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彭怜,午睡过后,别过洛氏,信步行出府来,便于市井之间游走闲逛起来。
自那日与黑衣女子偶然相逢,他便心中记挂,每日仍来那处书画铺子附近转悠,兼之那夜应氏杀人,他在府外饮酒赏景,颇喜那般快活感觉,两相交织,便有后来每日出来闲逛遨游,一来体察世情,二来只盼与那黑衣女子不期而遇再续前缘。
如往日一般,他闲逛一圈,眼见街中秋意寥寥,偶然鸿雁经天,心中颇多感触,且行且看,不多时来到那古玩书画铺,见其依然木门虚掩,不由心中失落,转身便要离去。
“公子累日来此,可是为了寻访妾身?”一道醇和声音响起,彭怜猛然回头看去,却正是那黑衣女子,她收身站在街角,被斜日阴影遮挡,彭怜不及细看,竟然未曾发觉。
女子抱着小臂,头也不转,仿佛世间凡夫俗子皆不在其眼中一般。
彭怜心中乐极,却矜持行礼,淡然说道:“那日别后,小生始终惦记夫人,只盼何日重逢,便可再续前缘,不想今日有幸,得以重见夫人,实在心中喜悦快活不已!”
“果真如此,便随我来吧!”妇人话音未落,转身遁入阴影之中,飘忽而去。
彭怜毫不犹豫,一撩长衫衣襟,迈步疾驰跟上,他自幼山中习练武艺,山路担水尚能飞奔,如此跳跃奔行,实在小事一桩。
妇人并不回头,只是快速奔行,只见她身形迅如鬼魅,以彭怜从后观之,只觉细腰长腿,如此遮掩尚且美艳绝伦,衣下风光,着实令人无法想象。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七八条街,来到一处荒宅左近,女子纵深一跃翻过院墙,于庭院中微一借力,便翻上旧宅房顶,踩着屋瓦继续飞奔。
彭怜有样学样,毫不吃力随后跟上。
那妇人听闻身后脚步声响,不由惊异回头,眼中闪过赞赏神色,随即加快速度奔行。
两人如是奔行,直跑过大半个县城,来到城北一处巷弄,此时天色将晚,妇人纵身跃下,随即隐于壁影黑暗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彭怜心急如焚,匆忙跳下,落地有些不稳,连忙一个翻滚,随即迅捷起身,不顾一身泥土,便要再次跃起去找黑衣女子,堪堪腾空而起,却被昏暗中一只白皙玉手猛然扯过,将他拽到墙角阴影之中。
彭怜心中大定,轻声说道:“差点便跟不上姐姐……”
女子轻哼一声,鼻中气息低喘,竟似不如彭怜这般自如,半晌才道:“谁是你姐姐?胡乱叫些甚么!”
听她见怪,彭怜不由缄默不语,此刻两人挤在墙角之间,彼此呼吸相闻,他闻着阵阵熟媚体香,不由心荡神驰,身下自然便有了反应。
彭怜心中尴尬,挪着身子便要躲开,女子却一把将他抓住,轻抬玉腿将那粗长活儿纳入腿间,轻声嗔道:“这般不安分,且站好了,有人来了!”
彭怜闻言连忙站住不动,只觉腿间隆起所在,妇人玉腿弹性惊人,将他紧紧夹着,又是舒爽又是难耐,赶忙宁心静气细细倾听,果然远处人声响起,墙内由远及近,几人窃窃低语,语声渐渐清晰。
他心中好奇,却又不敢询问,只是感受着妇人美妙身子,听那边几人说话。
“这些物件,都是我高价收来,不是官人素来看顾小店,却是不敢如此轻易出手……”
“单这副《看官秋》,连日来便有多人来访,小店本小利薄,也端不得这烫手山芋,这边请官人过目,觉得合适,便请取走吧!”
却有一人说道:“却是正品,正是天官府上所失……”
再有一人轻声说了什么,最初男人才道:“谢过官人!还请官人慢走!”
须臾过后,又听门响,两人联袂而出,又过良久,彭怜才伏在黑衣女子耳边,口中嗅着甜腻发香,轻声问道:“那官人买走了姐姐要的那幅字帖?”
