座上,终退无可退,任那未婚妻迫至切近,面面相觑,不过半尺,却有间不容发之势。
“月妹何故暴起?”
涂山明心下发虚,只好把眼睛瞟向别处。
“蜜哥哥,我要照顾你,我哪也不去……”
青丘月眼睛里登时溢满莫大的委屈。
“你能照顾好自己,便是照顾我了……晴双,快引娘娘下去安歇!……”
那妖主神色大乱,方才从容,荡然无存,那侍者正欲上前,却叫青丘月“咄”的一声喝止在地。
“我是青丘之主的独女,青丘氏未来的家主!尔等奴婢,怎敢轻贱与我!”
娇柔可人的青丘仙子,坚贞勇敢,竟不下男子。
“我不要你用虚名敷衍我,我只要你!我爱你!我是你的女人!我要你爱我!”
“可你也得讲道理嘛!”
涂山明心下慌乱,竟也闹将起来。
“我是向令尊提过亲,可……可婚约礼数,不能逾越的嘛……”
“礼数,礼数,若说礼数,月下花丛,又何必轻薄?我俩的肌肤之亲,又算是什么数?”
青丘月此话一出,张洛登时愣了,周围妖魔,一发忙着,却都恨不得竖起一千只耳朵听仔细。
“好,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说清楚……”
涂山明闭眼揉了揉眉心,紧促眉头,忙要起身,却叫青丘月一把按在座上。
“怕什么?我闺女家清清白白,你怕什么?”
压抑了数百年的爱意与情欲,此刻竟化作少女无尽的幽怨。
“你亲了我,摸了我,为什么不尽完你丈夫的职责?干脆要了我?你要礼数,我便自父亲处央身,聘媒具全,你又为何不尽你的礼数?我找了你数百年,为何刻意躲着我?蜜哥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丘月言罢,便见涂山明猛地起身怒道:“你想没想过,我背负了什么?”
青丘月见情郎发怒,一时竟愣住了。
“蜜哥哥,你别怪我……别怪我……”
诘责与蒙受,霎时调换立场,仙子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涂山明身上,却见涂山明背手前走两步,声音沉重道:
“我把我的过去告诉你,你不懂我,我不强求……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不理解我而已……”
涂山明捂着脑袋,匆忙跑开,只留下青丘月伏在高座边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蜜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那仙子自责地哭个不停,却想起月下花丛,俊美少年趁她留恋芳香,猛地将她扑倒,就势滚进一片花毯上,衣裳尽去,嫩蕊含羞,依偎香怀,情若春水,浑身上下,尽叫那少年亲摸了个遍,遂教心怀掬火意,便向清水引泉声,偏偏到了人道前最要紧的当口儿,美妙初潮,霎时戛然而止,好似落尽无底深渊,又似周身火起,无边无涯,再看那翩翩少年,竟起身而去。
“我不能越礼,誓为婚姻,以全清白之身。”
好端端多情仙子,热火似的情,坠在冰窟里数百年。
可她偏偏就是没想过,她成为了一桩忍辱负重的阴谋的牺牲品,而阴谋的果实,却是对另一群人高尚的复仇。
青丘家所持之殖金苗床,是约定婚姻的信物,除了婚姻,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青丘家拱手让出这玄祖留下的宝物。
“这样的事遇到眼前,倒真还是头一遭……”
张洛耸了耸肩膀,似乎是感到自己看了桩极易引火烧身的热闹,正欲自行离去,却见青丘月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自己身边,一面拭泪,一面哀求道:
“妾不能体谅丈夫苦楚,见忤于夫君,望二哥在其中说和说和,且与蜜哥哥宽宽心……”
张洛无奈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显出没办法的样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是假充男子骗取婚姻的荒唐形状,吾其溜也……”
张洛心下打定主意,正欲出言婉拒,却不想那烈女竟子袖下抽出亮晃晃的短刀,高举刀柄,反转刀刃,对着肚子便要刺。
“哎!”
张洛忙至切近,闪身扼腕,正欲夺刀,却不想那狐女不知哪来的绝大力气,双手抓刀,铁了心自戕,叫张洛一搪,刀光一凛,刀刃虽偏了些准头,下刺之力却不止,但见寒光一闪,回过神时,不见仙子玉陨香消,却见张洛肘下止不住渗出血来。
“啊!”
那狐女见伤了人,惊呼一声,慌忙撇下刀去看张洛形状,但见一条二寸长的口子,拇指般长短,血淋淋亘在少年奶玉似的臂上,深也不深,却够得上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汩汩地淌了一地,青丘月见血,愣了半晌,复又哭道:
“二哥……对……对不起……我,我本欲绝世,不想牵累二哥……实乃妾身之罪……”
张洛方觉臂上一凉,回过神时,便见右胳膊上开了个血窗子,不禁心下大惊,欲扯身上蛟衣缚臂止血,拽着衣袖猛地扽了两扽,指甲都拽劈了,却不曾扯下一根线头下来,便忙解衣衫,露肩坦臂,扯掉内衣袖子,手口并用地撕碎,捡布条紧紧扎住大臂,复叼住剩布撕作小片包扎伤口。
“我的亲娘……从小到大,恁多的血可从没流过呀……真真是飞来横祸,前番遭了芳晨一掴,今遭倒落红了,想来流年不利,惹上红颜,倒是祸水了……”
张洛下意识瞥了眼青丘月,却见那狐女眼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神情,盯着自己赤裸的上半身愣愣地出神。
“真是奇怪,男人的乳首也有这么大看头吗?”
