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声,走出来一个身着白绸长衫、头戴酱色幞头、手持奇楠折扇的文士。
他一出门,诸人便有飘然如仙之感,没曾想这一个市井之中,竟真就遇着神仙了吗?
殷绍随成公兴经年学艺,早成长为其门内最具才学的弟子。
成公兴这一门,修的是五行易数、奇门遁甲之学,于世间人看来,这便是神仙的学问了。
其人经这神仙学之浸淫,自也练出了一身仙风鹤骨。
此时诸人得见,又是因着深厚的儿时情谊,殷绍有意穿着隆重。
如此这般,方显出殷绍非是凡尘中人。
韩均最是机敏,他也不管殷绍变成了怎样的神仙,上去便给了殷绍肩头一拳,道:“神棍你可真是,害我们好找。”殷绍连忙赔笑道:“师尊之命,定要你们自己依着提示来到此处,我若帮了你们一点,便是有违师命,实在无可奈何啊。”木兰过去拉住韩均,道:“殷绍的本事哪是你这蠢人能想得清的,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几个时常跑江湖,风餐露宿惯了,倒没什么,只是苦了主母、公主、黄龙、玉娘她们这些闺门中人,殷绍你该要向她们赔罪才是。”
殷绍听得她言,便径直走到林儿面前,躬身一礼,唤声:“主母”。
林儿奇道:“你认得我?”
殷绍直起身来,一面摇着折扇,一面神秘一笑道:“清雅脱俗、宛若仙子,这不是水心仙子,还有别人吗?师尊说我此生将要‘遇林而起’,想来此时就是我出山的时候了。”
林儿听他言语,想起以前曾闻,殷绍恃才傲物,却不想竟是如此随和、甚至还带些世俗气息,这与他神仙打扮的模样实在不怎么相称。
念及此处,林儿颇有些惊异,只得答道:“殷绍之名听到了许多次,今天一见,果然非比寻常。小妹乡野村姑,实在当不起你的谬赞啊。”
殷绍道:“主母这话不妥当。我们当年这些兄弟,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拥你为主,自是敬你的气质。你又是阿羽的妹子,我阿文兄弟还要娶你为妻。你说的话,自是要代表这些兄弟们的风度,你可千万别太谦虚了。”
林儿听他这一番话,才终于明白他还真的不是凡人,心中自视甚高。
不过因为他是来自槐沙集,与儿时的兄弟们情谊分外的好,所以才会显得容易接近。
于是她回道:“殷绍说得对,是我妄自菲薄。我们识乐斋能人异士多,大家团结在一起,就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就像今天,对于殷绍这个谜题,我和阿兄都没有主意,可子云却破解了这一道难题。”说着,她又将陈庆之及其余诸人介绍给殷绍。
殷绍便向陈庆之一礼,道:“先时还道是阿羽破了我的谜题,却不想他有高人相助。久闻仇池侯家堡的少堡主天赋异禀,创造了许多新奇阵法,今日得见,果然不是凡人。”
陈庆之道:“承蒙殷兄看得起,实不相瞒,今天在下来此,还是想来拜师学艺的。上回在南朝,我的阵法轻易就遭人破解,害我们险些丧命。归根结底,还是在下只知道创造新阵法,却对传统阵法不甚了解之故。长乐仙人成公兴为当世奇人,在下想向他讨教一番,不知当如何才能见到他老人家?”
殷绍微微一笑,道:“师尊年事已高,不会再收徒弟。兄台如果不介意,小弟亦可和你讨教一二。大家别站着了,随我进屋吧。”说罢,他便当先回身,退进他刚才所在的那间平房。
其余诸人以檀羽为首,俱都跟了进去。
走进屋中,才知里面别有洞天。
穿过一间门房,便是一个小的花园。
再往前走,方进入了房的正厅。
这个厅又比门房宽敞了许多,其中摆满了各色的武器之类。
成公兴这一门,专攻兵家之事,自然也对这武器之道,相当精熟。
殷绍一进门,便走到一面墙边,将一根绳索拉了几下,诸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张极大的布帘。
大家定睛去看,才见那布帘上密密麻麻画着的,都是各种象数奇门的图画符号。
诸人看着这上面“鬼画桃符”般的奇异图案,无不啧啧称奇。
殷绍见众人表情,不无得意地道:“这上面所记录的,便是我这些年随师学艺的所有笔记心得,我门中的精要,基本都在这上面了。你们可有兴趣听我讲解一二么?”
他这一问,自然令檀羽、陈庆之兴奋不已,便急着请他指点。
可林儿却嘟着嘴道:“这么复杂的东西,看一看都要头晕,要是再听你讲,肯定就如在梦游了。你能不能挑里面最简单的讲?至于其它的,阿兄、子云要是有兴趣,你们以后再单独交流嘛。”
殷绍笑道:“主母说的是。”便又回头去到那布帘上寻找,似乎在寻找林儿说的最简单的东西。
可找了半天又不可得,显然他门中的学问,对于常人来说,都太难了。
林儿见他为难,莞尔一笑,道:“殷绍的学问太难,想来我刚才那话是难为你了。要不这样,刚刚阿兄给我讲河图,讲了半天我还是一头雾水,殷绍可否用简单的语言再为我讲讲这河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殷绍听她此说,立时脸显兴奋神色,回道:“河洛之学么?不瞒各位,在下最擅长的,便是河洛。你们来看这里,”说着他举起折扇,向着布帘上的两个图案指了指。
诸人顺着他手看过去,原来那是一个圆形和一个方形。
殷绍续道:“这便是河洛了。”
诸人一听,无不傻了。
虽说大家都没有在这方面有多高造诣,可谁不知道河图、洛书乃是先圣传承最重要的奥秘,是华夏文明最核心的符纹。
怎么这河、洛到了殷绍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圆形、一个方形?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又如何能被称作文明?
殷绍当然明白他们的不解,又换了个地方,将折扇指向另外两个图案,说道:“你们一定想说,河图、洛书不是这个吗,怎么会是刚才那个?”他这时手指的方向,正是大家都见过的那个河洛图案。
众人见他这一指,便不住地点头。
殷绍又是一笑,续问道:“那你们看,这两边的图案可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经他提醒,这才仔细去比较。
河图因是依八卦方位排列,从中央之土向四周延伸,某种意义上,这倒的确像是一个圆形。
与之相反,洛书便是一个标准的九宫格,九宫格当然是方形的。
这样一比较,好像确如殷绍所说,河图就是一个圆,洛书就是一个方吧?
木兰是个直肠子,见殷绍不住地卖关子,急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也读到过‘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这样的句子,说明这二者确实有相通之处,可那毕竟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实在没有太多的体会。阿绍赶紧说说,它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吧?”她说这话时,寻阳也不住点头。
当初在上邽县学中,每涉及这类问题,作为教授杂学的夫子,寻阳总是没法尽述其详。
殷绍见众人都是急切想知道内里奥秘,又是一阵得意,方才说道:“要不,我还是先从我自己的学习经历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