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院所生活的时候,由于面对着许许多多本就比普通人更加强壮的魅魔,所以还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随着现在回到了人界,郑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几乎完全异于常人了。
不论是跑步的速度,还是肢体的力量,在夜晚搜猎那些魅魔,或是从窗外翻入,或是从楼层跃下的时候,都让郑烨更加明显地感觉到,在亚当斯之石的力量下,自己的体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自然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在这样的力量之下,他并不需要担心撬锁的问题,可以直接从不高的楼层爬上去,翻越到那些魅魔所在的房屋当中。
但是在这些之后,郑烨也不得不去考虑,现在的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融入到曾经原本的生活当中。
除了因为专业认定和职业固化,以及在一些严重性比较高的性爱对决中因为欲望能量消散而死的类别以外,魅魔似乎并没有死亡的概念。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维尔莉特保持着生命链接,还有亚当斯之石碎片的自己,似乎也已经从生老病死的困扰当中解脱了出来。
自己不需要担心寿命的问题,哪怕是周围的同龄人都已经年迈体衰,他依然还能够如同现在一般,保持着年轻的状态。
那么这样的他,还能够和普通人交往么?
这样的他,在度过了十几年之后,依然还保持着原本年轻状态下的他,还能够继续和那些人们在一起么?
他与维尔莉特那格格不入的年轻,只会引来周围人的揣测和怀疑,最终在各种各样的流言下,不得不离开原本的地方,去居住到一个远离常人的地方。
原本的家,迟早会消失不见,就连这片陵园,或许也连百年都无法坚持住,便被改建成某种其他的建筑。
终有一日,他能够在人界所作为念想的人与物,都会彻底消失在眼前,成为烙印在记忆的深处,一点一点泛黄的痕迹。
到了那时,自己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再回到这片人界的意义。
哪怕是没有与魅魔的战斗,没有与勇者的使命,他也已经无法重新融入到原本人界的社会当中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淫界反而变成了更适合他这样异样存在的地方。
他已经回不去了,他的身体,他的精神,都已经不再是原本尚且还是普通人的时候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现在,以及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尤莉亚曾经说过,因为亚当斯之石力量的残缺,他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基本也只能够对于魅魔这种类似于能量的形式所存在的生物造成伤害而已。
但是在与露维娜和露娜的战斗当中,自己所变出来的武器,也已经具有了实体,非但能够斩断她们的丝线,甚至还能以洞穿自己身体的形式固定下来。
而在被露维娜束缚的时候,自己更是将火焰这种能量一般的东西创造了出来,将身上的蛛丝点燃,从而挣脱了出来。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早就已经偏离了曾经尤莉亚所告诉自己的解释。
是因为自己的熟练程度提高了?还是因为尤莉亚自己有所疏漏?
他不清楚这样的变化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不清楚这样是好是坏,甚至连这件事情,他都不敢去告诉尤莉亚。
虽然看起来是统一战线,但是尤莉亚,始终是一名魅魔,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底细就这么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就像是这一次,她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学院,而回来时一身伤的样子,也并没有告知自己。
她是去做什么了?为什么去做?如果是和魅魔战斗的话,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她究竟是真的单纯觉得没必要告诉,还是在背后隐瞒着什么?
郑烨不清楚,所以他始终,都对此抱有着一丝警惕和怀疑。
但是,不论尤莉亚是否有其他隐瞒也好,未来是否要与她战斗也好,自己已经无法再彻底回到原本人界平静的生活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哪怕已经脱离战斗的命运,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自己,也融入不到人类的社会了。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会允许自己就这样放弃原本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和维尔莉特在一起,如同逃避一般,在无人所知的地方继续生活。
否则的话,他不过只是个爱上了魅魔主人,忘记了父母的死,背叛了人类,将那些所发生着的令人家破人亡的一切都蒙住眼睛不去看,自欺欺人的奴隶而已。
所以,他已经注定地,必须要走在这条道路上了。
他并不后悔这项选择,但是,他也无异于背弃了父母对于自己那平平安安生活的祈愿。
轻轻蹭了蹭眼角溢出的一点点液体,虽然在寒风的吹拂之下,那一次水痕让眼角感受到了被刀割一般的刺骨凉意,但是郑烨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没事的,爸,妈,你们的儿子并不是一个人,还有维尔莉特在帮助着我呢。”
“没有她的话,恐怕我早就已经要疯掉了吧,所以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所以你们在下面,一定不要太担心我啊,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维尔莉特的。”
“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就算是你们的石碑已经随着时间而消逝,我也一定会记着,是你们生我养我,将我培养长大。是你们付出了生命救下了我,才让我能够像现在这样一直活下去的。”
“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所以,就算是有朝一日,我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你们坐着喝酒了,也不要感到寂寞啊。”
“你们的儿子只是,在和他的伴侣过着新的生活呢…………”
看着面前那两幅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郑烨也轻声地呢喃着。