张洛心下大疑,却见青丘月猛一抬头,对视一眼,慌忙把头低下。
“月妹,你看什么呢?”
张洛下意识敛了敛衣裳,抓住出血小臂,嘴唇竟有些发白。
“我……我太自责了……”
狐狸说谎,竟意外地如此明显。
“妹妹方才失了心,今已好了,望兄勿忧。”
青丘月双眼一转,顾左右而言他,一双含羞带怯的眼,有意无意往张洛的裸身上瞟。
“这便好……”
张洛竟觉有些头晕,缓缓起身,复穿上蛟衣,使衣袖束住伤臂,别在胸前,那狐女方才回过神,咬唇不言,只是心事重重地沉默。
“月妹放心,二哥定与你做主,只是……只是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
“自,自然,只是蜜哥哥他……”
“哎呀……月妹宽心,她也有她的事业要成就嘛,你且陪着她,待她成就,蓦然回首,哎,你便站在灯火阑珊处,这下正好,她正缺个女人,便会想要你了,多些耐心,且信二哥一句,好不好?”
张洛虽滑,到底赤诚,委蛇则委蛇,至于不得不撒谎的境地,真去骗人,他也不大愿意,可眼下青丘月情绪不稳,便只好去哄她,三言两语罢,直说得她低头傻笑起来,便暗自松了口气。
“二哥若真能成就我和蜜哥哥,便是……”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我得去处理一下伤口……这样的拖得越久,越难愈合……好了,不说了,你且随侍者去安歇吧……”
张洛瞥了眼地上亮晃晃的短刀,忙将其裹在腰侧,又唤来侍者扶青丘月下去休息,却在不觉之间,嘴唇发白,扶着高台,循着台阶,两步拆三步,一步一晃悠地走下阶梯,寻着个妖魔,颤着嘴唇问道:
“劳驾……请问……贵处有无郎中?”
“沿着蓝光走就是船医室,内伤病疾找灯草医生,外伤跌打找灯烛医生。”
那妖魔言罢,对着面前的铁台一阵拨弄,便见一道蓝光铮鸣自地上亮起。
“唔……小道士,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那灯草果真是鬼市故人,变回黑白花的大猫儿模样,穿着宽敞青袍,一面自船医室的药柜里翻找金疮跌打药,一面口不停道:
“这么说吧,我算得到你来八部寺,算得到你去若叶城,却不曾算到你会遇到月仙子,算得到你乘上天鲲,算得到你回来找我,却没算到你会被月仙子所伤,更没算到你会被青丘少主的信物短刀‘鸾羽’划出这么大的一道口子,自然,我更没算到灯烛会被叫走,所以,你的伤我没法治。”
小猫仙眯眼一笑,抱歉道:“我晕血的,所以只能治五脏疾病,灯烛不怕,可他去忙了……”
灯草的话拐来拐去,说得张洛暗暗恼火,却见灯草又换上一副严肃模样:
“小道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需要金疮药啊,小哥,你莫晃点我!”
张洛一把夺过灯草掌中药瓶,拆开裹缚,对着伤口撒了一大片,登时疼得跳了起来。
“哦,这我也没算到,有意思,有意思……忘了告诉你,金疮药放了不短的时日,已是快不能用了。”
灯草索性不卖关子:
“大衍五十,天衍四九,超脱之人,可知四九又九,独那一之十一,莫能人知,我不知道,我师父不知道,玉门师尊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的话,自然无法预谋,没有预谋,自然就无法干预喽……”
“那……你算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张洛感觉头脑发空,灯草所言,只听了个似懂非懂,索性也不接讥锋,直白问道。
“我所看到的未来给我的胆量,足够让我在这里当个小船医喽,猫这种动物,通常是警觉过重而胆子过小的,与我而言,生不过一场惊险的豪赌罢了,会输,这是早晚的事。”
灯草悠然一笑:“只不过,未必就在眼前罢了。”
“小哥不帮我一把,我只怕就要交代在眼前了……”
张洛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在桌子上。
“我可不会缝针啊……”
灯草瞥向张洛臂上伤疤,忙别过头去。
“噫,我可不给你缝。”
“行行好吧灯草哥儿,我实实是要够呛了……”
“那好吧,我给你缝了,你别赖我短手段。”
灯草翻出一盒棉线,对着针眼儿认了认,穿针引线罢,一爪捂住眼睛,一爪摸到张洛伤口边。
“哎呀,你伤得可够重的了……”
灯草捏着缝针的手都在发抖。
“缝针可要扎肉的。”
“你只管做!”
张洛取了些绷带蒙住眼,牙齿都打颤。
“一……二……三!……”
灯草捏住针,“滋”一下钻进张洛皮肉里。
“唔!”
张洛逞强,强忍着不叫出声,恐他这边吃痛叫出来,那猫仙便更失掉方寸。
“我扎进去了吗?……”
张洛疼得只能点头,但,灯草也捂着眼睛,捡不着张洛点头,便只顾把针望肉里刺。
“小哥是要给我刮骨疗毒吗?……”
张洛咬着牙,话几乎是从牙齿缝儿李蹦出来一般。
“哦,且宽恕,且宽恕……”
灯草浑身毛儿都奓起来,毛团儿似的鼓成一大捧!
“哎呦我的妈呀!”
“你叫什么?”
“在下姓张名洛!……”
“我问你喊什么?”
