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春风拂面万马喑

客店储备的柴草被马贼们翻出,一捆捆堆放在店房四周,松明火把挑起,外间众匪面上狞笑清晰可见。

“都是你乱出主意,要依我说丢了银子跑路,何至于此!”慕容白也知情势险恶,无计可施下对丁寿发起了脾气。

“这些马贼来去如风,二爷马快定然可以逃出,你们这些人有几个能活的?”

一句反问让慕容白闭了嘴巴,丁寿还不满意,事到临头找人背锅向来是丁某人的专利,几时轮到你这不分尊卑的黄毛丫头了,正想摆出长辈派头再教训她几句,猛擡头发现另一人也神色蹊跷。

“杜姑娘,你脸色不好,可是有心事?”

杜翩翩身子一震,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公子多虑了。”

“多虑没有坏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么,咱们现在命悬一线,杜姑娘那紧要物件藏在哪里总该说了吧。”丁寿意味深长一笑。

“公子这话何意?”杜翩翩闻言一呆,转瞬笑语如常。

“杜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姑娘去而复返,该不会只为了给我等报信吧?”

“那依公子说,小女子还有他意?”杜翩翩媚眼斜挑,秋波荡漾。

“该说是‘执意’才是,谢自伤要找的东西,怕还在店内吧……”丁寿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杜翩翩笑容转冷,“小女子不过念着方才公子援手之恩,冒死报讯,不想却为人所疑,看来这好人实在难做。”

“杜姑娘好人难做,丁某可不愿到死还做个糊涂鬼,姑娘不妨开诚布公,说个……”

丁寿话未说完,慧庆突然沉声道:“外面开始放火了。”

几人低呼,齐齐抢到门前,见外面火光四起,诸多柴草已被点燃,滚滚黑烟向店内涌来。

“该死!”杜翩翩低骂一声,蓦地便要冲出,被丁寿一把扣住香肩。

“你疯了,这么窄小一个门,几百枚暗青子打过来,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我……”杜翩翩狠狠顿足,计无所出。

“大和尚,你怎么看?”这俩小娘们是指望不上了,丁寿把希望寄托于还能保持镇静的少林和尚。

“情势虽险,但只要前面冲出的人能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后继者尚有几分生机。”

“大和尚是想拼人命,”丁寿扬眉,“不知觉得谁先出去合适?”

“施主一方人数最多,大可试上一试。”慧庆说得面不改色。

让二爷手下白白送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丁寿皮笑肉不笑道:“大和尚客气,佛家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依我看还是……”

“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既然施主主动请缨,贫僧敢不遵檀越舍己宏愿。”慧庆突然接口,将丁寿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

马勒戈壁,死秃驴敢阴老子,丁寿当即要翻脸。

慧庆突然面色凝重,“听!”

“听什么?!”丁寿没好气回了一句,见慧庆神色不似作伪,也收摄心神,屏息静听。

“有马队在靠近?”丁寿惊疑。

“距此不到五里。”慧庆沉声道。

一匹、两匹、三匹……丁寿侧耳分辨隐隐传来的马蹄声,“共有三十七骑。”

慧庆点头,认可他的判断。

“你们在说些什么?”慕容白惶惑问道。

“长耳朵自己听。”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二爷现在可没心情答疑解惑。

了不起么,慕容白菱唇微扁,白了他一眼,待看一旁竖着耳朵一脸疑惑的杜翩翩,慕容白心情不觉好了许多,有心和这狐狸比上一比,当下运气倾听。

不多时,慕容白果然听见东南原野中传来隐隐马蹄声,若断若续,却分不清数量,暗道这恶徒内力果然深厚。

此时外面火光更旺,幸好客店是由黄土所砌,暂未引燃,可店内黑烟越聚越多,呛得人难以呼吸。

“卫帅,怎么办?”郝凯捂着口鼻过来询问。

“大人,如今烟尘蔽目,外间人同样看不清楚,不若由属下的人冲上一阵。”于永也打算豁出去了,前提是不含自己。

“咳……且等等,还有一波人未到。”丁寿可不想贸贸然冲出去,再被后来的马队给截胡。

“还有谁来?”郝凯瞪大牛眼问道。

“来了来了。”杜翩翩惊呼。

莫说杜翩翩,店内外的人都已觉察,只听得东南官道上蹄声如雷,眨眼间数十铁骑如黑云压顶般从苍茫夜色中席卷而出。

马上骑士身形矫健,清一色玄衣大氅,黑巾包头,鞍桥斜挂长刀硬弓,胯下坐骑俱为西番良驹,个个身高足捷,通体黑毛,人如虎,马亦如龙,虽只数十骑,气势之壮,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老徐,来的是哪一路?”没了鼻子的颜日春说话瓮声瓮气,说不出的古怪。