妇人被她弄得痒痒,随手将男儿脸庞拨弄一旁,轻声说道:“这店主连日来卖了四个主顾,每个均是这般说法,我猜他与人合谋,卖的皆是赝品,真品必还在他手里……”
“那该如何处置?”彭怜只觉身前女子娇躯绵软丰腴,言语便有风流,举手投足间浓郁成熟风韵扑面而来,不由色授魂与。
“一会儿他定要取了真迹出来仿制,公子若能抢来,今夜妾身便随你胡作为非,如何?”女子口吐兰香,娇柔软语,让人听之便情欲大动。
彭怜一愣,随即笑道:“不问自取,是而为贼;问而取之,则是为盗。夫人之意,是让小生为贼还是为盗?”
女子轻声一笑:“是偷是盗,公子自行其是,何必来问妾身?”
彭怜色迷心窍,却并未彻底失了心智,只是说道:“小生愿为夫人效此犬马之劳,只是未曾习过梁上之法,不知该如何下手,夫人可愿指点一二?”
女子见他并不上钩,伸手探到男儿腰间,隔着纤薄裤子握住那根粗壮阳根,暗自惊叹男儿好大阳根,一边轻轻撸弄一边笑道:“以你方才所用轻身功夫,只需进去取了拿出来便是,至于如何障人耳目,想来难不住你……”
见彭怜踌躇不决,女子又加一重筹码,引着少年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喘息说道:“只要你取来,妾身便任由公子摆弄,绝不敢有所违逆……”
入手饱满坚实,隔着数层衣物犹觉细腻嫩滑,彭怜心旌摇荡,那点戒备之心顿时烟消云散,狠狠抓了妇人酥胸一把,随即走出角落,一跃上了院墙,四下里细细观察片刻,挑了一处角落翩然而下。
这所院子地处偏远,四周高强围绕,正房厢房皆是门窗破败,墙角挂满蛛网,显然久无人迹,此刻寂静无声,不知方才几人去了哪里。
此时天色昏暗,尤其高墙遮掩,等闲难以视人,彭怜目力过人,来回找了一圈,终于发现院中一块石碾有些不对,他又转了几圈,擦拭门窗尘迹深厚,唯有石碾附近干净出奇,笃定玄机就在石碾下方,便也不再着急,找了个僻静角落蹲下安静等待。
堪堪过了晚饭时分,石碾倏然而动,一处光亮闪出,一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一会儿锁好门,今晚看着他,一定把这幅《行舟图》做好,明日午间约了南城吴大官人来看,切莫耽误了!”拎着灯笼的小厮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瘦削中年男子,他一身绸缎长衫,脸色虚白,面容倒也俊朗,颌下留着一缕胡须,看着颇是精明市侩,边走边吩咐后面随人。
在他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点头哈腰跟着出来,笑着应道:“老爷放心,今夜贪个黑,明天起个早,总归不会耽误您的大事!”
锦衣男子满意点头,捋着胡须说道:“叮嘱他们几个警醒着些,虽说这里僻静,布置也算机密,但小心行得万年船,切莫贪杯误事!”
说完,领着小厮径自出门去了。
那中年男子接过小厮手里灯笼,随着闩好了院门,四处看了看,才又回到碾中。
他缓步而下,随手将灯笼放在一道铁门边上吹灭,随即推开铁门,进了一处阴凉所在。
只见宽大房间里摆了十数张木桌,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纸卷轴,地上几个竹筐,地面均是粗细尘沙之物。
一张大案后面,一个老者提笔作画神情专注,丝毫不在意这边门响;旁边四五个小厮各自忙碌,有的装裱有的做旧,倒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男子踱着步子进门,大声吩咐众人道:“东家说了,今夜得赶出这副《行舟图》来,明日便要用的,哥几个贪贪黑罢!”
话音未落,只觉后颈一凉,似有一阵阴风吹过,男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空无一人,他心中疑惑,转头问众位伙计:“你们方才可看见我身后有人?”
“你一人出去一人回来,怎的会有人?”
“不曾见到别人!”