“再不喊喊不出来了……”
“你忍一忍!我就好!”
灯草一时也有些恼羞成怒,飞快缝了两三道,约莫合了肉,便将两只爪子一道捂在眼前。
“好了吗?”
“应该是好了。”
“不说话呢你?”
“你先把手臂缠住,我……我怕血……”
张洛忙扯下遮眼白布,手臂上的长口子,眼见着被灯草缝得合一快开一块,所幸撒了些金疮药止血,方才不至于失过多血。
“好了,你睁眼吧。”
灯草睁眼,见了桌上一滩血,不由得心下大惊,再看自己手一片鲜红,止不住“嗷”地一声惨叫,电光火石,方及回神时,便见那小猫仙正倒抓在顶梁上,脊梁都弓起来了。
“天鲲上还要你兼职抓耗子不成?”
张洛正欲取笑,耳边听得一阵刺耳嗡鸣,稳若着地的天鲲内部,登时动摇不停,便见灯草惊道:“事起如此紧急,莫非是元化门的来了?玉门师尊一直不许妖主去北冥的,今番必是派了‘天南星’的!”
“什么?”
张洛只听涂山明有难,顾不得多加思考,鼓起勇气,连忙循着来时方向往舵室跑去。
“哎!小道长!小心伤口!”
灯草追出船医室,远远地喊道。
“这才到冲林,他们便来了……”
那妖主神情肃然,展目前望,但见天边极速飞来四五群黑点,霎时来之切近,竟是四五十个身材高大的修士,天鲲面前,却如大象面前几粒黑米,犀牛角上数只瓢虫,顶贯装束,皆以乌玄,按剑立在当空,并天鲲后站着的几人,星布于天鲲四周。
“灵炬所收集的灵能若是用来启动轰冲,必然支撑不到北冥……”
涂山明沉吟道:“加速前进,务要尽快航行至白山众峰之间,传令诸兵士,顶贯周全,依计到甲板上应战。”
那妖主正自布局,便见一众玄衣修士围绕天鲲四周上下布阵,各自掐决,每人捻咒,但见一道道金光自那一众修士背后迸射而出,彼此交相连接,密匝匝地包住天鲲,金黄光茧,霎时覆盖四周,竟将那大块裹在一片金光之中,庞然大物,直作罟中之鱼,再难进退。
“天南星……动用死士,妲雅稚动真格的了……”
涂山明脸上竟掠过一丝恼羞成怒的癫狂笑容,转瞬便如河中流叶般消散。
“涂山妖主,速蒙法旨伏法,一应从众,纳头而降者,皆可免去一死,不待之期,宁毋迁延!”
几百个玄衣修士,众口一言,中口一声,背溢金光,不觉间迫近,但见那妖主狰狞怒道:
“有灵一族,唯死战耳!众卿殊死一搏,便在今日!”
涂山明话音刚落,便见近千个银甲巨人自天鲲各处涌出,相比恒沙钢像更大一些,皆展大翼,若光似火,手中巨剑,如电如冰,皆呼号啸聚,三两个一组向天南星修士杀去。
那一众天南星见状,皆掣剑铮鸣,转剑当空,张臂一斩,剑气若水月,带着万言难状的罡风杀气,数百修士,数百道半月般的剑气,狂风冰雨般袭来,一众银甲巨人,迎之闪转若风中之蝶,若有当者,或拦腰而断,或竖斩而分,罡气汇聚之处,竟可将之分作数块,飘摇坠下,恍如残叶,碰到金光之上,霎时化作飞灰。
那银甲巨人比起恒沙像却是不同,兀那恒沙像行动,举止配合,却似一人,银甲巨人虽形制如一,行动却不尽相同,举止之间,辩判可见参差,本领高下,亦有金玉之于顽泥,本领低些的,撞在剑气金光之中,损身殒命,又见其中本领高强者,竟有万花过处,不沾片叶到本领,行动之迅,奔雷流电一般,霎时赶至修士切近,抬起手中巨剑,未及剑光暴闪,便见一天南星身碎道销,更有本领高强者,迎着剑气,猛地一斩,竟也见凛然之气当空击发,正与那剑气相捧而消。
兵地若大浪淘沙,本领差的,不觉殆尽,本领高的,竟能在间不容发之情形内,或发手中犀利而击,或使丈长兵刃而斩,天南星修士,亦在短兵相接前转瞬即逝的当口儿折损不少。
厮杀酷烈,不及转瞬,但见那近千银甲巨人,不觉间折损半数,天南星修士,也只余堪堪可维持光阵的十几队,黑白相接,捉对儿厮杀,胜负各半,惨烈不可名状,那一众余下的天南星见天鲲中陆续涌出银甲巨人增援,便以身作子,运起绝命符决,念咒之时,周身发出金光,大喝一声,带着身后金光,一齐冲向天鲲。
那金光不知如何犀利,银甲巨人,当之皆作飞灰,手段高的,堪堪可逃入天鲲,手段低的,登时殒命当场,数十天南星,流星飞光一般冲向天鲲,撞在天鲲之上,“轰”地声巨响,便见赤焰冲天,烟尘四散,偌大天鲲,登时包在一片火光黑灰之中。
“好手段,好手段啊……”
喧嚣遁息,浓烟之中,大块若逆旅之鱼,迎着天风,昂然冲出一片炭堆般的烟云,天南星殊死一搏,竟连天鲲的皮也没伤到一点。
“真是遣人送死的好手段……”
涂山明的微笑中带着一丝嘲弄,舵室之中,妖将妖帅,皆已集结待命,那妖主平复神情,便向众妖魔道:
“妲雅稚真想阻挠我等,必不会摆下如此不痛不痒的阵仗对付我等,卿等自引兵到甲板上备战,莫要中了计谋。”
涂山明言罢,便听九头鸟道:“天鲲离白山群峰之间,今已不过三刻两厘。”
“如此便好,可在群峰之间遨游,只要她的神威一击不会命中天鲲,出了阙门山,便可保我等无虞。”
正自言语间,天鲲之内,猛地一颤,众妖魔站立不稳,立时作倾倒无状,便见斥候冲入舵室,慌忙禀告道:
“白山群峰之中设有埋伏,天鲲被‘贯阳’击中尾弦,已无法维持原航速。”
但见面前群峰若削,昂然耸立,万仞高的群峰,伏延万里无涯,秋风肃杀,一派山色,却如刀林枪丛一般。
却不见那群峰之中,自何处射出数百道朱红光芒,贯空烈烈,直向天鲲攻来,却见那大块以绝快绝轻之势猛地腾跃而起,朱红光雨,却不教它沾上半点。
“是有苏家的武器!干他娘!此番不把它们斩尽杀绝,誓不苟活!”
