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请您护佑您纯洁的羔羊,护佑您虔诚的子民……”
高台之上,温柔又充满慈悲的祷告声如同潺潺流淌的清泉,透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奇异力量。
身着白色长袍的男人跪在神像前,一头缎子似的金发顺着背脊倾泻而下,在初晨的阳光中泛着耀目暖光。
就在他的脚下,宽阔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伏的全是民众,随着男人柔和的祷告声,轻声唱诵着赞美光明之神的圣咏。
这是翡西堡每周一次的晨祷,作为大陆上最大王国的王都,翡西堡那接近三十几万的民众中有九成都是光明神教的信众。
每一次晨祷之前,信徒们都会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即便神殿特意将晨祷的地方选在翡西堡最大的广场,但依旧架不住这片能供一支军队驻扎的阔大土地被占据得水泄不通。
与之形成鲜明比对的是广场正前方的高台,除了两个侍奉的圣童,高台之上,便只有默然俯瞰着子民们的光明神神像,和那个金发白袍的男人。
西奥多.维塞德斯。
玛格莉默默地在舌尖又回味了一遍这个名字,光明神教诺多教区大神官,统管诺多王国百万信众,他有一个响亮的称号——神选之子。
“不愧是维塞德斯大人,”玛格莉听到跪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低声说,声音里满是虔诚和崇慕,“即便只是聆听这短短一刻钟的圣音,我的心灵也得到了荡涤。”
“是啊”、“没错”……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周围信众的认同。
荡涤……吗?
玛格莉想,自己是绝对没有这种感受的。
她不是光明神教的信徒,也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神明,之所以每周都费劲千辛万苦尽进广场参加晨祷,不过是因为……
这时候,晨祷结束了。
西奥多站起来,转过了头。
初春的晨风还带着微凉的气息,拂过男人胸前的金发,将袍摆吹得微微振荡,直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鸟,又好似降临人间的圣徒。
他擡起手,修长手指打理着被吹乱的额发,指尖掠过那如同神明雕就的俊美五官,朗眉之下,双瞳仿佛两块夺人心魄的红色宝石,深浓的瞳孔正中,又好像有金色隐隐透出。
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但每一次目睹,都会让玛格莉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究竟该是何等的眷顾,才会让神明创造出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神选之子,神选之子……也只有在此时此刻,玛格莉才能理解这位大神官为什么会被如此称呼。
假如这世间真的有神,那祂派下人间的,必然就是西奥多这样的人吧。
远处,大神官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缓缓步下高台。
人群开始像潮水一样向他涌去,虔诚的信徒们欢呼着、哭喊着,甚至是跪下来亲吻他的袍脚,而西奥多脸上那温柔慈悲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他躬下身,耐心地扶起跪在地上的每一位老人。
他弯下腰,给每一个孩子送上真挚的祝福。
不管在他面前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是珠光宝气的贵妇,他的宽慰与低语都将其一视同仁。
“维塞德斯大人!维塞德斯大人!”玛格莉混在人群中,拼命朝处在漩涡正中央的男人伸出手,“请您……请您给我一个小小的祝福吧!”
在光明神教的传说中,若身具圣仰之力的圣徒与信众有过身体接触,那么他将得到神明的祝福,一整年都会运气很好。
玛格莉不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她竭尽全力地朝前挤,不过是想触碰到那个男人罢了。
但直到西奥多离开广场,她始终还是没有如愿。
“唉……”少女正了正被挤得歪歪扭扭的衣领,鞋子挤丢了一只,帽子也不见了。
整整一年,每周她都会来参加晨祷,距离西奥多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差点碰到了他的袍角。
以他们之间身份的云泥之别,最近的距离,恐怕也只有在广场上这竭尽全力的一点触碰了。
西奥多一离开,不多一会儿,广场的人群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玛格莉趿拉着步子往回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大汉。
对方显然是个脾气火爆的家伙,正准备破口大骂,看清玛格莉的模样后,连忙嫌恶地退了几步,骂骂咧咧地转身便跑了。
“嘁。”少女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轻响,下意识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的头上!”路过的小女孩惊异地指着玛格莉的脑袋,立刻被母亲捂住嘴巴,慌慌张张地拉走了。
“该死!”被小女孩的话音吸引了注意,看向玛格莉的人越来越多。
她擡起头,恶狠狠地环视一周,人们顿时纷纷躲闪。
“恶魔,那不是恶魔吗?”
