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杨双双筹备的生日会就到了。
地点就在她家。
在这个高档小区,外来车辆不容易进入,所以杨双双很早就在门口等我们。
今天她穿了一条过膝的褶边裙,上半身是浅蓝色水手服。
似乎因为刚刚洗完澡,蓬松的长发披在肩膀,在夕阳下闪烁着点点碎片。
在人流的间隙,杨双双倚在树边等待。
她捏着叶子转来转去,时不时望向外边,清澈的眼睛倒映出车来人往。
终于她看到我们,丢掉手中的树叶,一路小跑过来。
这时候并不是有风的季节,但她的衣领、袖口、裙边在奔跑途中轻轻跳跃,头发也像瀑布般洒开,变成了波浪,在空气的海洋里卷起,每一根发梢都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如果青春有明确的意象,少女可能就是她的代名词。
杨双双家是一座独栋的小别墅,整体的设计非常居家、温馨。
一进门就能看到开放式厨房,从中得以一窥主人的生活习惯:厨具摆放十分整齐,应该很少做饭。
除了厨房用品和装饰,专门有一个柜子装满各式酒水。还有一台小型制冰机,足以见房子主人对饮酒的喜爱。
当然,这都是慧姨的爱好。
以前听她们聊天,在慧姨没结婚的时候,妈妈就经常被拉去她家,试喝新研制的特调。
不过慧姨却很少让杨双双碰家里的酒,按照她的理论:酒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是好东西,而小孩子并不需要这些。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慧姨约不允许,杨双双就偷偷喝——但我已经记不清,她吐槽过多少次酒不好喝了。
杨双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赶上二楼补妆。
往四处看了一遍,一下子就发现宋文莉独自坐在角落,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离着最近的宁愿刷着手机,也不来和她搭话,似乎有一种被孤立的意味。
不过杨双双一开始没有邀请她,证明两个人的圈子并不重合。骤然参加生日会,她感到陌生和孤独也不奇怪。
宋文莉也一眼就看到我,她的眼神中带着诧异,但没有动。直到确认我在朝着她走过去,才蹭的站起来。
“你怎么……你们认识吗?”宋文莉问。
“我和杨双双,应该算是世交吧。我妈和她妈是大学室友。”
“哦,真巧。”宋文莉点头,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想必是知道了自己被邀请过来的缘故。
但是,原因是正确的,到底是谁想见她,就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了。
“大晨怎么还没来?”我边和宋文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没营养的话,心里却叨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晨突然火急火燎地出现在大门口,一下子引得众人侧目。
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他还穿了一件特别骚气的燕尾西服,在一众休闲T恤中鹤立鸡群。
“我去,为了这件衣服,差点给我整……”
大晨扯着紧身内衬,一边抱怨地向我走过来。走到一半,他就看到后面的宋文莉,像堵了块石头在嗓子里,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晨,大晨!”我赶紧把他摇醒。
之后笑着跟宋文莉介绍,“这是高子晨,我的好朋友。你叫他大晨也可以。”
宋文莉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子晨你好。”
“哦哦,你也好!”大晨方才如梦初醒,手足无措之间,抓住宋文莉的小手,像领导人会晤般狠狠摇了几下。
我只能抓着头发解释道:“额,子晨他……比较腼腆。”
“没关系的。”宋文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这一幕让大晨又是好一阵发呆。
机会已经创造了,接下来只能靠大晨自己把握。借口去上厕所,悄悄退出两人的独处范围。
没想到一楼的厕所已经有人,为了作戏做全套,我记得上面也还有卫生间,所以慢悠悠晃上二楼。
才走到一半,就听见楼上欢笑打闹的声音。女孩们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在楼道之间打转,仿佛空气都要变得活跃。
然而走上去一看,客厅里却是没什么人,笑声是从杨双双的房间传出来的。
我往另一边的卫生间走去,脑海中浮起一些印象。她家的厕所和淋浴室连在一块,空间还蛮大的,没有一般卫生间给人带来的逼仄感。
更深刻的是,里面还带着两米多的大浴缸。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和习惯站着洗澡,但偶尔体验一下沐浴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在许多电影里,浴缸往往伴随着花瓣、香皂,绵密的皂液泡沫,热腾腾的蒸汽,通常这些都是为了映衬真正的主角,肌肤光滑透亮、充满诱惑的胴体而存在。
性与人类息息相关,几乎能和所有活动联系在一起,更别说一间令人浮想联翩的私密淋浴间了。
我的思维无序地扩散开来,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无关紧要的扭动把手的动作,也被我的脑海自动忽略。
轻微一声咔嚓,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气,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有人在洗澡?
升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退出去。
但浴缸里的身影似乎沉浸在热水的暖意中,没有注意到外来的擅闯者。
她嘴里哼唱着十几年前但依然流行的歌曲,轻快的旋律其实有些跑调,但是在她甜美和岁月赋予的磁性的歌声中,小小的瑕疵反而让人更感受到真实。
慧姨?
我无声地张了张,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因眼前的一幕,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了巨大冲击。
慧姨和我的距离,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帘布。
灯光在布片上映照出窈窕的背影,正拿着香皂沿着鹅颈向下擦洗。
当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往另一边清洁时,乳肉轻轻颤动,水珠沿着腋窝缓缓流淌,在乳侧划出两道圆润的曲线。
不知不觉中,我的喉咙滚动,把待在嘴里的那团唾沫吞下去。
诚然,我早就知道慧姨是个美人,但所有的认知远不如今天的景色来得直观。
即使隔着一层帘布,也恰恰是这段距离,分隔了慧姨往日展现出的长辈身份,让我感受到这份浓郁的女性魅力。
趁着慧姨还没发现,我连忙跑出去。当门关上的瞬间,热气也被隔绝在里面,可能是这个缘故,呼吸才重新变得顺畅。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那可是慧姨,是妈妈的闺蜜,说不定还看过你小时候不穿裤子的傻样。
发现有人在里面的时候,你早就该关上门了,邓小阳!