众妖魔闻言,皆暴怒而起,人人擦掌,个个请战,却见那妖主强压怒火道:
“有苏家既然也要淌这趟浑水,卿等不必亲力,铁连环,天鲲尚能盘旋而上否?”
“尾翼受损,但尚可爬升。”
“令船员准备投射‘太仆’!”
一令既下,便见那天鲲凌空飘转一圈,“倏”低向青天之上腾跃而起,击破空明,留下一阵轰鸣,震得山震树摇,向上冲跃之际,便见苍天之色愈发深沉,空中繁星,虽不夜,隐约可见,冲飞半晌,便听铁连环禀道:
“已达到投射太仆的最佳高度。”
“那就叫他们领教一下吧。”
但见天鲲若鱼出水,当空翻了个筋斗,向地冲望,竟如凸圆,那天鲲冲着大地,猛地张开大口,便见高下数十丈,周圆十束丈的黑色巨像自当中脱离而出,猛地向地上冲去。
那黑像古衣古冠,仿古而贵者模样铸就,故曰“太仆”,似是黑铁所铸,周身之重,何止万钧,下坠之势,绝不可当,半晌之后,当空而燎,其间形式,绝类流星,划破苍穹,夹杂火光,轰鸣之声,刺耳出血,呼啸之间,便如大火星一般坠入白山群峰之间。
一震之威,万籁寂灭,涌催巨木,当之即碎。
但见那太仆坠处,大块落而山峦起,投于地中,火光寂而发聩兴,地动若凭静湖而投巨石,山摇似拽领襟而抖衣裳,地崩山摧,波延千里,白山群峰,登时笼罩在一片冲天烟尘之中。
“万岁!”
一众妖魔,皆作山震般呼号,好似手刃积宿之仇敌,自天空俯而视之,不过如在白纸上点一个墨点而已。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天鲲调头,复遨游在天地之间,涂山明目光置于面前的大地与苍穹之间,警惕地盯着一片寂静,兀自蹙眉不言。
“涂山孽叛,不伏师尊法旨,宁要玉石俱焚邪?”
便听一阵女声冷艳,清脆地在天鲲内各处回荡,能闻其声,不见其人,虽不严厉,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这是一种内功极其深厚的传音入密。
“这声音有些熟悉。”
张洛本欲直去舵室,却不想天鲲之内,四通八达道路,走了半晌,一时头晕,又经天鲲数番震荡,偶然间扑进几条小路,回过神时,竟找不见路,迷在天鲲当中。
“嘶……很久以前了吧……这声音我听过,印象可深,绝不会忘,可究竟是谁的声音,一时竟又吃不准,许是个极俏丽的女人……”
那少年便把这大半年来所见到的妇人,脑海里俱过了一遍,突然之间,便像浑身过电一般战栗。
“客栈里追寻我师父的那个美熟女人……旁边的那个叫她‘师尊’的仙子……叫……叫……”
“冷玉!冷玉!冷玉!……”
但见天鲲之侧,仙子一袭白衣,肤白似寒冰裹雪,貌美若出水芙蕖,身高七尺,兰姿鹤立,身段曼妙,却透出一股不可亵玩的清高。
“我等你很久了。”
仙子一扬下巴,轻蔑地笑了笑。
“冷玉!”
涂山明不知缘何兴起一股冲天之怒,疯了似的号叫不已,白皙极美的脸,狰狞地扭曲作野兽模样,太阳穴鼓,目眦欲裂,怒发冲冠之际,竟把头上戴的汉冠冲落在地,雪一般白发,凌空飘摇。
涂山明的头发,果真是花白颜色,不过攫发而数百,黑一白九九,不知是何等苦难折磨,方叫发若乌锦的美丽女儿青鬓若雪。
“师父!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妲雅稚!你为何这么对我!……妲雅稚!玉门!……”
若将仇怨比大渊,或有倾海填不平,旧日万丈仇怨,激得涂山明狮子般暴怒,四周妖魔,皆吓得呆了。
“取寒震槊来!”
涂山明一把拔出高座边插着的霜离剑,转身向天鲲甲板上走去。
“小狐狸,你怕了吗?”