“抱歉,跟你们发了这么多的牢骚,爸,咱们接着喝吧。”
随后,他也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将酒壶拿了起来,在已经完全在那寒冷的温度下,让杯底残留着的一点点酒水变成了冰碴的酒杯当中重新续上了带着微微果香的液体。
“放心吧,知道你难道喝一次,这次我带了不少来着,咱们爷俩尽情地喝个够。”
“妈你也不用担心,我现在的身体好得很,真拼起酒来,反倒是我爸得先醉倒下去还差不多。”
他笑着说道,也将那澄澈的液体一饮而尽,朝着面前中年男子的画像晃了晃。
“怎么样?爸,虽然形式不太一样,但是我这样,也算是成了一个超越了你,有出息的小伙子了吧。”
“和你那些以后下去的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可要好好地跟他们炫耀一下啊,你的儿子没让你们失望,正在做着拯救他人的事情呢。”
液体再一次泼洒而下,让那些原本在植物上面结冰的液体重新融化,再一次渗入到了冰冷的土地当中。
“还有妈也是,你儿子可是有了一个这么好的伴侣了哦,其他家的孩子恐怕,都没有我这种福气了吧。相信到时候,一定会让其他人都羡慕你们的。”
“放心吧,我们都很好,家里也都已经打扫过了,虽然以后可能没那么多机会了,但是今年,我和维尔莉特会在家里好好陪你们一起过年的。”
“春联什么的也已经买回来了,我们会好好地贴上的。用不着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贴个春联肯定是没问题的。”
“还有年夜饭,我们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虽然维尔莉特的饮食有点特殊,但我肯定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儿媳妇的。她在咱们家的第一次过年,我肯定会好好安排的。”
“所以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在下面多享受一下安宁,不要在为我们的事情担忧劳累了。”
“爸,你在下面也要多照顾照顾我妈,别再惹她生气了,要是我妈生气了,托梦找我抱怨了,我可不会饶过你的哦,下回我连酒都不给你带了。”
郑烨的声音,不断地传了出来,或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或是一些与他们有关的事情。
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他来说,哪怕是丝毫无关的小事,都是想要和他的父母所倾诉的话语。
只是随即,一抹突然从脸上所传来的凉意,也让郑烨的表情顿时一愣,不由得微微地抬起头来。
在那一片阴沉的天空当中,小小的白点,也开始缓缓地掉落了下来,在半空中飘摇着。
“呵,预报还挺准的,居然真的下雪了啊………”
那副景象,也让郑烨不禁轻笑了一声,再次拿起了重新倒满的酒杯,在两个玻璃杯上各自轻碰了一下之后,将里面的液体饮入喉咙。
“这种景色,老爸你的兴致估计又起来了吧。”
“没事,你儿子今天就陪你一起喝个痛快,喝到咱们爷俩彻底尽兴为止。”
郑烨笑着说道,一边继续端着酒壶倾倒着液体,一边一杯又一杯地将它们灌入到咽喉当中。
而他那些止不住倾诉的话语,也与酒杯的轻碰与液体溅落在地的声音,一同在寒风的呼啸当中响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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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伴随着小跑的动作,围着一条深红色围巾的少女,也匆匆地跨过了阶梯,从那巨大的石牌坊当中穿过。
在那两条被黑色的厚重棉袜所包裹着的大腿动作之下,在鞋口处围了一圈绒毛,看上去十分温暖的雪地靴,也随着她的脚步与带上了点点湿润和雪花的大理石地板相碰,发出了略有急促的脚步声。
在她的手中,也拿着一把撑开的折叠伞,将那些从阴沉的天空当中所洒落下来的雪花挡在了伞面上。
只是,不断吹过的寒风,也令那把伞不断地摇晃着,让少女不得不紧紧地抓住了握把的部分,避免它被吹落到地上。
而在那微微的用力之下,她在小跑的过程当中所张开的樱桃小嘴呼出的白雾,也更加急促了一些,不断随着冷风的刮过,从她的脸颊边消散开来,令那在严寒之下变得红彤彤的脸蛋显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她在空荡荡的陵园当中奔跑着,直到跑到了一条小道之间的时候,才开始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左右环顾着。
“哥…………”
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呼唤,然而一只白皙的手掌,却捂在了她的嘴巴上,让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那条胳膊的主人。
那是一个拥有着一头紫罗兰色长发,在严寒的天气当中,却仅仅只是穿着一件轻薄的高领毛衣,将那胸前的丰满曲线完全显露出来的少女。
似乎是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的缘故,在她的头顶上有着些许的雪花,让原本秀丽的紫色点缀上了晶莹的白点。
而此时此刻,那名美丽的少女,也捂着她的嘴巴,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她那娇嫩的樱唇前面,朝着自己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在发现女孩老实下来以后,她才将手放了下来,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地指了指。
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个女孩也终于看到了在远处一排一排的墓碑当中所趴窝着的身影。
在他的身上,正盖着一层白色的棉衣,就好像是被子一般,将那些从天空当中所飘零着的雪花阻隔在了外面。
而他似乎也没有丝毫地察觉,只是静静地将上半身趴在了那尊石台上。
在他的身边,酒杯依然倾倒在了地面上,正随着呼啸着的寒风左右摇晃着。
他闭合著双眼,似乎是已经陷入了沉睡一般,正均匀地呼吸着,让口中所呼出的温热的蒸汽升腾起来,被那寒冷的烈风所吹散。
明明是冰冷的岩石,然而俯卧在了它上面的青年那张晕熏熏的睡颜之上,却露出了无比恬静而又安心的表情,宛如被父母的怀抱所簇拥着的婴儿一般,显得静谧而又舒适。
那呼呼吹过的寒风,就好像是在被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般,令他羽绒服兜帽上的绒毛不断摇晃着。
而在他的眼角上,那一抹微红痕迹上的湿润,在从天空当中所飘落的雪花之下,也已经无法辨认其究竟是雪花所融化的水珠,还是从眼睛当中所流出,尚未彻底干涸的泪水。
世界变得安静了起来,唯有冰凉的雪花,依然还在不断下落,将世间的一切都染上雪白的痕迹。
那就像是一床棉被,盖在了大地之上,为生灵们送上了片刻而又宝贵的歇息,令此时此刻的陵园当中,只剩下了长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