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代勤显然是和父亲商量过的,当先说道:“我尔朱家在东到洛阳、西到长安,不下几十家客栈、赌场、柏堂。如果在下有幸接任二曹令,我愿让各位在这些场子吃住三日,以后只要是洛阳的商人,全都优待。”
长孙抗显然也不甘落后,接道:“从北到南,天下的商贩多是走水路,那少不得要坐我船帮的船。如果我能接任二曹令,以后大家的船资全都好商量。另外,我还要承诺,在各地开设私驿,凭借我船帮的优势,以后大家要向洛阳送信那就方便了。总之,只要是对大家有利的事,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尔朱代勤讥道:“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长孙兄在二曹令手下也有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想过开设私驿为大家谋利呢?非要等到推选时才许下承诺。我看到时候就算选上了你,你也一定会反悔的。”
长孙抗不甘示弱地道:“说我冠冕堂皇,尔朱兄也不遑多让啊。远的不说,就以长安为例。远近数十里就一家乐户,那就是你家开的,为什么?还不是你们家势力大,谁要在这里开办乐户,首先就会被你们挤兑。尔朱兄若是做了二曹令,只怕更会变本加厉,哪还有在座各位的活路。”
他二人斗嘴斗惯了,谁也不肯服谁的软,尽拣对方不堪之事说。
身为胡僧的释道仙有些忍不住了,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吵完没有?我们还没说话呢。”那二人这才住了嘴,齐齐看向刘宝。
刘宝小声对檀羽道:“我在长安没那么大产业。要不就说我要是能选上二曹令,就由我来给大家免息放贷吧?”
檀羽笑笑,道声“不必”,便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此间诸位皆是常年在外的商贩,想必都明白一个道理,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孙、尔朱二位都给出了让人动心的承诺,无论是房钱减半,还是川资减半,每个人一年少说也要省几千甚至几万钱。可他二位也都是商人,他们有钱不赚却给大家减钱,自然是因为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试想,得到二曹令之位,且不说名气大增,以后做许多事都是得天独厚,所以他们自然愿意许下各种诺言。可是在刘掌柜看来,二曹令对于长安大市的确位高权重,但归根结底是大家推选出来为同乡救危扶困的,如何在名利的诱惑和替大家做事这中间找到平衡点,这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所以,我们提出四个字,叫‘德、信、乐、宜’。人都说‘无奸不商’,把商贾排在了士农工商的最末,可我们却要坚信‘商工农士’的理念,立意改变商贾在人们心中‘奸’的形象。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将竭尽其力倡导‘以德经商’,大家公开、平等、自由的竞争,只有这样才能令商业繁荣,大家共同赚钱。”
“要以德经商,首先就是一个‘信’字。诚信为本,才能长期稳定地和上下行商保持良好关系。那些不诚之人,不仅破坏的是他个人的商路,也破坏了洛阳商人这个集体的整体信誉。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须严厉惩治那些不诚的小人,将其清除出我们这个族群。”
“接下来这个字是‘乐’。大家经商都是很苦的,整日里奔波跋涉,勾心斗角,全无快乐可言。即使在长安、洛阳这些大都会,也很难找到即时行乐之所。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定想方设法为大家寻求经商之余的快乐,我们要鼓动州衙发展歌舞乐坊、文人诗社,让大家在长安的日子不会感到一丝的寂寞和惆怅。”
“最后,我们也理解,大家在外行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大家既然来到长安,来到我们长安大市,那我们就应该尽力让大家摆脱行旅之苦,把这里变成宜居宜行的好地方。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将鼓励坐贾的优先发展,让大家能住得顺心、走得安心。同时还要支援长安本地的州学和私塾,让愿意留下来的商贩其子孙有学堂可上。”
“刘掌柜手底下虽有一个大的商团,可他也是贾人,也要为利而动,即使当上二曹令,也不会在借贷方面给大家让一分的利。但是,他会尽其所能,为大家创造一个良好的经商氛围,让各位去赚天下人的钱,那才是对我们洛阳商贾最大的福祉。”
他本就辩才无碍,在这群钻进钱眼里的商贾中更是鹤立鸡群。
在场之人未必真的全听懂了他的意思,即使全听懂了也未必真就相信。
可这种宗师级的文论所带来的对心灵的震撼才是让人难以忘怀的。
人一生中能聆听一次儒者为你演说,亲身感受那从所未有的强大气场,这才是最大的幸运。
这时,别说在场其他人,就是身为当事人的刘宝也听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都是未来自己要做的事吗?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长孙、尔朱二人更是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檀羽,没有一句话。
直到檀羽已经停下来很久,人群中终于有人叫了声好,接着才是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自从太原天师观中,檀羽被林儿赶鸭子上架,完成第一次舌战开始,他已经历了大小舌战十余次。
过去多年静心苦读所沉淀的学识已被他充分发挥出来。
更兼上次仇池离宫中,他一人独战十余位当世顶尖高手,虽然落败,但他在那里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实力也是更上一层楼,成为了当世一流的高手。
此时的他,对舌战和文论的技巧、如何调动在场之人的情感已经拿捏得恰到好处。
所以让他面对一群老悭,就如同绝世武功高手碰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是从他身上释放出的战意,就已经足够制敌了。
尔朱郁德本来计划在他讲完之后再安排一场自由的舌战,现在看来,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除非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像仇池离宫那么多的高手,否则在舌战一技上,他们是不可能再有任何胜算。
于是尔朱郁德当即宣布:“今天的文论到此结束。”
走出长安大市,冯季兴奋地道:“檀公子的话真是太妙了,句句都是我想说的。可这些话要从我口中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刚才我听几个同乡说,他们本来想选长孙抗,听了你的话,都决定改投刘兄了。”
刘宝也道:“是啊。以前我只听说檀公子辩才很好,可刚才听你一开口,那气势就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样的气势,真是堪比七大族宗了。”
檀羽谦道:“刘掌柜谬赞了,檀羽何德何能,敢与族宗分庭抗礼。今日不过是胜在对手实力较弱上,他们若提前准备,找几个高人坐镇,我也没那么容易过关。好了,在下先告辞了,舌战虽然赢了,可选举还没有赢。侦破手上几个案子才是致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