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账本

兰英有些不解,问道:“按你这么说,是建威将军杀了裴肃之?”

荀万秋道:“那倒未必。建威将军忙于军务,怎会识得这裴肃之是谁。可是据我上次的调查,建威将军的侄子常在长江边玩耍……”

兰英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自然是沈攸之,侄子用叔伯的箭倒也不奇怪。于是她朗声道:“既然沈攸之有重大嫌疑,速将沈攸之逮捕。”

那沈攸之其实早已被村民们抓了在城楼上做人质,他听到兰英的话,当即大声叫道:“阿伯救我,我是冤枉的。”

兰英道:“冤枉与否,我自会秉公裁决。今天就这样,明天继续审。退堂。”

刚说完,此时刚闻讯赶来的建威将军沈庆之远远地大声喝道:“你这小女娃子凭什么说我侄子是凶手?”

他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声如洪钟、分外唬人。

旁边荀万秋等人早被他吓得唯唯诺诺,只有黄龙却毫不畏惧,顶撞道:“你竟敢向钦差咆哮,这是藐视陛下,是欺君的大罪。”

谁知沈庆之毫不理睬,怒道:“我上阵杀敌时,你这小女还在娘胎中呢,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看你是活腻了。”说着竟提起长剑向黄龙砍来。

正此时,后面一个黑影掠过,将黄龙生生地抱了开去,让那一剑劈了空。这人自然是念双。

黄龙见自己险些遇害,口中更变本加厉道:“仗剑杀人,说明你心中有鬼!”她那娇小的身躯,发出的声音也带着奶气,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连沈庆之都吓了一跳,一时未反应过来。

兰英却不慌不忙地道:“致裴肃之死地的是这枚刻有‘沈’字的箭簇。我听说这是沈庆之将军特有之物,如此说来,令侄确有重大嫌疑。故而我命将其收押,待明日再审。但我并未说他的确就是凶手,也有可能是有人偷了你家的箭却故意栽赃。所以还须等到明天审完,再作定夺。将军如若信得过自己的侄子,就应该再等等,而不是恼羞成怒。这里数千双眼睛正看着,你若杀了本钦差,身上的冤情怕永世也洗不清了,望将军慎重处之。”

她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沈庆之虽是粗人,却也听懂了,犹豫半天终于放下手中剑。兰英这才带着黄龙等人离开,前往曲阿县住下。

听完柳元景的叙述,檀羽长舒一口气,道:“幸亏是有英姊在,不然恐怕又要横生出许多枝节来。”

柳元景又从怀中拿出兰英给檀羽的信,道:“先生,这几天我着实有些累了。我把宗悫带了回来,有什么事你吩咐他去做吧。”

檀羽道声:“辛苦了,回去休息吧。”然后打开兰英的信来读:“羽弟,好想你们。刚才我问了阿双,他说箭簇要插进那样的深度,需要极硬的弓才能催动,他很难相信一个十来岁的纨绔子弟能拉开这样的硬弓。另外,按你的要求,阿双已经去南东海郡的官衙寻过了,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接下来该怎么办,等你的消息。”

檀羽看完信,又交给寻阳。

寻阳看毕,说道:“羽郎,我觉得阿姊说得没错,我也不信是沈攸之杀的人。谁会这么傻用刻有明显标记的凶器去行凶,一定是有人偷了他家的箭,想要嫁祸给他们。”

檀羽道:“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寻阳听他赞扬,颇有些兴奋,续道:“裴方明和裴肃之父子,一个浮在水面,一个沉入水底,这也不合常理。所以会不会是行凶者本是将两人一同沉到了水底,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结果却有人故意移走了裴方明身上的石块,让他浮了上来。可是……”她忽然犹豫起来,“这都是我的猜想,找不到合适的证据也没用啊。”

檀羽笑道:“公主已经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那就是石块。”

“石块?”

