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靡的心情很好。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从未如此快活。
自他记事起,他就被一股内在的紧张气氛包围着。
老娘向他念叨了无数次,他的王座,他的命运,而周围的其他人,翁归派来的管事吏,须卜家族从匈奴派来的侍女,他结婚后,岳父家陪嫁来的女官,都对他抱着尊敬而敷衍的态度。
他虽然迟钝,也能感到那一股子彻头彻尾的敷衍……
即使如今当上了昆弥,他一开始也没什么感觉,像个木偶,任人摆布。
当他第一次被那群自己从来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簇拥着,在赤谷城里召集长老会议时,他紧张的舌头几乎僵直了。
幸好,绝大部分时间他不用说话,轮到他的时候,泥靡只需要肯定国母的意见,就可以轻松过关。
而那位国母也十分知趣,在第一次的长老会议上竭力对所有人示好。
尽管黎木居公开叛卖了翁归-解忧家族,国母还是主动提出赏赐他更多的部落草场,允许他统领一部分原来由翁归直接指挥的皮甲骑兵。
当然,在长老会议上大献殷勤的老女人还不知道,唆使泥靡用那种邪恶的法子侵犯她的那个恶徒,正是黎木居……
后来,这件事被泥靡告诉了解忧,还拿来取笑了她好久。
解忧总是平静的回答:“老妾本来就该感谢黎木居长老,感谢他出的主意,让贤明智慧的昆弥给老妾尝到美妙的滋味!”
感谢?
泥靡从来不感谢任何人,即使是他一向愚孝侍奉的老娘,他也谈不上感谢。
这二十多年,泥靡只相信长生天的佑护,只相信自己的王族血统!
老娘多年念叨的须卜家族,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好运。
乌孙与匈奴大战的那一年,泥靡被翁归的亲兵看管起来,在赤谷城里的一个角落,像个灰孙子一样过了足足有好几年,最后还是汉公主发话,让他回到原来的山南居所,继续当他的牛倌。
经过了这件事,泥靡恨透了须卜家族的那群无能之辈。
对那些亲匈的破落贵族,他心里早就不买账了。
但他对那个发话放他出来的汉家女,也没有丝毫的感激!
那女人不配得到乌孙王族的感激!
回到山南,泥靡虔诚地向长生天祷告了整整一天,祈祷自己能得到王位,也祈祷翁归不得好死…… 他并没怎么多想翁归的老婆,毕竟她离自己的世界太远了,遥不可及。
说来也怪,虽然过去他见过那个女人很多次,但几乎没有想过她身为女人的美貌,更没有做过有朝一日同床共枕的白日梦。
在那些年月里,每次觐见翁归夫妇,他都是战战兢兢,翁归总是冷淡而严苛,右夫人解忧总是尊礼而矜持。
右夫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隐藏在无懈可击的礼数后面,让泥靡格外别扭,也分外惶恐。
尽管他很迟钝,也能感到,其实翁归夫妇对自己这个破落王子是完全无视的,他们的广阔世界里,有太多精彩的日子需要好好享用,也有太多风险需要认真面对。
他这个牛倌能得到的,只有最虚假的几句客套罢了……
老娘倒是经常在家里提到她,一脸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听多了老娘的灌输,泥靡也觉得翁归最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是收继了自己老爹的女人、那个汉家女解忧。
“她本该由我收继才对……”,泥靡胡思乱想着,全然不顾他阿爹军须靡死掉的时候,他还不满一岁。
最近的美好日子里,泥靡盯上了解忧的脸蛋、细腰和长腿。自己身份不同了嘛!
再说,自从翁归一命呜呼,他那个傲慢的老婆就一反常态,想方设法与自己拉关系,捧出了许多讨好的笑脸,说了不少亲切、甚至有点暧昧的悄悄话。
泥靡是脑子迟钝,但不傻。
“如今知道捧着真昆弥了?!该受惩罚的大奶婆娘!”