冷艳仙子,嘴角勾起一丝嘲笑,朱唇未启,略舒玉颈雪喉,便使内功施展传音入密,背手当空而立,便见一白影闪电般自天鲲背上冲出,电光火石之间,黑色焰火卷藉无当的严寒,呼啸向冷玉扑去。
“这点手段,也只好杀一杀匍匐于师尊荫泽之下的虫子罢了。”
那仙子见冰焰袭来,身子也不曾挪动一下,焰光闪过,却见那仙子依旧曼妙站在原地。
“冷狐火用来锻炼法宝或许可以,作为杀伤技艺,实在不值一提。”
冷玉言罢拂袖,抖落身上冰尘,衬得一袭白衣好似傲雪树上的雾凇。
“还有什么本事快使出来吧,惹得我恼,休怪我不嫌血污。”
但见哪白影一手紧握宝剑,一手攥一柄通体全白的长槊,周身白甲若雪,极合身材,飒爽凛凛,顶贯之周全,更无一处不披坚,罩首之盔,紧紧遮住头脸,面覆银白面具,双眼之处,亦以水晶镶嵌。
“小涂山,铠甲做工倒是有长进……”
冷玉仙子挑眉巧笑,那白影冲至切近,提起霜离剑猛地向前一刺,但见那仙子捻手如兰,“叮”地一声铮鸣,刺出的极寒剑刃,竟被冷玉捏在当空。
“炼器的功夫,也很不错……”
玉雕般的手,拇指抵住剑尖,化兰花为弹指,“当”的一声,指力之劲,竟把那白影连人带剑掀飞。
“可惜……伟力当前,你的这些小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呢?”
话音未落,便见那仙子挽手回腕,以臂带指,以指带力,猛又向前弹出一指。
“轰!”
绝强之力,当空掀起一股绝劲气浪,直将盔甲猛地拍到天鲲之上,余力之劲,竟将那天鲲也打退了几丈。
“你,还有你的这个大铁鱼,不过都是可笑的玩意儿罢了!”
冷艳仙子,骤然变色而怒,见那白甲挣扎起身,猛地向前轰出一掌,将那白甲拍至在地之际,竟在天鲲之上留下一个五丈宽的浅浅掌印。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冷玉似也与涂山明有旧怨,收掌为拳,紧握之际,竟听见她的骨节咯吱咯吱的鸣响。
“真不明白师尊喜欢你哪一点,你样样都不及我,偏偏师尊就是偏爱你,呵呵……如果你当初不离开,说不定还会代替我的位置……”
“你犯下那么多悖逆,可师尊传下法旨带你回去,可我看,不如杀了你吧……执行法旨者,自然有权调整法旨,可天人尸和联军都杀不死你,也该我亲自动手了……”
冷玉抬拳,正要挥下,竟见白影挣扎起身,复执宝剑长槊而立。
“那么,妲雅稚会怎么惩罚你呢?”
涂山明一句话,冷玉将要挥下的拳头竟停在当场。
“你要赌一赌她更偏爱谁吗?”
冷玉一时竟愣住了。
“我不管!你必须要死!你这该死的畜牲!”
仙子变色暴怒,正欲挥拳砸下,背后猛觉一痛,回头看时,晴空当中,数道白电霹雳而下,雨点般向冷玉攻来,那仙子面色一惊,忙抬手而防,猛地撤开身子,白电击下之处,竟见数尺长的冰棱,荆棘般丛生而出。
“看来我必须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或许是想起自己作为元化门玉门师尊一人之下,数万门徒之上的高贵身份,或许仅仅是出离愤怒,但见冷玉自腰间掣出一并冰针般晶莹剔透的宝剑,白鸿般俯冲而下,双剑交锋,不出三合,便见白甲猛地起身向后掠去,再不与冷玉交锋,那仙子虽可凌空疾行,终不能捉住白影。
二人追逐半晌,但见白甲闪身一掠,猛地飞离天鲲,那仙子经历追逐,怒火冲心,猛地朝白甲追去,却见天鲲一扫鲸尾,快速脱离二人而去。
“涂山明,你想自己逞英雄,让那群喽啰逃走,呵呵……岂不知你一离那条铁鱼,那铁块子连同喽啰们便都难逃一死吗?”
“我当然知道。”
“妲雅稚最喜欢,啊不,更偏爱我,是不是?她只是不想我去北冥,并不想杀我,所以要把我引出来,然后摧毁天鲲,让我去不了那里,是不是?……”
涂山明的大笑声中,白甲里的人摘下头盔,一把掷到冷玉手中。
白甲里的人不是涂山明,而是一只最善仿形学音的“百形魔”,冷玉大怒,却听手中的头盔上传来涂山明的声音。
“你在她心中不过只是工具和诱饵罢了,临别之际,一礼相赠,幸勿吝情,以绝师姐妹之义也!”