众人七嘴八舌,男子闻言点头,只当自己疲劳过甚头昏眼花,便也不再去想。
彭怜伏在桌底,方才那阵阴风,便是他故意而为,原来方才看三人从石碾下方出来,他便趁着那中年男子送人之际钻进地道,待那男子回转,实在避无可避,便游墙而上,贴在男子头顶。
道家障眼之术不少,不过恩师玄真以为小道,从来不肯修习,彭怜所得,皆是书上看来,从无实践机会,今日偶然用之,竟也颇有奇效。
他附于地道顶端,觑个机会钻入密室,寻个昏暗角落躲在下面安静等着,只盼着众人不久离去,他再细细翻找。
孰料屋中诸人并无立刻便走之意,几个杂役忙碌不已,老者居中而坐,对着一副画卷细细描摹,方才那中年男子与两名黑衣大汉对坐推着牌九,竟是通宵达旦之意。
“三爷,今夜还要忙个通宵?”一名黑衣大汉扔了手中木牌,打了个哈欠埋怨道:“日日如此,还不得喝酒吃肉,憋煞人了!”
“通不通宵还要看柳爷手法,他早一刻完事,你我就早一刻下工!”中年男子掰了一粒花生慢慢嚼着,看着远处老者,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彭怜细耳听着,转头看那老者,只见他瘦骨嶙峋,须发皆白,肉皮亦是惨白,面容木然,只是静静临摹,神情专注之至,丝毫不在意旁人言语。
昏黑阴影之下,老者双脚竟然戴着镣铐,只是一动不动,并不如何显眼。
彭怜四下观瞧,此处乃是院中地下,几道烟囱向上通风,地上几间房屋,估计便是遮掩通风孔道所用。
又过许久,彭怜渐渐不耐之际,却听老者沙哑嗓音说道:“喏,画好了。”
一名黑衣汉子赶忙叫醒那位“三爷”,中年男子倏然而醒,起身看过一眼,笑着点头道:“柳爷这手笔果然独步天下,竟和真迹丝毫不差!”
“你这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虚实真假!”老者语调平和,言辞间鄙夷之意却昭然若揭。
三爷也不着恼,笑着吩咐手下收了赝品,又亲自将真迹收了,锁于边上铁柜,这才笑着说道:“天色不早,柳爷还请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些活计出来,到时还得麻烦您老!”
他呼喝几声,带着众人离去,临走时吹熄烛火,留下满室黑暗。
石碾轻响,片刻过后,老者拖着脚镣“呛啷啷”走到一旁,就着一张竹榻躺下,这才说道:“既有贵客到来,不如现身一晤。”
彭怜正自懊恼,对方竟还留了个人看守,此刻被老者揭破行藏,不由惊奇万分,便也不再躲藏,笑着起身走到榻前说道:“老人家倒是耳聪目明,竟然知道我躲在这里!”
“老夫在这屋内住了一十三年有余,平白无故多个影子出来,岂有不知之理?”老者双目湛湛看着彭怜,见他也看着自己,不由好奇问道:“如此黑暗,公子竟也能视物么?”
彭怜笑着点头:“蝇头小楷看不清楚,斗大的字倒是无碍。”
老者拈须微笑,赞叹说道:“公子倒是好修为!只是不知今夜来此,却是意欲何为?”
彭怜挠头坐下,“小子受人之托,要寻一幅什么看官秋,却不知老人家可曾见过?”
老者闻言点头说道:“那幅字帖乃是前朝古物,笔力雄奇厚重,字间疏远辽阔,老夫临了几幅,只觉大有裨益,只是可惜并无那般心境,技法虽有,境界却是差得远了……”
彭怜指着那个铁柜问道:“可是在这铁柜里面?”
老者轻轻摇头,指向一扇隐蔽铁门,轻声说道:“铁门之后有间密室,钥匙在东家手里,等闲旁人却是难以打开。”
彭怜径自过去,果然一道铸铁大门,后面影影幢幢摆满箱子卷轴,显然所藏不少。
一筹莫展之际,却听老者说道:“公子若能救老夫逃出生天,这满室真迹宝物,便全是公子囊中之物,如何?”