徐九龄不答话,心中渐升起不祥之感,手下群盗见来人气势,也面面相觑,心中打鼓。

众骑奔到近处,突然拉马止步,一字排开,不多不少,正是三十七骑,当中一骑越众而出,马上乘客疏眉朗目,举止俊雅,面对群匪淡然一笑,手按腰间,只听一声凤鸣,一柄青光闪闪的软刀已然握在手中,刀身在月色下微微颤动,宛如一泓秋水,刀身上一道鲜红血痕直通刀尖,仿佛血丝般妖异诡谲。

持刀骑士高声吟哦:“铁肩担道义……”

刷,一柄柄闪烁着青幽寒芒的长刀如林举起,斜指天际,其余三十六人朗声齐和:“快意了恩仇。”

徐九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一字一顿:“快—意—堂—萧—别—情!”

萧离刀尖前指,“杀贼!”

寒风呼啸,蹄声轰鸣,三十六骑狂飙猛进,森寒刀光闪耀苍冥。

“萧别情?来得好,省得老子去寻你,弟兄们结阵,砍死一个,赏银千两,谁能杀了萧离,山寨家当分他一半。”颜日春振臂大呼。

“老颜,咱们身边没有马匹,现在交手吃亏,还是暂避风头吧。”徐九龄心里压根就不相信靠这些拼凑出的手下能挡住快意堂的人马。

“避个鸟,老子这些年当够了老鼠,就是拼了这几百人,也要咬下萧离这小子一块肉来。”颜日春一把推开老伙计,抢过一把马刀大声吆喝。

快意堂骑士马速已经冲开,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已冲入匪群,前排骑士手中长刀挥舞,借着马势一扫,边缘马贼顿时倒下了一片,乘着前排扫清的空当,后排骑士跃马而入,高壮骏马四蹄腾空,挡者披靡,敢拦在马前的马贼无不被撞得骨断筋折。

颜日春此时红了眼睛,凶性大发,举刀盘旋,凭着重赏允诺和平日积威,近百悍匪环绕身侧,个个紧握兵器,目露凶光,死死瞪着冲来的快意堂人马。

眼见两拨人马即将撞在一起,马上骑士突然显示出了高超骑术,急速勒转马匹,座下骏马前奔之势顿止,沿着群盗阵势横跑数步,斜斜绕开。

颜日春道声不好,他也是积年马贼,晓得这些骑士只要迎头撞上,便是赔上前面几排人的性命,将马势阻上一阻,其余人等也可蚂蚁啃象,将马背上人乱刀分尸,可这些骑士仿佛知道厉害,竟然环绕奔走,这些手下目前是被重赏所引聚在一起,一旦这股子血勇过去,保不齐会不战自溃。

“过山梁、老回回、单眼鹰,给弟兄们打个样,先赚个几千两花花。”颜日春唤的这几个都是手下心腹头目,武艺高强,嗜血悍勇,颜日春存的是古时斗将心理,想借这三人斩杀几个快意堂骑士,提升士气。

随着颜日春呼声,三名大汉跃出人群,深目鹰鼻的老回回手持弯刀;过山梁臂圆颈粗,两手分持一对八棱铜锤;单眼鹰眇去一目,腰间巴掌宽的大带上插着十二把扎着红绸的薄刃飞刀。

过山梁一身虎吼,双锤交击,嗡的一声,无论人马都是耳膜震动,焦躁不安,老回回觑准一骑落单,向前一个垫步纵身而起,霍地一刀向马上骑士头顶斫去。

马上乘客举刀封架,趁此时机单眼鹰一声冷笑,两手带出六把飞刀,扬手飞掷而出。

多路夹攻,配合默契,马上骑士不及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骑电掣而过,叮当连响,六把飞刀断成十二截废铁坠地。

老回回一击不中,矮身便要从马腹下钻过,手中弯刀竖起,欲借此机将这匹骏马开膛剖腹,他身形刚刚一侧,蓦地一阵微风拂过,好似春风般和煦温柔,让他忍不住想展颜微笑,就在他嘴角刚刚翘起时,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过山梁的一对锤头连着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高大的无头身躯晃了几晃,如山般塌了下去;单眼鹰两手还摸着腰间六把飞刀的红绸,依旧伫立,剩下的一只好眼却已失去了光彩……

颜日春怒视着马上乘客,字字切齿道:“萧——离!”