涂山明话音刚落,便见百形魔猛地抱住冷玉,冷玉大惊欲挣,却见那白甲不知何时竟长出须蔓紧紧缚住仙子周身,任凭她使出多大气力,终阻不了那白甲将她紧紧禁锢。
天空之中,爆鸣如命定的休止横贯而下,但见钢铁猛兽在万仞天空之上摆出鱼跃之姿,张开大口,红色光芒,激流冲贯而出,穿过一仙一魔,霎时激荡在大地之上。
“就算是赝品,也要尽快回收掉,否则剑槊所落大地之上,便要笼罩在千载寒冬之中了。”
涂山明低头,似是沉思,似是默哀。
“供应天鲲的灵能还是太少,驱动灵武,曾不能尽以全力,这样的一击,远远做不到杀死法力高强的天人,重创却是绰绰有余,铁连环,多谢你的提醒和阻止。”
那妖主强忍着神色间极大的痛苦,正欲扶额的手,颤抖着对那九头鸟副手挥了挥。
“女儿,你玩够了吗,回家吧……”
脑海里再次响起的绵延不绝的女声,激得涂山明慌忙捂住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地。
“我只是……你豢养的奴牲罢了……自诩为神,呵呵呵……却管一条你眼里的狗叫做女儿,不过是出于庸俗的兴趣罢了……你也是如此……玉门师尊……妲雅稚……”
涂山明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同铁连环道:
“快……驱动天鲲……快到白山的群峰之中……天鲲的碧光盾怎么也打不开……神威一击,挡不住的……快……快向下……”
“没有这个必要了。”
铁连环望向前方,喃喃低语,一众妖魔,竟似遭了定身般呆立当场。
但见一女身着华贵紫衣,面貌雍容典雅,身高八尺,纵使刻意遮挡,亦无法掩盖她极丰腴的胸臀,倒似半遮面儿,愈发称出她成熟的气质。
她便是玉门师尊。
“呵……这么多年,您还是没有找到新的宠物吗?……”
涂山明突然大笑起来。
“冷玉那条母狗也没能令您满意?她可是天人,和您一样的……”
那尊者闻听涂山明夹枪带棒的侮辱,面上却一直保持着近似慈悲的和蔼,轻启丹唇,柔声轻语道:
“女儿,娘不想看见你自作轻贱,你是娘的心头肉,娘从前是做了错事,可娘不是有意对你不好,你听娘的话,回来吧……”
“住口!哪个娘会给自己的孩子脑袋里安蛊虫的!”
涂山明拿过霜离剑,猛地向前掷去,锋利的宝剑,结实地刺中天鲲前方透过光影的琉璃,玉门慈悲的脸,竟在琉璃偏折的光影中逐渐变得扭曲愤怒。
“我是为你好!你不听我教诲!你天资低下!你不该不精进修为,而去摆弄畜牲传下来的奇技淫巧!那是害人的东西,是旁门左道!我是为了你好!”
玉门的神色竟像变了另一个人,美貌面皮还在,只是神情却格外骇怖。
“你跟我回去!我会让你成为四洲之内最强大的仙,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执掌元化门!你还在犹豫什么?成为一世之主,不是你想要的吗?”
玉门竟像个诱惑人堕落的恶魔一般花言巧语,却见那妖主神色淡然道:
“师长严厉,岂是顽徒伤心之根本?然万物有灵,不可夺造化以私小我,仙子有义,不可戕同门而窥威权,您逼走护法尊者,背袭旧友,诱杀龙王,又唆使门派劣道清玄子囚禁我的祖母……妲雅稚,你已堕入魔道,我若继续随而修行,反倒要走火入魔了……”
涂山明一席话毕,便见玉门面上骤然掠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错愕,登时又似换了一副面孔,道貌岸然之下,暗藏虚伪狡诈之骨,强撑颜色,呵呵冷笑道:“这么说,你果真要与我恩断义绝吗?那,休怪本座手下不留情了……”
玉门沉吟半晌,复道:
“本座再与你一刻时间思虑,若你还愿意认我当娘,同本座归于元化门,本座便放过你的从属,否则,休怪本座清理门户。”
“殿下,我等即刻掩护您撤退,您……”
“不必了……我们已经逃不掉了……呵呵,终究是百密一疏啊……”
涂山明面上尽是自嘲,对着一众围上来的妖魔,苦笑着摆了摆手。
“她竟会如此托大,同阿修罗缠斗,尚敢分出元神亲自前来阻击,这怕就是命运吧……”
涂山明言罢,环顾众人,沉吟半晌,打起精神道:“既然逃不掉,众卿可速到甲板迎战,铁连环,你去接月妹妹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但见那九头鸟九张面孔上满是赴死的淡淡释然,无声颔首,见众妖魔退出舵室,亦随之而出。
舵室的闸门,“砰”地一声关上,事起骤然,众妖魔来不及反应,便听涂山明使铁喇叭传音道:
“众卿,我不能雪尔等之仇,乃我负众卿,今番一别,料是长辞,我生而赤子,死亦不必众卿与我陪葬,望众卿各自撤出天鲲吧……”
那一众妖魔闻言,个个似失心般疯了似的敲击隔绝舵室的舱门,却不知那舵室设有结界,莫说一众妖魔,便是十众妖魔,亦不能使之为开。
“铁连环,你带着众卿投奔青丘家,若能晓以利害,必说动青丘之主到北冥寻找复兴妖族之法。”
那九头师爷自知形势,九个脑袋,个个有千言万语,却一发憋在肚子里,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众卿,就像我们曾说好的,永别了。”
但见舵室门上生出一面蓝色光墙,徐徐向前推移,一众守门妖魔,当之俱退,纵有气力绝大而法力高强者,亦无法逞其执拗,一刻时间,转瞬即逝,两刻时间,随之而逝,终不见玉门出手,大半个时辰过去,涂山明心下估计众妖魔皆能撤退,便拼尽最后一丝勇气,大声冲玉门呐喊道:
“妲雅稚,你可以消灭我的肉身,抑或使我形神俱灭,但你打不败有灵一族高贵自由之意志!”