彭怜一愣,随即笑道:“这铁柜也好,铁门也罢,我既然无法打开,自然便都与我无缘,我若能打开,却也与你无干,如何你便能做主,这些宝物都能归我呢?”
“铁柜铁门均是铸铁所作,锁钥乃是神机楼苦掌柜亲手所制,便以公子之能,也是毫无办法,”老者拈须微笑,轻声说道:“老夫却知那钥匙所在何处,指点公子一二,岂不事半功倍?”
彭怜微微一笑,“你这般本事,却被人锁铐在此,小生愚拙,却也知道其间必有因果,若我猜得不错,你这脚踝锁链,怕也是那什么苦掌柜所制吧?”
老者微笑点头:“公子聪慧!这三柄钥匙,俱在此处东家手里,他所居之处,便在此院隔墙之外,若无老夫指点,只怕公子很难轻易得手,不如你我携手,一起端了这宝库如何?”
“这倒不急,你且说说,为何他将你囚禁于此,又为何你助纣为虐,帮其以假乱真?”
老者一愣,随即笑道:“公子倒是好心性!也罢,我且与你说说缘故!当年……”
原来老者当年乃是富庶人家子弟,家中没落无以为生,便卖些书画度日,只是他所书所画无甚名气,到头来无人问津,落得个惨淡收场,无奈之下便临摹他人真迹以假乱真贩卖,未赚得多少银钱便吃了官司,入刑下狱,未及刑满,便被此地东家买来囚于地下,每日里为他临摹书画,如此已是第十三个年头。
“……每日里日夜不分,这东家对我倒是不错,吃喝用度皆是好的,可是不见天日,便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又有何趣味?”老者愤然长叹,不觉涕泪奔流,只是老眼昏花,却无几滴浊泪。
彭怜心生怜悯,不由说道:“如此肆意妄为,便即不端了这宝库,也要让他吃个教训!也罢,你且教我,如何去取了这钥匙来!”
老者拭去泪珠,缓缓说道:“那东家宅院于此一巷之隔,家中豢养十数条黑色烈犬,白天养于笼中,晚间方才散开,除了主人一概不认,生食人肉亦是不在话下,此是其一。”
“这东家姬妾众多,平常夜里却不去妻妾房里,只是自己独居一栋二层小楼,那楼四周空旷,只有一门一窗。”老者娓娓道来,丝毫不见滞涩,“门里三重机关,第一重便是入门处一条红线,牵一发动全身,触动便有钟响,惊醒一众看家护院过来;第二重乃是陷阱,地毯之下挖有深坑,里面皆是利刃,等闲之人坠下便是千刀万洞;第三重则是飞弩,上楼楼梯之上两边白墙各有机扩,里面千百弩箭,触发机关却是一只白鼠……”
“白鼠?”彭怜听得一愣。
“正是!那白鼠极是怕人,乃是东家自小养大,聪慧能懂人言,善辨生人气味,”老者拈须微笑,竟似有几分得意,“平素养在台阶之下,若是东家前来,它便匍匐不动,并不触发机关;若是生人来到,它便跑回笼中,机关自然激发,有人上楼,便即触动,引来万箭齐发……”
彭怜不由皱眉,好奇问道:“这般机关设计,前两重倒是不难,这第三重岂不避无可避?”
老者得意笑道:“公子功夫了得,自然不在意这一二重,却不知平常贼子,连那十几条烈犬都过不去,便是看家护院,都将他生生打死了,根本到不得这最后一重!”
“却不知老人家有何高见?”彭怜连忙虚心请教。
老者得意笑道:“那些黑狗倒是好办,弄些涂了盐巴的鸡肉投喂便可,平常难以寻得,府中后厨却有专门储备,公子只需取来投喂,畜生无智,自然不再吠咬;以公子修为,楼内前两重机关倒也难不住公子,单这第三重,公子只需取些熟芝麻,远远扔于台阶之下缝隙之中,那白鼠嘴馋,自然恋栈不去……”
彭怜一一记下,忽然心中一动,不由笑着问道:“老人家如此清楚,莫不是故意骗小子飞蛾扑火,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