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神殿的骚乱很就快传遍了整个杰尔顿地区。
逃命的人流踩踏致伤,管事的吏官惊慌失措,受惊的客人怨声哀道,这些事情已经让管理忏悔神殿的执政长官焦头烂额了,可很快更严重的情况就摆到了他的面前:罪人瑞文娜·玫兰奈尔越狱逃跑下落不明,大主教法迪米娅丝·琴·达帝纳遇刺受伤生命垂危。
这两条消息把杰尔顿炸翻了天。
一时间,教会庭、 行政庭、 忏悔神殿、 神恩审判庭,想得到的想不到的、 排得上号的排不上号的,也不管瑞文娜·玫兰奈尔到底逃去了哪里,全都赶来了位于城镇中央的教会庭医疗院,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只可惜来这里探视的人并没能见到达帝纳大主教的面,反而通通被大主教的副官,一位棕色短发的教区女主教骂了个狗血淋头。
几位主事的大人物知道她是莉莉安娜修女会的一把手,大主教的心腹,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即使怨气再多,也只能忍着气、 提着心,满脸堆笑地赔着不是。
好在,大主教的运气很好,插进左胸口的尖刀奇迹般地避开了心脏和大血管,没有危及性命,这结果让诸位高官着实松了一口气,也让他们能够分出精力去处理瑞文娜·玫兰奈尔越狱的事情。
可瑞文娜·玫兰奈尔究竟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伊波拉大人,请您一定转告达帝纳大人,瑞文娜和她的党羽我们一定会捉拿归案。”
打发走了守到最后的神恩审判庭的人,法迪米娅丝的病房门前终于清净了。
因朵蜜转头望了望站在自己身后的卡丽丝和夏依,向她们耳语了两句,吩咐她们守好房门,自己则推门大步走进了病房。
神情疲惫的法迪米娅丝靠坐在床榻中,正敞着胸口上的衣衫,接受着一位女医师的检查。
“辛苦你了,伊尼丝,应付那群后生花了不少口舌吧。”
“都是些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算不上辛苦。你现在才是最辛苦的。”
法迪米娅丝笑了笑,扯上了衣衫,冲着女医师摆了摆手。
女医师领会到了大主教动作里的意思,很知趣地鞠了一躬、 默默退去,把房间留给了法迪米娅丝和因朵蜜。
“维塔她……还好吧?”
相比自己,法迪米娅丝更关心自己女儿的安危。
“已经回家了,默茜一路上都陪着她在。”
马车的动向因朵蜜一清二楚,无论是忏悔神殿还是神恩审判庭,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不会有人还能追踪到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行踪了。
“默茜么?也……好,也好……”默茜的名字让法迪米娅丝心里咯噔震了一下,虽然嘴巴里说着也好,可心里还是冒出了些不安,于是立刻说到:“因朵蜜,我想回被救赎者庄园。”
“可是你的身体……”
“没有大碍,我的身体我清楚。我有黄玉家的守护力量,那点伤没有事的。”
说完,大主教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刚刚才盖上的左胸衣襟,露出了乳肉上缘上的一处还未彻底愈合的刀疤。
黄玉王家的力量令她的身体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修复着身体的创伤,可瑞儿捅出的骇人刀伤现在看来也只剩下了一条粉血色的新肉而已。
“……”
不过在因朵蜜看来,法迪米娅丝的身体状况却并不如她说得那般无碍。
活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她已经不比当年,黄玉王家的力量也在逐渐弱化,这处刀伤现在看来并没有彻底痊愈,表面的新肉随时都有再次撕裂的风险。
理智告诉因朵蜜,她必须拒绝法迪米娅丝才好。
“我想见维塔,因朵蜜,我想见维塔。”
可是在情感上,因朵蜜实在没法向现在的法迪米娅丝说不。
“我知道了,我这就安排。”
……
维塔诺娃呆呆地坐在没至肩膀的温泉水中,静静地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夜空雨幕,心如乱麻。
几天前,泡在这里的还是大主教和至高骑士家的二小姐,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模样。
二小姐的灵魂被塞到了罪人的身体里,而被抢走的身体能不能物归原主,没有人知道。
在回家的路上,女管家梅塞丝已经把这些天里发生的故事尽数讲述了一遍,从波可辛识破冒牌货的身份,到冒牌货险些从庄园里逃脱,再到冒牌货被一个名叫白月十三日的被救赎者庄园的奴仆,花了大力气重新抓回来,这一圈波折起伏的事儿听得维塔诺娃心惊肉跳。
多亏了白月十三日,事态才没有落进无法挽回的地步,听完故事的维塔诺娃立刻就表达了想要感谢一番这位庄园奴仆,同时看一看自己身体的想法。
梅塞丝没有推诿,立刻就做了安排。
尽管一早就被提醒白月十三日同软软一样,与常人有些不同,但是当维塔诺娃真的见到她那副半人半蜘蛛的身体时,还是被吓得差点腿软坐到了地上。
白月十三日倒是很平易近人,没有因为维塔诺娃的失态而显出不悦,反而冲着维塔诺娃说了好些玩笑话,一下子就消去了维塔诺娃的恐惧和戒备。