玉门闻言,双眼垂泪,长叹一声,便见那天人自背上幻化数条手臂,皆将食指,拇指相捻而聚,汇在一点,好似盛花一般,金色光芒,缓缓在指尖攒聚之处汇集,渐渐凝成五尺宽巨大光球,呼啸轰鸣之声,愈发扩大。
“我不会然你伤害我的女儿!……”
“这是必要的牺牲!”……
“没人能令旋齿人加与我等的苦难再次重见天日!……”
“女儿,快逃啊!……”
“天人,终将主宰世界寰宇!……”
“女儿!快逃!”
极度挣扎而现出的痛苦,极度痛苦而发出的悲鸣,奸邪虚伪间不掩的残忍,压过一切情感的怯惧……无数种神态,无数味情愫,轮番在玉门脸上浮现,然箭在弦上,无可令其不发。
“轰!嗡……”
绚烂金光,猛地轰出一道夺目的光柱,劲力之强,纵使百千万冲虹贯日齐发,由不及之十一,神威暴起,击破空明,猛地击中天鲲之首,苍穹之上,立时弥漫起一股黑烟。
天幕巨兽,陨落在即,好似就此失去全数气力,猛地向大地扎去。
“天鲲失重!天鲲失重!”
天鲲之内,本不随其行动而翻覆,盖结界加持,方维持其稳定,天鲲陨落之际,其中结界亦遭神威一击攻破,故那大块鲸落之际,其中之物,一道随着下坠浮在当空。
“打偏了!”
铁连环不禁失声惊喜道。
“快回舵室,妖主殿下或能幸免!”
那无穷神威击中天鲲,本应自当中从头至尾地贯穿,却不知为何竟稍稍偏了些,轰入鲲首之际,只是向上从甲板穿出,倒在天鲲背上开了个洞,舵室结界,亦被神威轰破,众妖魔见状大喜,正欲返身营救涂山明,却见那蓝色光墙横亘在前,纵使使拳猛砸,使法力轰击,亦不能破之。
“一定还有小路!快找小路!快!”
铁连环方寸大乱,九个脖子,不住地向四周同道左右来回地探看,险些如麻头线脑地系在一块儿。
“快,各自分散开去找!”
一众妖魔应声而散,四处探看之时,却在要紧关节横遭阻拦,抑或直接走出天鲲,那九头鸟平时沉着,此时亦手足无措起来。
“我怎么飞起来了?何事起于肘腋之间,使我不能知之?”
张洛自向舵室寻去,猛觉天鲲上地动山摇地一震,未及惊讶,却觉脚下一轻,好端端踩在地上的双足,不知怎得竟凌空提起两三尺,下意识一抬头,险些让廊顶碰到脑袋。
“此间定是起了大变故,我要赶快了。”
那少年见手足无着落之处,索性使起泅水的姿势,凭空向前游去,三拐两绕,竟真到了舵室门前,半塌的闸门,似被开了一个大洞,伸头向内看去,又是一个极大的洞。
“好家伙!怎得给舵室改了个露天的?”
张洛正自讶异,不觉浮在当空的身子,不知被何处生起的一阵力气“叭”地按到地上。
“好重的一下,几可与芳晨掴得那掌相比!”
张洛捂了捂脸,忙从地上爬起,轻轻一推那半塌的门,便听“咚”的一声闷响,半尺厚的门板,猛地砸在地上。
“真乃大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见小半个舵室化作极大的口子,四面八方,横七竖八地倒拦着残柱铁石,井然有序之象,此刻荡然无存,唯余舵室当中的蓝色大光球还闪耀着光芒,所罩琉璃,亦一发破碎了。
“铁师爷!帅爷!诸位将军!……”
张洛喊了半晌,终是不见人应,正欲离去,远远瞥见一片白衣蒙尘,却在一片死灰中明晃晃的,忙去看时,便见一片废墟中隐约压着个六尺人影,碎铁残块,一条一块地将她压在里面,独余一截白花花的小臂露在外头,
“明弟……”
张洛强忍心中凉意,轻声呼唤,但见玉手微微一颤,忙去搬开障碍,果真便是那妖主,紧闭双目,再叫几声,终不听她应。
“还有鼻息……”
张洛伸指探鼻,见那妖主呼吸均匀,终放下心来,打横抱起涂山明,忙欲向舵室外走去。
“站住。”
又是一阵熟悉女声传来,张洛心底,登时又凉了半截。
“把我女儿放下。”
张洛转头,见女尊一袭紫衣,登时两腿发软。
“娘也!她是玉门……”
张洛旋即明白状况,撑着胆怯,巧做笑脸道:
“这不是师尊嘛,多日不见,师尊修为愈发高深了,哦,当然,更漂亮了……”
“少同我油嘴滑舌,快放下我的女儿!她要和我走,不会同你们一道送死的。”
“哪个是你女儿,你又不是苏妲己。”
张洛丢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嘲讽,便作充耳不闻般向外逃去。
“哪里走。”
那少年未及抬腿,便觉后心被人猛地一提,低头一看,便是又到了当空。
“哦,我想起来了,你……你不会碰巧就是袁师兄的徒弟吧……正好,跟我一起走吧!”
那师尊提着张洛正欲离去,却见那少年急中生智,含了一口唾沫,突地朝玉门脸上淬去。
“大胆!”
天人之身,最见不得秽物,惊吓恶心之余,下意识将张洛猛地撇开,伸手要从怀里去抓手帕,只摸到一团细腻肌肤而已。
“师尊,你身段儿不错!快赶上我的大姨太了!”
