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丽在医院和周向红婆媳俩闹腾完,直接回了家。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气,自己在家里摔摔打打的折腾了一阵,胡乱吃完晚饭就闷头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倒是气消了大半,又琢磨着自己这一杆子捅漏了所有的事,有些过了。
转头又一想,她们俩不仁,也怪不得自己不义,枉费这么长时间真心实意的对她们,到头来没捞着好,倒落了一身的埋怨,于是心里又很是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天天说的好听,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嗨,管他呢!听三国掉眼泪,替别人担忧有个屁用!自己挣出口饭来活着才是正道。
天儿不错,昨晚睡得也早,王雅丽简单洗了个澡,梳妆打扮了一下,直奔公园。
和老头们调笑了一阵,也就把昨天的那些不快给压下去了。
人往往是这样,心气儿一顺,就什么事儿都顺,不大会儿的工夫,她就揽到两个活儿。
虽说老头们都是颤颤巍巍,趴到身上来只勉强捅咕几下就又哆嗦着下去了,可王雅丽今天的嘴那是格外甜,哄得钱进兜也痛快。
再转悠出来她也琢磨明白了,今儿少了个抢活儿的。嘿,没了那个卖屁股的,自己倒得着好处了!
一晃到了下午,王雅丽正逛荡着呢,忽然一眼瞥见小韩从小路头上转了出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然了,小韩并不是王雅丽的仇人,她只是从他身上又想起了周向红,因此一股怒气心头起,不由胯下生醋意。
以前勾搭这小子还得藏着掖着的,搞的好像抢了周向红的生意,如今可不一样了,别的人都好说,这个常客必须撬到手。
钱不钱的倒在其次,主要是解气。正好今儿周向红也不在,估摸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得有一阵子来不了公园。
女人自母系氏族社会遗留下来的争斗之心此刻在王雅丽身上熊熊燃烧起来,把之前那点旧情焚灭殆尽。
她一扭腰,脸上挂着笑就迎了上去。
周向红是真没心情顾及这些事。
李秀玲留下的存折她终归还是动用了,没办法,总也得先把眼前这些事应付了再说。
按医院的说法,儿子这个情况很棘手。微小的出血点恰恰位于最关键的部位。
真要想尝试着通过手术来拯救他脆弱的脑部,只怕得去北京才有希望。
也仅仅只是有希望而已。目前大概率看来,他是很可能要这么一直下去了。
她木然的做着事,走一步算一步吧,人到了绝境,往往反而会平静下来,那些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坚强,不到紧要关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体会的。
至少这个家还没散,哪怕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摇摇欲坠,也还算是有那么一丝存在感的。
并且这么多年过来,她了解李秀玲。俩人如今半斤八两,可自己只要能撑住,八成她就也能撑住。
疮疤和私密都已经大白于阳光之下,还能怎么着。
李秀玲从医院出来,去了王八蛋家。
该干的活总还得干,自己家出了乱子,不能摊在别人头上。
现在老家伙身体大不如从前,俩人之间的肉体关系已经维持在了偶尔摸两把的状态上,倒是很有些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她拎着菜开门,发现对门老孙头也在,打了个招呼就去厨房忙活起来。
老孙头名义上是来看望王八蛋的,毕竟对门住着,平时也算是见面能聊到一起去的老伙伴,正襟危坐,谈笑风生,只是用一辈子练就的功夫掩盖着偷偷瞟李秀玲的余光,着实辛苦。
她几乎天天来,一个老头子的家,又哪有那么多的事可做,因此只忙了一会儿,王八蛋就喊她坐下歇歇,喝口凉茶。
心累牵着人打不起精神,身体的疲惫也愈发明显,都是混熟了的,李秀玲也就没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来。
俩老家伙都是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察言观色都成了本能了,只一打眼,就看得出来她心事很重。
王八蛋碍于老孙在,也是知道李秀玲的底细,因此就没张口,只想着等没人了的时候再问。
没成想老孙偏偏自来熟,两句话没说上就以一个长辈的语气关心起她来。
他也是垂涎这女人久矣,奈何平时顶多有个在楼梯间里见面打招呼的机会,今天难得能套套关系,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困苦时有人关怀,后半夜有人谈心,喝多了有人呵护,这大概是所有女人心理最脆弱的时候。
李秀玲也是濒临崩溃的状态,这几天的坚强全是硬撑的,顺着话就把处境简单说了说。
她跟王八蛋也是老交情了,有些事毕竟不算隐私。
好在她还是清醒的,只拣丈夫病情和家里经济的事说,周向红的那些丑事一点也没提及。
中国人的古训就是家丑不可外扬,自己怎么回事,想必王八蛋还不至于和老孙兜了底,其他的,更是一点儿也不能让他俩知道。
姜毕竟是老的辣,俩老头的年龄加在一起能从同治那会儿活到现在,肚子里自然不会只装了男盗女娼。
王八蛋和老孙头一边儿劝着直抹眼泪的李秀玲,一边儿在那商量着给出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配合默契,不多时就把事情捋顺,给她指了条路出来。
