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看着对面地上那满身血污的人,面无表情的问道:“是谁安排你去黄村小学的?”
“听,安排……我进去,的……人说,他受……陈……果指……示。”那人倒在地上,声若蚊蝇的回答道。
陈果离的较远,那当然是听不清了。
她微蹙着眉头看向陈卓。
陈卓听了个大概,不过这也够了,他看着陈果缓缓说道:“这人说他去黄村小学,是你让人安排的。”
陈果笑了笑,看似一脸轻松,却在不经意间看向那人,此时她已在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映像中,陈果对这张脸极其陌生,那么她肯定是不认识对方的。自然也没有那人说的这些安排。
“呃啊…………咳咳……咳……”,那人捂着嘴巴咳了起来,喷出的血液溅在他面前的一块空地上。
所以这个人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说谎?
除了要陷害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在隐藏他的真实想法!!!
用一个陈卓在乎的假象去掩盖一个他想隐瞒的真相。
那么陈卓就会陷入这个他在乎的假象里而不可自拔,因为那人说中了陈卓的痛点。
陈果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这个人能一下子就找到陈卓的痛点,说明他事先一定对陈卓和自己做过相当的研究。
陈卓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典型的偏执型人格。一旦他认定了的事情,十匹牛都拉不回来。即便是错的,他也要一错到底。
只有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后,他才会考虑补救。然而,对于他所造成的后果,他似乎从不感到悔意。
陈果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她现在是不可能劝动陈卓的,因为陈卓已经认定了他所认为的真相。
她无奈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在帮陈卓印证他的猜想。
她太了解她的父亲了。
但,默认陈卓的行为,不代表没有动作。
陈果通过强调母亲离去的原因,已经在陈卓的心里打入了一颗楔子,这颗楔子叫做情亲,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把它用力凿进去即可。
陈卓见陈果没有回应,就说道:“我记得你上大学那会,一直爱来我们大队里玩,我们大队里那几个小年轻第一次见到你,简直疯了!!他们每天都和我打探你的消息。呵,你那时候多招人喜欢啊。”
陈果并没受陈卓话语的影响,因为她知道对方一旦开始长篇大论,最后总会把一切引到他关心的问题上。
陈卓回忆起往事,口中喃喃自语道:“曾经我在吴湖市担任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姜政治则是我的徒弟。一直以来,我都对他频繁来找我的原因感到疑惑。直到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看望我的目的是为了找陈果你啊。”
他回忆起陈果的感情经历。心中充满了对女儿的不解甚至是不满。
在陈卓的回忆中,女儿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优秀和美丽,本应该有一个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
然而最终,她却选择嫁给了自己的徒弟,一个刑警。
时机到了,这个楔子可以往里再敲一下,轻轻的,不动声色的。
陈果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姜政治嘛?”
这是女儿第一次谈起这事,陈卓立刻来了兴趣,于是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陈果目光如炬般盯着陈卓,坚定的说道:“因为他是爸爸的徒弟。那时候,他和你一样,都充满了正义感。”
这是最近10年来,陈果第一次称呼自己为爸爸。
陈卓起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到后来确认不是自己听错后,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这一刻,陈卓感觉到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心脏,竟然开出了一条缝隙。
当然,陈卓是没有这么容易被对方拿捏的。
他定了定心神,语气更加冷漠几分,接着说道:“所以,后面姜政治杀了你的哥哥,成天在后面搜集我的黑料,想要至我全家于死地,也是出于你那所谓的正义感咯?”