玉门忙用手揩掉脸上唾沫,急挣开眼,只见那少年正一手怀抱涂山明,一手挥着一只紫色肚兜,挑衅似的摇来展去。
玉门胸前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四尺大乳,木瓜般形状,两个奶头,鲜红地招摇。
对于一门至尊,如此豪乳,公然露出,实在下流。
“啊!”
但见玉门雍容失色,不及遮乳整衣,便见张洛抱着涂山明将要跑到舵室外。
“你休走!”
那师尊施展法力,少年身子,又被凭空拎起,却见那少年不怕反笑道:“师尊,施法可以,别把奶子露出来!否则一门至尊,少年面前袒胸露乳,如此为老不尊之事传扬出去,我失节事小,您丢了面子事大呀!”
张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亦不知自己的胆子究竟是豪胆还是色胆,或许是一种极超然的豁达吧。
“你个小淫贼!我非杀了你!”
玉门羞极成怒,欲遮大乳,法力便施展不出,欲展法力,却无法不分神去顾体统,来回拉扯数合,终见那师尊暴怒道:
“泼贱淫贼!看我杀了你!”
张洛但觉一股劲力猛地子背后掀来,躲闪不及,便遭劲力猛地扬起,怀抱妖主,正撞在舵室中央悬浮蓝色光球的圆台边,那师尊整罢仪容,面带极怒,“倏”地迫至切近,张洛见状,忙依托圆台与玉门周旋,腾挪之间,顿觉臂上一阵凉意袭来,后竟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咚”地跪在圆台边。
“庸医着实害人!刚缝的线,这便开了。”
张洛抬起胳膊,臂上伤口,血流如注,不觉间俱淌进悬浮光球的圆台里,竟一发飘摇而起,滴滴血珠,缓缓向蓝色光球中涌去。
蓝色光球,渐渐染成一抹霞色,旋而流转,渐渐加快,嗡鸣之声,渐渐大作,霞色光球,亦渐转渐速。
“怎么可能……”
玉门神色,骤然大变,一对秀目,紧紧盯着张洛。
“不会的,不会的……”
玉门神色大乱,口中喃喃,飞身撤出天鲲。
“旋齿人的血……务要尽数抹杀……”
无数散发金光的手臂,复自天尊身后捻起神威咒印,登时金光大作,神威之力,没有一丝犹疑地击发而出。
“嗡……”
神威奔流,带着一阵爆鸣,猛地击出,一阵铮鸣过去,那师尊竟愣在当场。
但见那霞色光球当中绽放出一团碧光,漫出丈余宽的巨大光球,连同张洛与涂山明,一道裹入,无上神威,却只似雨入干土,一阵轰鸣过去,竟连那光球的外表也未曾擦掉一分。
“可恶!”
玉门大怒,正欲再集神威而击之,竟不由猛然一愣。
“昭奴,罗睺……”
那师尊嘟囔一句不知头尾的话,登时化作一片金光,浮芒流影般散去。
“呼……吾真乃勇气之人……”
张洛擦了擦头上的汗,逢遇大赦,自然喜不自胜,身子却没来由一阵发虚,双腿站站,再起不能。
坠落中的天鲲,凭空绕了个圈,叶一般落在地上。
张洛怀里的涂山明猛地咳嗽几声,眼皮动了动,悠悠醒转之际,见四周一片碧光笼罩,英俊少年,一手环抱她身,一手擦着额头豆大的汗珠。
“我怎么会与你死在一起?”
少年胸怀,暖和柔软,涂山明一时竟有些留恋,遂就势将头靠在张洛胸膛之上,静静地听着张洛的心跳。
“你死了,身子还这么暖和吗?”
涂山明半开玩笑道。
“玉门走了,她似乎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张洛爽朗一笑,低头同涂山明对视之际,竟令那妖主心里乱扑扑的。
张洛心里,何尝又不觉一阵悸动?
“我们可以去北冥了……”
张洛话音刚落,涂山明眼里竟不住涌出热泪。
“真好……”
妖主的坚强与骄傲,癫狂与隐忍,霎时化作乌有。
时光似乎倒退了千年,倒退回她只是一个任由祖母爹娘,族伯兄弟宠爱的小女孩的时光。
父叔伯兄去后,她已数千年没再遇到能够保护她的男人。
涂山明埋在张洛的怀里,紧紧搂住张洛,闷声哭着,一面又止不住地笑。
“哎,对了,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张洛拿起玉门的肚兜,冲着涂山明调笑着挥了挥。
“又是你哪个相好的肚兜吧。”
涂山明娇嗔,但见张洛抖落肚兜,手上攥着的,赫然是枚刻着狐狸头的玉哨子,那是令涂山明头痛至癫狂的源头。
“我师父……也有一个玉哨子……”
张洛将玉哨子递与涂山明,豁然一笑道:
“明弟往后余生,真可如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不受羁绊了……”
张洛话音刚落,旋即晕了过去。
“兄长,兄长?来人!快来人!……”
涂山明一面猛摇张洛,一面大声呼叫,众妖魔得知妖主无事,皆山呼万岁,铁连环得知妖主无事,母鸡般跌坐在地,九只脑袋,一道垂在地上。
“有灵一族,守得云开,终见月明……我今晚非要大餐一顿不可……”
却不知玉门元神,因何原委遁去?击破空明,神威无穷的一击,为何会被张洛鲜血引出的碧色阻挡?计都之处,又有怎样遭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