“天哪,如此肮脏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可怕了……”
恐慌与嫌恶像四散的涟漪,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广场。
原本玛格莉的附近还站着几个路人,此时也都慌不择路的匆匆逃开。
“胆小鬼,”在这些嘈杂的议论声里,少女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上城区的人果然就和小羊羔一样,贫民窟的那帮混蛋可是会对着我吐口水的,怎么,”她的视线落在一个一直在偷偷看她的青年身上,“没见过恶魔吗?”耀阳之下,少女刻意露出的两颗虎牙似乎泛着锋锐的冷光,她脑袋上长着两只小小的黑色尖角,配上她过分艳丽的样貌,透着奇诡的美感。
“啊……啊!”那个青年顿时被吓得惊叫一声,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哈!”玛格莉高声大笑了起来,用来遮掩的帽子被挤丢了,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她索性旁若无人地露着自己异于常人的尖角,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坦然而行。
至于那些窥探与咒骂,对她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她反而觉得好笑。
只敢在背后议论,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这些人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一路走回贫民窟,议论玛格莉的人也渐渐变少。
甚至还有个躺在墙根下的流浪汉见到她,嘻嘻笑着露出一口烂牙:“哟,小杂种回来了。”
玛格莉笑着咧咧嘴,飞起一脚踢在那流浪汉的肚子上:“维克多,老汉森没告诉过你,嘴贱的人会死的早吗?”她一面说着,一面恶意地使劲踩着维克多的肚子,直到这个流浪汉嗷嗷嚎哭着求饶,才气定神闲地放过了他。
目睹了这一幕,街边更是没有人愿意理睬玛格莉。
恶魔虽然少见,但这个心狠手辣的女混混从小在贫民窟混到大,住在这里的人谁不认识她。
倒是几个熊孩子跟在玛格莉后面,参差不齐地唱着很早以前就流传的歌谣:“小恶魔,头长角,父不详,母病倒。吃人肉,喝血汤……”
砰的一声关上门,把那些烦人的歌声隔绝在外后,玛格莉才疲惫地瘫在了椅子上。
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就是她的家了,屋里黑乎乎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在大清早,也看不到一丝阳光。
出身贫苦、无亲无故,母亲在她只有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到现在,这就是玛格莉,这个悲惨少女的人生。
叶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对于再次回到曾经的任务世界,她并没有感到多么吃惊。
这次的宿体是生活在维森大陆诺多王国的玛格莉,而就在隔着一片汪洋大海的尤塔大陆,则有着另一个同样也叫玛格莉的少女。
不同的是,那个玛格莉是个天才又废柴的魔法师,这个玛格莉——少女露出苦笑——是一个半魔人。
一千多年前,曾经是恶魔肆虐的时代。
那些来自深渊地狱的生物有着强大的实力和残忍的手段,他们侵略人类的家园,直到三百年前才被光明神教赶回地狱。
但仍旧有一些恶魔留了下来,他们隐藏在大陆,有的甚至和人类结合,诞育了后代,玛格莉就是恶魔与人类生下的孩子。
她的母亲是个普通的药剂师,父亲则是恶魔。
正是因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玛格莉的头上才有两只独属于恶魔的黑色尖角。
身上流着被人类仇恨的血液,打从玛格莉记事起,杂种、恶鬼……种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就一直伴随着她。
语言是最无用的东西,但也是最伤人的东西。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磋磨中,玛格莉在社会的最底层摸爬滚打,竟然奇迹般的长到了十六岁。
她早已练就了坚若磐石的心灵,被欺负、被侮辱,甚至是被虐打,对她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她触动……少女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中,摩挲着那只精致的小瓶子——就只有那个金发白袍的男人了吧。
“维塞德斯大人……”即便是在无人之地,提到那个男人时,出于自卑,她也不敢直呼其名。
玛格莉知道,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执着,不过是可笑的痴心妄想,“笨蛋。”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正打算站起来,破旧的木门被敲响了。
“谁?”贫民窟里,没有人会主动敲响这扇门。
屋外没有人应答,玛格莉怀疑是那帮熊孩子在恶作剧。
她皱起眉,刷的一下拉开门,正准备将那几个臭小子教训一通,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