举手间消灭三名悍匪的萧别情手腕轻抖,刀身上沾染的血迹瞬间收于那丝血痕,仿佛一张巨口贴着刀锋将血迹吸吮干净一般。

“颜日春,弃兵投降,萧某可以与你个痛快。”

“弃你奶奶!弟兄们,杀了他……”话音未落,颜日春胸前一阵剧痛,一截黑黝黝的枪尖从胸口透出,颜日春全身气力迅速流失,嘴唇无声翕动:“马大当家,弟兄们,我来了……”,哐当坠倒。

“颜当家死了!快逃啊!”众匪聚集的那点勇气随着颜日春倒地,霎时瓦解冰消,一个个抱头鼠窜,好似丧家之犬。

“除恶务尽。”萧离漠然下令,两边三十六骑轰然领命,与从客店杀出的锦衣卫前后夹击,近砍远射,策马追杀胆丧魂消的残余马贼。

“风闻西北黑道鼠辈欲对大人不利,在下率快意堂铁血三十六骑兼程报讯,不想还是迟了半步,累得大人受惊,实在别情之过。”萧离迎着丁寿躬身一揖。

“萧公子客气,此番若非快意堂援手,我等危矣,请受丁某一拜。”

萧别情连道不敢,侧身避过,“大金吾身怀绝技,锦衣卫人才济济,些许小丑跳梁岂能奈何,别情等人不过锦上添花,不敢贪天之功。”

瞧瞧,世家子弟说话就是中听,丁寿心情舒畅。

“这位姑娘看着面善,不知与天幽帮司马先生如何称呼?”萧别情记性不错,对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白记忆犹新。

“慕容白,司马帮主正是家师。”提起司马潇,慕容白肃容对答。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萧离将目光转向了杜翩翩。

“山野女子,贱名不敢污别情公子尊耳。”杜翩翩欠身施礼,宇内七凶名声如何自己知道,别情公子萧离嫉恶如仇的性子她更加清楚,可不想自寻麻烦。

“堂堂玉狐杜翩翩,怎会是山野村妇,杜姐姐何必客气。”慕容白突然接口,对骤然变色的杜翩翩视而不见,她早看不惯这女子的妖冶放荡,和那姓白的狐媚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宇内七凶?”萧离果然将手按在了腰间。

“萧兄有所不知,杜姑娘不齿七凶行径,早已幡然悔悟投靠公门,此番便是受了我命,去取一件要紧物件。”丁寿眼睛都不眨,瞎话张嘴就来。

“哦?”萧离似有不信,“快意堂消息灵便,竟未听到半点风声?”

“锦衣卫事关机要,有许多事不便与人言,还请萧兄代为保密。”丁寿微笑,转对杜翩翩道:“萧公子不是外人,还不将那物件拿出来。”

杜翩翩神色纠结,踌躇不前。

“萧兄见笑,杜姑娘浪迹江湖多年,还改不了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丁寿笑颜解释,随即声音转冷,“莫非当了萧兄的面,你便要抗命不成,快去拿!”

杜翩翩紧咬朱唇,看看面带狐疑的萧离与幸灾乐祸的慕容白,秀足重重一跺,翻身跃上客店屋檐,从一盏熄灭的灯笼中取出一个桑皮纸袋,轻盈落下,不甘地递与丁寿。

这狐狸有两下子,谁能想到她将信件藏在灯笼里,丁寿心中惊诧,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接过,“萧兄请看。”

“不不,事涉公务,萧某不便观阅。”萧离急忙推辞。

“萧兄今夜援手,丁某铭感大德,何必强分彼此。”

“公是公,私是私,别情不敢逾矩。”

萧离再三谦让,丁寿顺势作罢。

此时客栈周边马贼或死或逃,郝凯于永等人清点伤亡,锦衣卫五死七伤,人手几乎损失了一半。

“平凉府、陕西镇都是干什么吃的!容得这帮马贼肆无忌惮,如此猖狂!”丁寿还真没吃过这么大亏,险些被人堵在门里包了饺子。

“这些万马堂余孽来去如风,藏身之处隐秘,快意堂多次想为民除害,未竟其功,官军想来也是有此难处。”萧离一旁劝慰,“若蒙不弃,快意堂愿为羽翼,护卫缇帅一行前往固原。”

“盛情难却,谢过萧兄了。”

萧离立即安排铁血三十六骑四周警戒护卫事宜。

“卫帅,慧庆和尚不见了。”于永低声道。

“走便走了,难不成还想在这分银子!”郝凯能怼于永的机会绝不放过。

“这和尚来此一趟,未得丁点好处,难道只为了帮咱御敌不成?”于永挑眉冷笑。

“别有用心的不止那和尚……”

郝、于二人一愣,“卫帅的意思是……”

“天幽帮,还有这快意堂,他们对爷实在是太上心了。”丁寿随手撕开了桑皮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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