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焦炭在烈火中爆裂的刺耳响声，回荡在付之一炬的营垒。
漆黑的硝烟混着毛发血肉烧焦后的焦臭，将好容易蔚蓝的天空染上暗沉雾霾。
布雷斯特看着面前被大火摧残殆尽的后勤营地，淡漠神色化作阴沉之色。
“很明显，昨晚那群溃兵突袭了后勤营垒。”乌坎斯特扶着腰间长剑，长靴踩碎脚下堆砌的不知是谁的焦骨，漫不经心地指向营垒大门。
在那，四具焦尸以齐整躺平的方式趴在营垒大门下。
“那些溃兵，通过佯装可怜的方式，刺杀了负责警戒的哨卫……不，不是他们暗杀的。”
乌坎斯特如一名的琴师般漫步在一片焦炭的后勤营垒中，半眯暗金色双眸，以食指作指挥棒在空中勾动不存在的琴弦。
“溃兵们用美酒，和，烤肉，以及一些金币，贿赂了哨卫。”他指向尸体前方散落的几团烧成焦炭的漆黑金属团。
“但，这群溃兵，没有杀掉哨卫，杀哨卫的，是紧跟着混入溃兵之中的刺客。”
“溃兵只想潜入营垒，偷走马匹，但有人，比他们更快下手，将马匹和前往偷马的溃兵全部从后暗杀。”
闻言，布雷斯特阴沉的视线扫向栓马的马厩，果真和乌坎斯特说的一样，化作焦灰的马厩旁，向前躺倒着几十具烧成焦炭的尸骸。
若是被火烧，必然会四处挣扎而不是集中躺倒在马厩内。
“嗯……接下来，这十三个刺客……”
“十三个？为什么？”布雷斯特打断了他，“你是怎么推断出是十三个的？”
“你真的，是一位大法师？”乌坎斯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昨日幸存的溃兵，有一千三百六十四人，却只找到一千三百二十七具尸体，还有三十七具尸体才是。”
“但，在化为焦炭的尸体中，只有二十四具尸体是溃兵的，而另外十三具尸体，却出现在距离营垒三百米远的水草中，以此可推算出昨夜的刺客有十三人，他们事先暗杀了十三名落单的溃兵，换上他们的衣物伪装潜入。”
“而且，他们很了解波尔多大公爵领的无血之刑的内容，知道打上无血之刑的溃兵盔甲都会被打上标记，故而没有从尸体堆中扒伪装。”
这番推论，令布雷斯特心生忌惮，也记起了乌坎斯特那个被人遗忘许久的头衔——诡诈之剑。
这个人类，有着一半的卓尔精灵混血，但其思维和理智却没受到丝毫影响，冷静到了可怕的程度，而他的推理能力和记忆力也堪比木精灵之中最为睿智的大祭司。
“好了，别打扰我的推理。”乌坎斯特脚下长靴毫无忌讳地碾碎一堆烧焦的骨块，轻声呢喃。
“那么，接下来，你们刺杀了所有战马避免马匹受惊发出警告后，又去做了什么呢……”
“嗯？原来如此，真是，聪明的指挥手段……”
乌坎斯特在营垒外停住，在他面前这块广袤平整且水草丰富的大平原上，数以百计的零碎尸体如同从血肉绞磨场洒落的血肉摆盘般，在他面前堆砌成一座血腥的尸堆。
“故意，谎称踪迹败露，引起溃兵们的恐慌吗？”
他绕着尸堆走了一圈，外围的尸体都在争先恐后向营垒的方向爬，但一排排密集的马蹄印混着尸体拖拽的拖痕将这些溃兵全数阻隔在外。
“先是引起溃兵恐慌，迫使他们强冲后勤营垒，而后放出大火，焚烧粮草辎重，另一批人引来巡逻骑士对混乱的溃兵完成绞杀……”
如此精妙的计算，对心理、战局、潜行、计策的精准把控，令乌坎斯特终日没有一丝情绪的脸庞，浮现一丝亢奋的病态。
他厌倦了使用蛮力，使用肮脏，野蛮，效率底下，战损极高的血腥搏杀和战场绞肉，他更喜欢用计算，规划，引导，信息差来让敌方主动为他们自己的颈脖套上绞绳。
但波尔多大公爵领开疆拓土至今，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他需要对手，需要一个同样和他一样精于计算且懂得利用己方一切优势去打击敌方软肋的对手。
“他们怎么做到把这一千多名溃兵绞杀殆尽的？”布雷斯特沉声问。
“一千多名神经和理智都紧绷到极点的溃兵，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陷入大乱，先是得知逃亡任务失败，后又被巡逻骑士发现，各自逃命且没有头部指挥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战力。”
乌坎斯特随口回答，脚步又绕回后勤营垒中，皱眉道：“只是，我现在还有个疑问，他们，在哪？”
“谁？”