至于维塔诺娃被冒牌货抢走的身体,则被关押在西偏楼那只精炼笼子里。
像捕获了一只白蝴蝶的蜘蛛一般,白月十三日用密密麻麻的坚韧蛛丝代替了原本的锁链,把那具垂着银白长发的娇小身躯牢牢绑在了笼子正中——双腿跨坐折缚在马鞍形的尖座上,双手反剪绑缚在自己的身后,白色的黏丝封住了双眼,复杂的口球堵住了嘴巴。
白色的丝状物像布片一样覆盖在不着片缕的光洁肉体之上,成了一件依着身体线条织出的紧身薄衣,隐约透着粉白皮肤的水光色泽,让见着自己被缚模样的维塔诺娃不由得冒出了很多奇怪的羞耻感。
幸亏藏在鞍座尖台下的那些软体触肢没有在选择在此时上下其手地蹂躏那副的身体,否则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那副场面了。
白色的蛛丝之上写有些看起来像是咒文的文字,据说那是软软留下的咒术,其效力连接并激活着小腹上的纹印,用来干扰冒牌货对魔素的感知力,断绝她施咒逃跑的可能。
似乎是听辨出了维塔诺娃来到自己面前的动静,那个冒牌货晃了晃被包裹严实的身体,咬着口球呜呜地说了一番听起来极具嘲讽的话音,同时还发出嚣张到极点的狂笑,根本不把在场的人放在眼里,似乎笃定了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一直忍耐着的维塔诺娃被冒牌货激得乱了心神,就像公审结束她和冒牌货打照面那时一样,她再一次不顾阻拦地向冒牌货冲去,一把抓住那个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拼了命地哇哇尖叫,即使听不出意思也能感受到她几近疯狂的愤怒。
几日来遭受的凌辱与委屈,都如同溃堤的洪水般从这一道缺口中发了疯般地向外喷涌,她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卑劣恶毒的人,明明抢走了别人的生活,把别人推进火坑,却还能心安理得地嘲讽、 不知悔改。
梅塞丝和白月十三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从自己的身体旁拉扯开,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见面。
“神呀,我究竟做了什么,需要被您这样惩罚……我,还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么?”
望着水池外看不到尽头的雨夜,维塔诺娃也只能哀哀地叹出一口气,无奈地把身子向水中沉了些许,目光也随即沉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上。
瑞文娜的身体绝对称得上火辣美艳,这是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身材,肤白如脂、 身轻体盈、 丰乳肥臀、 双乳饱满,在忏悔神殿里她已经听过无数男人用各种肮脏的词语形容过了。
忏悔神殿,想到那个地方,她全身都不由得又颤抖了一下,旋即开始疯狂用手指淘洗起自己现在身体的胯下肉穴深处。
肮脏不堪的记忆在眼前不停重现,雌穴中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感无论怎么拼命,却始终请洗不掉。
她想换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现在就想,哪怕自己的身体又瘦又小,平坦得像块木板。
只可惜,何时才能重新做回维塔诺娃·拉尔·卡列利,她并不知道。
本以为在忏悔神殿里已经把泪水都流干了,可真当隔着绝望的深渊瞥见了希望时,她也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啊呐呐,别哭了哦,哭多了就,嗯……就变不回去了哦。”
熟悉的音调传来,一回头便看见脱得精光、 捏着布巾、 盘着头发的软软正蹑手蹑脚地站在身后。
两道浅粉红色的印记如同滋润大地的江水,醒目地印在泛着水光雾气的滑嫩皮肤之上,从软软那一对圆润匀称、 比例刚好的双乳之间开始,一路向下划出两条曲线,一条沿着微微显着些肉感的柔软腰身绕到了身后,另一条则一路向下延到了左腿的腿根。
这是由无色境究竟天至高神刻下的印记,是天使血统的象征,维塔诺娃在母亲和姐姐的身上都看到过这样的神之印记,软软身上的只是更浅更淡而已。
看着软软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浴池边,用着两根触手尾巴紧张兮兮地试着水温,最后笨手笨脚地滑进池子的滑稽模样,即使心里再苦,维塔诺娃还是不禁笑出了一声。
而听到维塔诺娃笑声的软软也终于如释重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这,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唔嗯,我最开始以为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工作,没想到现在却发展成这副模样。”
脸上没有架着玻璃片饰品的软软,看起来更有艾米忒拉的味道了。
维塔诺娃的心里虽然委屈,但她并不想把自己的怨气泼到眼前这个似人非人的姐姐身上,事情发展成现在这副模样并不是她的错,甚至一切如果还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话,自己也不会落得现在被人夺走身体的下场。