当初厂子黄了,很多遗留问题都由政府接了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壮被拖欠的报销费用,再加上李秀玲被拖欠的下岗安置费,划拉一起也算不少。
这钱要是不去要,三年五载也没个准,如今既然家都这样了,总得去试试才好。
李秀玲一介女流,又只是个小老百姓,紧要关头就别顾及什么脸面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是正理。
嗐,如今这帮当官的,你要不跟他撒泼,他就他妈的跟你耍无赖,比的就是谁脸皮厚。
你就一个女的你怕啥,他好歹还得考虑事情要是闹大了,甚至捅到了上面,对自己不利。
会哭的孩子才能有奶吃!老孙头盯着李秀玲的胸谆谆教诲。
俩老头说的对,自己的利益需要自己争取,不然光是等着,只怕等到花儿谢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只是李秀玲虽然这几年在社会上也算浮沉挣扎,于撒泼耍赖这一套却实在是不甚擅长。
以前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年轻脸皮薄,生活里也用不上这些。
后来更是入了舞厅这行,整天赔笑脸伺候人的活儿,因此到现在竟然愣是没有什么经验。
到底还是王八蛋提醒她,教她带上周向红。
老人嘛,有些时候可能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来,虽然周向红算老人也是有些勉强,但管他呢,能达到目的就好。
老孙头更是在旁边帮腔,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去托托关系,双管齐下,保不齐就有一边奏效了呢。
李秀玲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没下定决心走这一趟。
中国人自古便有民不与官斗的想法,无他,实在是官僚体系根深蒂固,以老百姓的身份去抗衡,困难重重。
王八蛋和老孙头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事儿说到底他俩也只能是个辅助,不能架着当事人硬上。
好在还有老孙头这边的路子走,李秀玲也表态了,如果他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实在没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商议定了,李秀玲做了午饭,王八蛋做东,留老孙头在家吃了口,算是帮李秀玲尽点感谢。
但大家都不是傻子,无利不起早,老孙这么主动,自然不是因为侠义热血。
李秀玲也是心里有数,他平时看她的眼神,自己再熟悉不过,但凡换个舞厅的场景,这老东西只怕早就扑上来上下其手了。
可如今有求于人,甭说是让他看看,将来真要是事办成了,恐怕还得照着当初感谢王八蛋的路子走。
走就走呗,她在这方面倒是不怵,跟谁睡不是睡,终究好处还是自己得了。
王八蛋对此也心知肚明,老孙头这个人,别看平时满嘴仁义道德,肚子里满满的都是下流龌龊。
他倒是隐隐有些心里不忍,还在盘算着将来李秀玲真需要感谢他的话,怎么能想办法帮她转圜一下,最好是能用钱啥的就搞定。
他也是这段时间被李秀玲照顾的,对后者动了些真情实感,倒是忘了自己当初帮忙办事时,是怎么要求人家报答的。
收拾完李秀玲急匆匆的走了,如今家里这种情况,对金钱的需求不减反增,自己该干嘛还得干嘛去。
不过圆形广场她是不打算再去了,一来这几天她身心疲惫,本来也对那里没什么好感;二来听说现在风声又不紧了,她来的路上呼了琴姐,说是舞厅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终归那里的环境她还熟悉些,于是决定下午回去看看,人毕竟不能闲着,会被想法拉垮。
医院她暂时不想去,见了周向红尴尬。
真要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也能打电话来通知自己。话说回来,存折都放那里了,如今还能有什么比钱更要紧的事。
舞厅一切照旧,只是灯比以前亮些。
正经舞池四周围了一圈人,看里面的跳舞,黑灯那边就稀稀拉拉,天花板上几个明显是新安的红灯,虽说照不亮整体环境,可也一眼就能看个差不多。
里面也有几对搂在一起跳舞,但李秀玲一眼就能从姿势上看出来,那几对男女只是贴在一起而已,全无过分的举动。
看来这波整顿的风潮还没彻底过去。
她倒也没太在意,自己本也没什么心情直奔主题,只当是缓缓了。
更衣柜里的衣服当初没拿走,一开门一股霉味,反正今天也用不上,晚上带回去洗洗吧。
她就穿着来时的一身下了场,转悠了一会儿正好看见琴姐送一个男人出舞池,于是等她转回来了,俩人站在角落里唠了一气儿,这才得知,离全面放开也就没多久了,老板上午刚放的话,说是这个周末就恢复常态,想必是得了上面准确的消息。
正经舞曲跳起来零零散散,就这么挨到了三点多钟,李秀玲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和琴姐她们打了个招呼,抬脚就走。
周向红还在医院陪护,她左思右想,再有隔阂和尴尬,自己也不能不闻不问,说到底这事没伤害到自己,纯粹是破坏了家庭气氛。
她回家熬了个粥,又简单弄了点菜,拿保温盒装了送去医院。
周向红挺意外,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感激、羞愧还是别的什么。
李秀玲也没多说什么,简单问了问大壮的情况,又和周向红约定自己早晚来给她俩送饭,就说要接孩子,走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松动了婆媳之间紧张僵化的态度。