“哥哥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想再多说。但是举报你这件事情本身,无关个人,这就是他的正义感,他也有他迈不过去的底线。”陈果心平气和的向对方解释道。
“屁的正义感!!!论业务能力,我当时在大队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可是最后呢?老子幸幸苦苦10几年还不如一个会拍马屁的升的快,那时候,有人跟我讲过正义吗?”陈卓大声驳斥道。
这是陈卓的心魔,一切的起因。事实上他所认为的不正义也只是他认定的而已。
陈果不想和对方陷入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中,因为她不想去说服任何人。
于是她转头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问道:“你去黄村小学调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当年……被烧死……的校长……是前一任,黄村……孤儿院……的院长……”那人断续的回答道。
陈果转头看向陈卓,因为她实在听不清。
陈卓抽完一口雪茄,将其放置在那个沾血的烟灰缸上。
然后慢慢的朝上方吐出烟雾,不耐烦的说道:“他说,烧死的校长,是前一任黄村孤儿院的院长!”
这人神智清醒着呢,陈果内心只觉得一阵好笑。
黄村孤儿院……
那是陈卓起家的地方,也是陈卓和姜政治闹翻的地方。
这时候把黄村孤儿院给丢出来,不是挑事吗?
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陈卓厉声说道:“把他们都带上来吧。”
听见地上这人说的话,陈卓显然是不想浪费时间了,他想快点了结此事。
很快,被反被绑着的马武、姜卓然和马远逸,都被带到了餐厅。
一见到陈果,他们就都放松了一些,仿佛心中的压力也少了许多。
因为他们都知道,陈果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陈卓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将半根雪茄放在烟灰缸上。
他将口中的烟雾吐了出来,特殊的香味弥漫在陈卓周围。
他很享受这被烟雾包围,这让他有种被隐藏起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陈卓开口问道:“马武!这些年,你从我这儿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老马沉默不语。
陈卓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打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架的着老马,将他带到了陈卓面前。
陈卓的手指往地上指了指,两人将老马按下,让他跪在了地上。
陈卓摇了摇头,手指继续往下指了指,其中一个人跑到前头,死死的按住了老马的头,用力将其上半身按倒在地上。
从餐厅上方往下看去,老马的整个身体都匍匐在陈卓的身前。
这时,陈卓才缓缓抬起脚,踩在对方的头上,高声说道:“当年你还是国家纪律监察委员会,一个负责接发信件的办事员,是吧。”
被踩在地上的老马顿时感到自尊心破碎,但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毕竟,他的一切,包括陈果,都是眼前这位老人给予的。
他回忆起那个改变命运的时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马武像往常一样来到国家纪律监察委员会的信访办上班。
这个办公室是一个开放式的大空间,从东到西大约有15米的长度,南到北约有12米的宽度。
这里最多时,曾经同时容纳了30名工作人员,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实名举报信。
然而,大多数人在这个部门工作一段时间后,都会申请调离。
原因有二:首先,能进入这样的单位大多是靠关系。
其次,工作压力太大,而且单调乏味。
他们需要从成堆的信件中挑选出那些看起来不那么荒唐的举报信件,然后再传递给上级进行筛选。
这项工作虽然看似简单职,但实际上很容易做不好。因为举报往往不会一次性把情况完全说明,而是通过后续的反馈逐步跟进。
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学会辨别举报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所以很多有关系的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后,都会申请调离。
可马武不同,他是校招进入的这家单位,没有任何背景,所以只能在这里熬着,混资历。
和往常一样,马武来到了自己的工位,开始翻阅起一封封的举报信。
呵,你家小孩子生病死了,你举报你们市医院的黑幕?因为自己没塞钱,所以导致他们在治疗上的懈怠?