“关于那个换魂的咒术,我最近一直都在想办法参透它的原理。嗯呐,不太容易,啊,不过不过,我一定会把它掌握的。”
软软抬起了无骨的软手想摸摸自己妹妹的脑袋,给她一点安慰。
可是当瑞文娜的面容印入眼帘时,软软的手臂明显犹豫了,愣了好一时才最终浅浅地在那个紫红色头发的脑袋上搭了一下。
动作上的变化并没有逃过维塔诺娃的眼睛,才刚刚止住的泪水一下子又寻到了裂口,止不住地开始往外翻滚了起来。
“啊,别哭了别哭了,那个,我没有嫌弃你啦……”软软并不擅长应付眼前的情况,只能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能够想到的话全都抖出去,希望能碰巧蒙对安慰的正确答案,“嗯……我会想办法把你复原的,呐,现在也只是卡在几个难点……啊不,不应该说难点,嗯啊,怎么说呢……和你说个开心的事吧,我听说法迪米娅丝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可听到自己的母亲,想到她为了自己挨下的那一刀,维塔诺娃泪水更加抑制不住了。
被毒哑的嗓子说不出自己的想法,她只能用手指在自己的左胸口上比划,向软软传达自己的意思。
“你是担心法迪米娅丝的伤么?别担心,她没事。黄玉家的身体,应付那点伤还是绰绰有余的。”软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天使印记,说到:“这也是她想出来的办法。想把陷在瑞文娜·玫兰奈尔身体里的你从忏悔神殿里弄出来,走正常途径是根本行不通的,就算是大主教的她也不行。赫辛,啊不,是你姑母说不能让外人知晓灵魂交换这件事的存在,否则会掀起很严重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权力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呜啊,总而言之,她只能以身犯险,用这种方法分散全杰尔顿官员的注意力,给你争取时间。”
维塔诺娃点点头,捧起温热的池水揉了揉已经红肿的眼睛,勉强挤出了一副称不上有多好看的笑容。
“啊,对啦对啦,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软软灵光一闪,突然探出身子贴到了维塔诺娃面前,一把卷住了她的双手,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把维塔诺娃吓了一跳,“根据瑞文娜的笔记所记载,被换魂的人能看到身体的记忆,你现在应该知道瑞文娜的身体曾经经历过的事吧?”
这倒没错。
自从进入到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身体后,维塔诺娃就一直能隐隐约约地窥见瑞文娜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变得愈来愈清晰。
在瑞文娜的身体里有着两段截然不同的过往。
一段是身为商人之女的瑞文娜,虽不是贵族,但家境殷实,过着和贵族们别无二致的优渥生活:读书、 游历、 联姻,循规蹈矩;另一段是身为领主夫人的瑞文娜,在嫁入朝晖庄园不多久后遇到了一个神秘女人,之后就被那个女人虏获囚禁,那个女人还带瑞文娜经历了一场诡异的仪式,自那以后瑞文娜就完全变了个人,说着听不懂的异国语言,不停地与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私下会面,把他们安插进朝晖庄园,甚至伙同他们一起咒杀了自己的丈夫。
很明显,真正的瑞文娜·玛·玫兰奈尔,早就被那个神秘女人换走了灵魂,而那个神秘女人现在则换进了维塔诺娃原本的身体里。
只不过维塔诺娃啊啊啊地说了一通也没能让软软明白这个复杂的故事。
“你这样说我也听不懂,嗯,我问具体一点,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吧。”
“啊嗯。”
“你有看到过瑞文娜的记忆吧?”
“嗯。”
“那你有没有看到瑞文娜给你施展换魂咒的记忆?”
“嗯。”
“那你还记得细节么?!她准备了什么材料,画了什么咒术阵,选定了什么时候,还有还有,呃,我好像一下子问了太多问题了。”
换魂咒术的细节,维塔诺娃的确看到了相关的记忆,准备魔咒、 准备阵式、 甚至还准备了一份名单,但是更多的细节瑞文娜,或者应该称之为被夺舍的瑞文娜,却都是用一种她不理解的异国语言布置的,她不知道这些朦胧不清的记忆到底能提供多大的价值。
“啊,呐,嗯……嗯。”
“你记得?太好了,快说说快说说,啊不对,你声带说不了。没事没事,我先回房间去把这两天整理出的笔记拿给你看,你洗好以后直接来西偏楼四楼我的房间找我,就是关着你身体的那间房的楼上,我给你笔纸,那样交流应该就没有阻碍了。”
满脸激动的软软一溜烟地从水里钻上了岸,只用布巾随意地擦了擦身子,就胡乱地把衣裙往身上一堆,光着尾巴和屁股就冲出了屋门,那着急的劲头仿佛她才是急着要换回灵魂的人。
维塔诺娃就没了在这般激动的劲头,堆在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忧和不安。
如果不成功怎么办?自己要以这副通缉犯的模样活一辈子么?