“当然是，他们。”乌坎斯特指了指营垒中遍地焦黑的尸骨，又看向营垒外被绞杀殆尽的两百名负责巡逻的重装骑士。
“一千五百名辅兵，两百名重装骑士，还是被绞杀殆尽，这不是溃兵们能击溃的力量，也不是那十三个刺客能做到的，但若是夜袭的骑士，我没看到任何外围的马蹄印……”
“飞马？”乌坎斯特皱眉，仰头看向蔚蓝无云的天空。
“若是飞马的话必然有三百名以上才能在我们反应过来前将他们绞杀殆尽，可飞马怎么可能逼得开巡逻的灰隼角鹰骑士……”
“灰隼角鹰骑士！又是他们！”布雷斯特现在听到这个角鹰骑士就长须乱颤，语气极为不善，“我看也无需等了，直接……”
“不可。”乌坎斯特摆摆手，“对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灰隼角鹰骑士团是忠诚的，毋庸置疑。”
他看向身后的乌金之剑近卫骑士：“昨晚负责巡逻夜空的是谁？”
“银狮骑士团。”一名乌金之剑骑士回答。
“银狮？不大可能吧。”布雷斯特冷哼，“银狮骑士团可是波尔多大公的近卫骑士团，而且格雷戈里前阵子刚与艾尔哈特交恶，途中还被黑龙袭击导致减员三分之一。”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波尔多大公，何况昨晚银狮骑士团的巡弋范围根本不在这。”
“你再说一遍？”乌坎斯特皱眉说，“昨夜，银狮骑士团没有在营垒上空巡逻？”
“昨晚，银狮骑士团应从梅雷迪斯少爷的命令，护送他回到波尔多大公爵领境内的一个庄园城堡了。”他身后的乌金之剑近卫骑士伏在他耳畔说。
“梅雷迪斯少爷说，军营里的氛围和空气压抑到让他难受，他需要去放松一下，命令格雷戈里大骑士团长率领银狮骑士团护送他回到了奥尔加地区的私人庄园。”
奥尔加地区，波尔多大公爵领南部一处富庶的领土，是梅雷迪斯的私人封地，也是他的主要资产。
在这里的私人庄园内，梅雷迪斯养着近百名他从各地购置而来和从卓尔精灵奴隶商贩手中购置的情妇。
梅雷迪斯来这的原因，不言而喻。
而这个刚好的巧合，令银狮骑士团在大公之子的命令下，带着大公之子离开了营垒，警戒任务也就全落到了灰隼角鹰骑士团身上。
那么，这个圈，又转回来到了灰隼角鹰骑士团这……
为何，他们昨晚没有发出警告，居然放过近三百名卡尔卡松的飞马骑士，隐蔽潜入到了营垒大后方。
至于白日吃过亏的隐身术？
自然是被乌坎斯特和特雷斯特排除，整个营垒遍布法师的奥术感知陷阱与警戒，今早就已查过无一触发也无一被破坏。
“康德维奇在哪？”乌坎斯特沉吟片刻后问。
“在卡尔卡松堡垒群上空侦察。”
“有意思……”乌坎斯特食指轻敲剑柄，唇角微微勾起病态的笑。
“真是一手，无声的栽赃和算计，只一天一夜就废掉我两支精锐骑士团和三千重装先锋军，是个好玩的家伙。”
“传令下去，全力攻城！对卡尔卡松十三座堡垒要塞发起全力总攻！”
“你疯了？”布雷斯特沉声呵斥，“此时大量军械还没到位，粮草辎重也被焚烧大半，红龙骑士德莱希尔也在赶来的路上，在刚损失了三千名重甲先锋军情况下不顾一切攻城？还是十三座堡垒要塞一起围攻？”
“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这场战争会输。”乌坎斯特抬手打断了法师，那淡漠深邃的暗金色眼眸，静静俯视着法师睿智的眼睛。
“会输的很惨，会在三天内把现有的一切家当全部败进去，会在三天后的一场大规模内乱中被卡尔卡松击溃。”
“你——！”这番话，令布雷斯特瞳孔紧缩。
哪怕是在损失三千重甲先锋军的情况下，波尔多依旧有着五千重甲士兵和两千重装骑士，以及另外几个还未赶来的精锐骑士团，这种战力，依旧是碾压着卡尔卡松。
但面前这个有着诡诈之剑头衔的男人，居然说，波尔多会输？
“是啊，会输，还会输的很惨，确切地说呢。”乌坎斯特指了指天空，和脚下的阴影，“我们现在，是劣势。”
“情报，我们几乎是单项透明，战场主动权，机动性，灵活性，我们一个都没把握住，我们空有庞大的军力，却跟个傻子一样在卡尔卡松的堡垒群面前死磕。”
“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一块肉厚汁多的肥肉，正傻乎乎地躺在烤板上，被对方用锋利而无形的刀叉，一点点切下并吃掉边角已经被烤的外焦肉嫩外溢肉汁的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