四天后,大壮回了家。
再在医院住下去也没意义,而且花销不小。都安顿好了之后,婆媳二人不得不坐下来正经的沟通了一下。
李秀玲坦白了自己在舞厅究竟都干了些什么,说的有些婉转,但该说的基本都说明白了。
周向红则隐去了胖子折磨自己那段,只把这笔债务的来龙去脉给李秀玲仔细的讲了讲,说自己迫于无奈,又深怕连累了她,这才不得已舍了脸去公园当“老头乐”。
事已至此,起码弄清了婆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歪心,李秀玲也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周向红也认了,儿媳妇卖身,原本她这个当婆婆的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可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谈什么无论如何。
李秀玲提出要替她担下这笔债务,被她拒绝了。
周向红是已经把心沉到底了,李秀玲对这个家,实在做的已经够意思到了极点,再因为自己去更加的沉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反倒规劝李秀玲,自己无所谓了,大不了多卖卖力气,尽量扛起家庭经济的压力,让她从那个泥坑里爬出去,做点正经营生。
婆媳二人唠了很久,从相互戒备到争执而后又抱头痛哭,再到长吁短叹,宣泄和劝慰到最后,谁也没有劝动谁。
俩人都清楚,这些互相劝慰的话有多么的苍白无力,如今的生活,共同面对只怕都艰难得很,更别说要一个人去承担。
沉默为这场对话画上了句号。
就这样俩人零零碎碎的掰扯了三天,结果是心里都有了数,明天只怕还会一切照旧,这是一种没有选择的必然,摆在自己面前的唯有低头妥协和默许。
婆媳终究不欢而散,心里的芥蒂就算勉强打开了,但情感上的沟壑依旧难平。
因此尽管这些事不再被提起,可二人之间却保持了别扭且冷淡的状态。
抽子筹备着重新抵达公园战场,李秀玲再次于舞林现身。
只是这一次,王雅丽与其二人形同陌路。
婆媳俩上下楼,难免和她碰过几次面,但彼此都视而不见。女人心,海底针,对于男人是海底,对女人,则更多的是针,这是天性。
李秀玲没什么特殊感觉,只是纯粹的见不得王雅丽,在她看来,自己家最近的状况无一不和她有关,又无一幸事,自然而然对她失去了好感。
而王雅丽和周向红之间,其实多少还有着那么一点点过往积累下的情感在,可面子上也都抹不开,前者记恨后者薄情,后者埋怨前者嘴大。
因此两人只在对方身后才会闪烁着目光,欲言又止,当面却都保持着冷漠的神情。
这种相互之间的敌视甚至连外人都能看出来,跟在王雅丽身后的老头满脸诧异,进门后一个劲的问:“哎,刚才那不是抽子吗?
你俩不是一伙的嘛,怎么的,我看刚才……”
王雅丽没好语气的回答:“瞎打听什么,谁跟她是一伙的!”
老头毕竟不是记者,缺乏挖掘新闻素材背后的真相的好奇心,于是安下心来,只顾在王雅丽身上探索,也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儿子如今比从前还不需要人照顾,周向红几天就摸索出了规律,发现自己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大增加。
但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她,之前出去赚钱,主场可是王雅丽借给她的,如今二人闹掰,这场地问题就没了解决办法。
打死她也不敢把男人领到自己家里来,这几天她和李秀玲始终保持着平淡得过分的状态,后者默认了她的行径,不代表能够接受让自己的家变成淫窝。
李秀玲自己也都干了这么久了,不也一直是在外面活动嘛。
话说回来,她自己心里这道坎也过不去,儿子毕竟还在家里躺着,虽说形同植物了,可难保意识还是清醒的,这要是让他听见了,自己这个当妈的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死了之。
再说孙女也天天生活在这个环境里,万一哪里弄得不干净了,可了不得。
但钱不能不赚,眼下是为了还债,今后还得生活。
思来想去,她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走一条以前自己完全不敢想象的路。
其实也没什么不敢想象的,无非是不要脸和更不要脸而已,都走到今天这样了,再多迈一步又能如何。
眼看天气不错,她终于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直奔公园。
公园里一切照旧,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保持着招嫖圣地的状态。
周向红轻车熟路,从北门进,顺着路溜达。
树林边支起来的按摩床又多了一张,两张空着,另外两张旁边坐着女人,看样子暂时没什么买卖。
她定了定神,绕过去之后,从树林边缘一处稍开阔的地方走进去,地上有草,却也隐隐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前面的树丛里传来一点忽隐忽现的人声,周向红凭借着自己以前对树林的大致印象和判断,小心翼翼的慢慢往前挪着脚步,顺着那些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分辨出来的小路,绕过大树和高低不齐的草丛,直到前面树木忽然一稀,隐隐约约露出中间一片算不上完全空阔的空地,才停下来,把身体隐藏在树后,屏住呼吸向里面偷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