享受着汉公主对自己从未有过的亲热态度,泥靡的火气反而冒出来了。
男人的本能是最不讲道理的,他在第一个机会出现时,就大着胆子捏了捏翁归老婆的翘臀。
那老女人只是紧张的白了自己一眼,毫未声张。
从此,泥靡深信自己的使命,是替长生天惩罚翁归的骚老婆……
身为乌孙王族,泥靡没有得到多少甜头,繁琐的规矩却一个都不能违反。
他早早就按照贵族们的安排,娶了妻,生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瘦小的儿子,起名“细沈瘦”。
他并不怎么喜欢儿子,顺带也疏远了妻子。
他的妻子来自乌孙北部一个没落的亲匈小贵族家庭,相貌平平,持家有道,对丈夫的要求,仅仅是扮演好一家之主的角色。
即使生性刻薄的须卜兰,也对这个儿媳妇没什么怨言。
泥靡与妻子的交流一向不多,任何意义上都如此。
他一度与须卜家族送到山南的几个侍女厮混,但就连老娘,也偷偷要他警觉点,据说那帮女孩中充满了匈奴人、大汉以及翁归派来的奸细。
泥靡是一个健康的年青男人,却得不到充分的满足。
长期的心理压抑,也让他更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一切的烦恼,让泥靡的生活显得灰色。
在他发梦一般即位乌孙大昆弥后,灰色的日子开始消逝了。
翁归死讯传开的第二天,老娘就笑着提醒他,依照乌孙的风俗,他可以收继翁归的正妻以及其他姬妾,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过了两天,山南居所聚集了一群亲匈派以及墙头草,在几个马屁虫的逢迎声中,老娘得意洋洋的当众宣布,除非“那个风流寡妇”宁肯看着翁归家族衰败下去,也不愿下嫁新昆弥,否则“我们须卜家要有一个风骚儿媳妇进门了”。
不知为啥,须卜兰总是翻来覆去的骂解忧“风流”、“风骚”,所谓证据,就是翁归夫妇的子孙繁盛,解忧未满五十,已经当上了祖母。
可惜,这些角落里的咒骂,即使亲匈的乌孙人,也不大肯理睬的。
不管老娘胡咧咧些什么,泥靡感到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自己敞开,虽然他对老娘言必称须卜家如何如何,很是反感。
除了军须昆弥的血脉,泥靡是什么都不认的。
他只是不愿跟老娘吵架而已……
身为典型的乌孙男子,他对收继制度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至于解忧,她是大汉送到西域和亲的公主,是泥靡的生父、已故军须昆弥的左右夫人之一。
解忧的几重身份中,最让泥靡着魔的,却是翁归昆弥正妻的地位。
翁归夫妇在二十多年里,让乌孙变成了西域的强盛大国,把赤谷城变成西域商路的头号中心,而汉公主、翁归夫人解忧,在西域的广阔土地上,勤奋播撒了中原文明的种子。
在这一段波澜起伏的光荣岁月里,泥靡窝在山南的草场消磨时光。
虽然翁归夫妇确实一直提防着泥靡,不给他任何参政的机会,但这个神情委顿的小男人,着实也不是参政、领兵的那块料。
他自己也隐约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但这丝毫不能减少他对翁归夫妇的怨愤。
如今,翁归死翘翘了,那就让他老婆承受新昆弥的怒火吧!
让她接受应得的惩罚…… 在即位大典那天,远远看着解忧家族的一小群人混在全国来参加大典的乌孙贵人当中,显得那么暗淡无光,泥靡恨恨的想着……
过去的20多年里,在泥靡面前,翁归的老婆一直是遥远、冷淡和高高在上的,举手投足极有分寸,就连声音,都刻意保持略带温情的庄重。
泥靡对这位声名远播的女子有惧怕,也有怨恨,却一直不敢有什么像样的报复念头。
阴差阳错当上了昆弥之后,泥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必须依靠解忧的智慧,以及亲汉派的力量,否则这个昆弥是一天也干不下去的。
泥靡毕竟是军须靡的唯一后代,他虽不情愿,也从老娘、岳父等人接受了草原贵族的一点点权力斗争传统,有一定的嗅觉。
草原贵族上层的生存经验提醒他,必须尊重解忧家族在乌孙的利益。
正是这个原因,就连须卜兰也不敢反对长老们赋予解忧的“乌孙国母”尊号,以及她在长老会上享有的权力。
须卜兰默默吞下了苦果,为了补偿自己的失落,她把全部的恶毒心思,用在了插手昆弥夫妇新婚燕尔的私房事上面了……
这个时候,泥靡的动物本能不断在他体内大叫大嚷:实现这一切谋略的前提,是必须证明他泥靡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的硬汉,他必须征服那匹骄傲的神俊白马…… 只有像一个硬汉骑着她,你才能治理乌孙的贵人与贱民…… 身为昆弥,你片刻都不能离开马背…… 如果胯下的白马有任何反抗,你就用鞭子!
如果预感到她要反抗,你就用鞭子!
如果你今天的心情糟糕,就对她用鞭子!
如果你心情不错,就对她用鞭子!
……只有无穷无尽的鞭打,是那匹高头大马从昆弥那里得到的最好礼物!
泥靡很乐于听从这个声音,他认为这是来自长生天的启示。再说他恰好拥有一根上好的粗硬“铁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