一看就不怎么靠谱,马武将这封厚厚的举报信丢到一边,再从面前一个白色的收纳盒中,取出另一封来,打开查看。
噗,马武一阵暗笑。你家猪圈倒了,也要怪市政建设咯。
一上午,老马查看的尽是这种不靠谱的举报信,看了一会,老马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抬腕看了看手表。
11:05分,还有25分钟才是午饭时间,他打算休息一下,下午再干。
正这么想着呢,隔壁工位的同事就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摞信件交给了他。
同事说道:“哎哥们帮帮忙,家里来亲戚了,我乘中午吃饭时间,去招待一下,麻烦您帮我顶一下哈。拜托,拜托。”
没等马武同意,这人就连鞠躬带感谢的,直把老马给整的都无法拒绝了。
“哎!”马武叹了一口气。
都知道他脾气好,所以一有事都找他,他是真成了他们办公室里的及时雨了。
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马武再看看手中沉甸甸的邮件,无奈的坐回了工位上,还是多看几封吧。要不然自己的活就没法完成了。
现在都有绩效考核的,完不成本职工作那是要扣奖金的。
马武拿出一个厚厚的邮件,小心翼翼的打开,在其中厚厚的资料最上面,抽出一张信纸。
因为这些举报信,往往都会带一些证据或资料,先查看资料或证据都太浪费时间。
一般来说,都是先查看信件内容,等看完内容后才决定要不要看这些资料或证据。
马武在手中轻轻地展开了这封信件。读了起来。
实名举报人,吴湖市刑侦大队刑警,三级警司姜政治。
姜政治!!!马武的心脏骤然的激动了一下,那个记忆中的名字猛然跃出纸面。
他是陈果的老公!!!
马武继续读下去。
我发现在吴湖市,所有的举报渠道都被他们控制了。无奈之下,我只能通过朋友的帮助将这份举报信送到国家纪律监察委员会。
……
简而言之,吴湖市存在着严重的人体器官买卖问题,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亲眼目睹到他们将福利院中的那些有残疾的儿童带走,然后运到公海上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
这件事涉及到许多不同的机构和人物,包括黄村福利院、黄村小学、吴湖市刑警大队、吴湖市市委、宏岛省,以及北凉共和国中央权力机构中的某位高官。
目前我只能调查到这些信息。
……
这份举报材料里有我搜集了多年的证据。
另一方面,在姜政治的日记中写到这一段时,是这样描述的。
10月26日晚。
我躲在角落里,目睹着一个哑巴小女孩被推到手术台上,同时她也看见了我。
我们对视着,我看到她眼角留下的泪水,她嘴巴张大着确说不出话,也许那个小女孩早已知道一切。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出卖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刻。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胸膛被划开,几个医生模样的人从她胸膛中把心脏取出,然后移植到另一个男孩的身体里。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在我眼前,一股生命之火在我目睹下逐渐熄灭。他他们为了拯救一个人,却无情的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这个小女孩自出生起,便被遗弃,她甚至没有机会去感受这个世界,便被迫放弃了生存的权利。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后就像一件垃圾一样,被人从船上扔进了海里。
然而在我眼中,她不是垃圾,我对她的生命无比珍视。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深沉的无力感,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我心头,令我难以呼吸。
那天,回到家后,我抱着陈果哭的撕心裂肺。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无力阻止,他们的势力太大了……
马武喘着粗气,拿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最后,他读完了整封举报信。
翻开起那些厚厚的资料来,从中掉落出了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在黄村孤儿院门前的合照。
少了点什么东西?
照片中的都是正常的小孩,那些身体有缺陷的小孩呢?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起来。
马武为了陈果可以放弃一切,即便是背叛全世界……
“当年你拿着举报材料来找我的时候,你觉得,就凭你手上这点东西就能让陈果嫁给你吗?”陈卓将马武踩在脚下,他根本就不在乎对方的尊严。
这就是妈妈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外公咯?
看他将老马踩在脚下,我竟然有点同情起他来?我这算是什么心理啊?
随后,我看见那个叫陈卓的老人将老马拎了起来,他似乎非常气愤。
陈卓一把拎着对方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就连陈果也是我给你的!!如果不是我当年威胁要杀了她的儿子还有他的老公!!!她会嫁给你吗!?但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接着陈卓用力一甩,将老马的上半身按在了餐桌上。大吼道:“你和陈果一起骗我!!帮姜政治养他那小兔崽子!!!”
帮姜政治,养小崽子?什么意思?他没养过我啊!?