我不断安慰自己,是青春期带来的性欲导致,以此来洗刷心里的罪恶感。
但是,事实并不会因为这些内心戏而改变。
就在我刚关上门的片刻,慧姨就似有感应,从帘布后面掀出一个角,刚好撞上最后一道闭合的缝隙。
“我忘记关门了?”慧姨抱着疑惑,匆匆裹上浴巾。
直到确认的一刻,更大的疑惑笼罩在慧姨心头,刚刚那个人是谁?
……
逃离卫生间后,许久才平复心情。
四下并没有熟悉面孔,大晨也还在和宋文莉尬聊,我只好随便找个地方,慢条斯理地嚼着零食来消耗时间。
电视上播放着无趣但又讨女生喜欢的综艺节目,演员们恰到好处的捧哏和欢笑,带着些许表演痕迹。
但生活中并没有这么多真实的东西,倒不如说,这些经过精心排练的秀,反而装饰了人们的生活,让其看似起码没有那么平淡如水。
望着一张张向电视发呆的脸,我不禁迷惑,又有多少人真正喜欢派对、生日会之类的东西?
生活的主角永远只有一个,其他人只不过是绿叶般的陪衬。
于是一些特定的日子被发明出来,诸如生日、纪念日,情人节之类,让人们短暂体会一下主角的滋味。
怪不得网络上很流行一些话: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几个瞬间……
这些“瞬间”太美妙、太短暂,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它只是一个精心构筑的舞台。
突然,一个女生从楼梯跑下来,往四处探头探脑。很快她就发现要找的人,一路小跑过去。
我见过这个女生几次,应该是杨双双的好友之一。所以一股预感在心里升起:她是来找我的。
果不其然,女生把一件纸板生日礼礼帽塞到我手里。女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噼里啪啦交代完,又匆匆赶回二楼。
听起来有点古怪,她竟然想让我帮杨双双戴上生日帽子。嗯,按照她的原话,是在“合适”的时候。
鬼知道什么时候最合适。
但既然是杨双双的“意思”,在生日这天就迁就下她吧。我是这样想的。
没过多久,楼梯上就又出现了一阵玩闹的声音。刚才那个女生最先跑下来,大声宣布道:“噔噔噔铛,欢迎我们今天的小寿星,杨双双同学。”
杨双双这才提着裙子登场。其实她的装扮和来接我们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多了白色针织过膝袜,还有一双黑色的zara小高跟。
杨双双的腿本来就笔直修长,在高跟鞋的映衬下,就显得更加高挑了。
她的眼睛也和平时不太一样,不仅变成精灵般的碧绿色,还透露着水润光泽,想必是带了美瞳。
朋友们纷纷为其送上掌声。当然,杨双双也知道这不是一场真正的走秀,短暂享受完簇拥之后,便快步走下楼梯,和朋友打成一片。
姐姐紧随在杨双双后面出现,一同下来的还有几个女生,都是和杨双双玩的比较好。
女生之间的话题很容易围绕着几个东西展开,电视剧、综艺、裙子、鞋子、化妆品……我惊讶地发现,姐姐表现得和这些女生相识很久一样,完全想不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到了许愿环节,灯光扑灭,蛋糕上燃烧的蜡烛照在杨双双红扑扑的脸蛋。
她十指紧扣放在胸前,这时候有人出来阻止,说:“你还没带生日帽呢,刚才是谁拿了吗?”
我惊讶到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怎么也想不到,说话的人竟然是姐姐!
“原来是你拿走的,作为惩罚,去给我们的双双戴上。”正当脑子一团乱麻,背后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就这样一个踉跄,刚好跌到杨双双面前。
我转头看去,只见姐姐若无其事的摆摆手,脸上充满笑意。
不知在谁的带头下,围观的同学也纷纷起哄,慷慨激昂大喊:“戴上她,戴上她!”
第一次处在如此热烈的氛围之中,我只觉得人群的目光宛如火焰,把室内的气温凭空上升了几度。
我的皮肤开始发烫,起了瘙痒,浑身不自在。但那欢呼的声音仿佛成了一句咒语,催促着我把生日帽子戴在少女头顶。
这一瞬间,我理解了古语中烫手山芋的深意,既恨不得把这顶帽子扔出去,又无法抵抗被赋予在它身上的重量。
许多年后,重新审视这顶帽子,我才明白它所代表的深切含义。
这是一场仪式,通过众人见证,某种无法被证明的东西被确认下来,形成固定纽带。
也是一种契约,不需要白纸黑字,就足以签订两个人的关系。
跟所有初出茅庐的学生一样,初尝社会险恶,我甚至还没认清契约的内容,就已经提笔落下。
望着少女头上的简易纸冠,我好像看到了一座大山。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单薄的人类可以承受住如此重量。
她是魔法少女吗,还是神奇女侠?
她是杨双双。
我叹息地告诉自己。
这座山不是她的,是我的。
少女的眼眸中闪烁着热烈的火,温柔的又像水,这是大自然永远也无法创造的鬼斧神工。
她重新开始未完成的许愿,嘴角带着甜甜的微笑,仿佛还未诉说,就已知道心里的愿望注定实现。
我茫然的看向四周,发现姐姐早就不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