“不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沙州濒临长江,水汽丰盈,软泥倒是不少,鹅卵石也很多,可初来乍到的人要找到那样整块的带棱带角的大石其实并不容易。所以,除非行凶者就是本村人,熟悉周遭环境,否则……”他沉吟片刻,续道,“否则就是,他对有大石块的地方异常熟悉,所以事先设计好了沉石入水底的杀人方案。”

说完,他立刻出门,把宗悫叫了过来,问道:“你在村中混得比较熟,可知道金山寺南面哪里能找到大块的石头?”

宗悫想了想,“呃……大石头的话,当然是乱葬岗比较多了。”

檀羽闻言,心中一凛,登时有所领悟,忙道:“立即叫上你们所有兄弟,去乱葬岗。”

当下,宗悫带着一群人,领羽、寻二人前往乱葬岗。

这里本是北方来的侨民居多,战乱之后,许多人失了亲属,一个人孤苦伶仃,死了也无人安葬,村民便随意扔在此地,任由鹫鹰啄食。

乱葬岗中四处乱石成堆,大概是整个沙州成块大石汇聚之地了。

檀羽远远地站在乱葬岗外,向里面望了望,对宗悫道:“劳驾各位兄弟,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要给我翻一遍,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宗悫张大了嘴道:“先生,这里可是死人住的地方,你让兄弟们去里面翻,万一触动了亡魂可就……”

檀羽一摆手,“此事至关重要,也只好惊扰亡者了。如有不敬之处,檀羽愿一己承担。”说着他向乱葬岗内深深一躬。

宗悫无奈,只得提着胆让手下们进了乱葬岗。

这乱葬岗本是尸鹫秃鹰时常光临之所,被宗悫等人这一翻,立时激起了一阵惊鸟,昏黑的夜中响起了苍鹰森凉的低啸,吓得远远站在外面的寻阳连忙往檀羽怀里钻。

她本就怕极了来这里,又有这些令人憎恶的怪鸟之鸣,她早已是魂飞胆丧。

从小深居闺中的她,何时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来看人挖坟呢。

檀羽也知这于寻阳是何等心理上的考验,便一面抚着她的长发,一面说道:“公主就这样闭着眼吧,听我说话也就不害怕了。今天白天我让阿双去了趟南东海郡官衙,我的想法是,那孔熙先这么不顾一切地抢尸体、抓人,必是心里有鬼的。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会留下些物证,好让自己在出事后能够有条退路。所以他今天在英姊面前如此嚣张,我猜必是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凭借。可惜在南东海郡官衙我却没找到我想要的,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是把这凭借之物藏了起来。刚才我听宗悫提到乱葬岗,立时就想通了一切。这乱葬岗是个鬼见愁的地方,平素是不会有人来此的。如若不是要在这里隐藏见不得人的秘密,也极少有人会想到乱葬岗的存在。所以这里绝对是上佳的藏匿之所,如果我所料不错,宗悫他们必会有所收获。”经他这么一说,寻阳这才略微释怀,加快的心跳也逐渐平缓下来。

众人在乱石堆中翻了一个多时辰。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这里有个蜡封的书卷。”檀羽心中一喜,忙道:“快拿来我看。”那人将书卷递了过来,檀羽打开一看,立时明白了,这是一个账本!

檀羽一抖手中账本,笑道:“好嘞,我要的就是这东西。各位兄弟辛苦了,咱们回吧。”说罢便拉了寻阳小跑着回到自家房中,然后忙不迭地打开账本来仔细查阅。

寻阳也倚在檀羽肩头陪他一同看,可是越看就越惊心,愕道:“这长江中一年的收获竟被这些人瓜分地差不多了,而且除了长江,还有这么多附近村落的出产都落到了这些人的口袋。难怪村民们日子这么苦,这些人真可恨。”

檀羽道:“是啊,国之蠹贼,真真是可恶之极。此番非得叫这孔熙先狠狠地摔个跟头。”

“羽郎已经想出怎么破案了吧?”

“有了这东西,事情就容易多了。公主,你辛苦一下,捡这账本里的几个大项誊抄一个副本,我有用处。我来给英姊写信。”

于是檀羽思索既定,便将今天的问案之策写成了书信,然后与账本一道交与宗悫,并嘱咐道:“信和账本必须亲手交给大夫人,叫她千万按信中所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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