我又看向陈果,想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一点解读。
而此时,她的眉宇间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现在似乎是越来越浓了。
虽然我被绑着,但是我觉得陈果才是那个被绑着的人。
陈果不想把这些年遭受的苦,挂在嘴上,因为这些对她来说无所谓,她最痛苦的是,她做的事别人无法理解,她也不能解释,她甚至不能找人哭诉。
作为女儿、作为妻子、做为母亲,她都是失败的。
尽管她用尽全力去弥补一切,但那些创伤已经存在。这使得她无时无刻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则让她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作为女儿她无法认同父亲所做的这些事情,她的立场和父亲是对立的。
但她也无法做到完全的置身事外,嫁给老马这件事也是权衡了父亲这边的利益后,才做出的决定。
做为妻子,她不得不离开姜政治,去和另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结婚,因为她必须救姜政治还有姜卓然。
做为母亲,她没法解释为什么要离开姜卓然。为什么不见他。可见了又如何呢?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卓将烟灰缸上的雪茄拿起来快速的抽了两口。随后猛地一下,按在了老马的手背上。
“额啊啊啊啊!!”老马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他的目光转向了陈果,陈果暗暗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老马咬紧牙关,忍住痛苦,虽然额头直冒汗,却没再叫出一声,因为他相信陈果。
陈卓随后把目光转向了陈果,冷笑着说道:“呵呵,现在再来说说,黄村孤儿院。当年姜政治搞我,同时我也解决不了老马手上的投诉材料。”
随后,陈卓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
顶在了老马的太阳穴上。
继续说:“所以我让你嫁给老马,帮我拿回关键的举报信息,我这才答应,放过你的老公和儿子。可今天这事呢?是谁不讲规矩!?”
陈卓的话里的意思就是,我!
陈卓!
安排了一切,也是我拯救了我自己,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陈卓主导的!!!
我答应你的都答应了,可今天这事,是你不讲规矩啊!!!
陈果清楚,陈卓几乎已经认定,调查黄村小学的事跟自己有关。
那么再解释都是无用的。
他一定会迁怒到她所有关心的人身上,姜政治、姜卓然、马武、马远逸,甚至连自己,他都要清算。
那就再把这颗楔子敲进去一点。
“呼…………”陈果长长的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
她站起身来,双手撑在餐桌上,无比坚定的说道:“当年我为了让你高枕无忧,栽赃给姜政治,为他编造了一套乱搞男女关系的材料。他最后被开除公职,成为当地的笑话,没有人再信他,你都忘了吗?”
这就是父亲恨我的原因吗?我看着陈果,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陈果当年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姜政治是不会屈服的。他会一直斗争。
他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以他的性格永远无法做到同流合污。
那对于他来说,结局只可能是死。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后面的水有多深,或者说他知道,他仍然选择为了心中的原则而做出牺牲,成为一名勇于捍卫自己理念的卫道士,甘愿为自己的信仰奉献一切。
这一点既让陈果沉迷,也让她陷入了未来无尽的困局。
所以陈果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搞臭他,让他在所有人眼里成为笑话,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逼他离开那个套体系。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命。
所以说陈果是绝对的理性派,绝对的现实主义。
这都是命啊,一个绝对的现实主义义务反顾的爱上了绝对的理想主义。陈果身上缺少的正是姜政治身上拥有的。
但今天,她要保护的人在她心里,比姜政治更加重要。
因此,她要把她做过的事情用另外一个角度刻在陈卓心里,她陈果是为了父亲诬陷自己的丈夫,是为了父亲嫁给老马,你陈卓能有今天,都有我陈果的帮助。
只有这样,才能把那颗楔子最终凿进去。
“呵,呵呵,哈哈哈。”陈卓笑了起来。
跟着,陈卓浅浅地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我们还是说回这个人吧。他说是你安排他进入黄村小学的。”
陈果笑了笑,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该怎么办?点破对方?陈卓信吗?
那是谁指使他去的?如果不是我,那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