她这两天总是会把事情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明明以前的自己并不会这么悲观抑郁,就算遇到再困难的事情都会想办法去解决,就像是学院课程中的难题,就像是遮掩艾米忒拉的闯祸行径,就像是面对父亲大人强制安排的婚约时……
婚约?
维塔诺娃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扫出了脑袋。
婚约是她进入瑞文娜的身体后第一个读到的清晰记忆,瑞文娜的父亲为了家族利益逼她放弃了成为教会庭医疗院修女的机会,强迫她与大她许多岁的朝晖庄园的领主联姻,这件事在瑞文娜的灵魂里刻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记,那充满悲伤与失落的情感让身处其中的维塔诺娃感同身受。
“听说母亲当年是和父亲互相爱慕的。”
“我和艾米忒拉应该不会落得和瑞文娜一样的联姻结果吧?”
“我以后……会遇见什么样的……”
“我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呢,明明身体都还没换回去。”
几捧温水扑到了脸上,洗去了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杂思乱想。
浴池的门又被推开了,也许是等不及了的软软折返回来催促了。
一丝微暖的欣慰填进了维塔诺娃的心田,第一次软软这个姐姐见面,她就不由分说地就用奇怪的咒术把自己妹妹的灵魂塞进一颗石头小像里,像个冷血的怪物,可现在她又变成了一位尽责的姐姐,费尽心力地要把自己妹妹重新变回原样。
自己也该做出点懂事妹妹的样子来了,让软软等太久未免显得有点太不明事理了。
这样想着,她起身出浴。
然而身后站着的并不是软软。
在浴池岸边昏黄的矿石灯光下,一个紫发少女站在那里。
黑黢黢的麻布短衫,脏兮兮的粗布短裙,全都湿漉漉地黏贴着她的身躯,狼狈之极。
可相比衣着的狼狈,她的双手却一动不动地端着一支拉满弦的弩弓,箭头直指前方仍站在水中赤身裸体的维塔诺娃,水蓝色的双目中满是利刃般凶狠锐利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了结维塔诺娃的性命一般“哟,瑞文娜·玫兰奈尔,你,还挺安逸的嘛。”
紫发少女的声音尽管保持得还算平静,可是却依旧能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愤怒,仿佛和瑞文娜·玫兰奈尔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可任凭维塔诺娃如何从瑞文娜的记忆中搜刮,都找不到关于这位紫发少女的任何线索。
“她,她,她是来抓我回去的人么?不对不对,要是忏悔神殿抓我回去的话,这里早就应该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的。她似乎和后来的瑞文娜有仇,她那把弩好像,好像,好像是真的……”
血淋淋的死亡幻象在眼前维塔诺娃眼前一闪而过,只要那个女孩轻轻扣一下手指,飞出的弩箭就能立刻夺走她的性命。
深重冰冷的仇恨汹涌若冰潮,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她的愤怒而战栗。
即使是站在温热的温泉池水里,维塔诺娃依旧觉得双腿成了一块石头,冰冷麻木,无法控制。
“如果不是之前来过,我还真没把握能找到你。我可真想现在、 立刻、 马上,就把你这颗令人作呕的脑袋射个对穿,给克芮丝报仇。”
端着弩弓的手微微抬动了一下,把目标从胸口挪到了眉心,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要把维塔诺娃的魂给吓掉了,僵硬的双腿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可几乎立刻就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瘫坐进了水中。
“但是你的命我还得留着,有些问题我还得去问问尊贵的达帝纳大人呢,只带着你的尸体去找她的话,未必能听到她说实话。”
她熟练地卸了弦与箭,把弩弓背回到了身后,冲着维塔诺娃的方向大踏步地奔走而去。
小小的身躯爆发着凶煞戾气,宛若厉鬼,就连周遭的湿热水汽都变得冰冷了下来。
穿着鞋子的脚踏进了浴池的温水,紫红色的长发被一把攥进了手中,细小的手臂鼓动着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就把维塔诺娃的脑袋拉到了自己面前。
“克芮丝,克芮丝·纳乌·格温艾拉,莉莉安娜修女会的修女,你还记得她么?你这个该死的母猪。”
莉莉安娜修女会?
这个由法迪米娅丝一手创立的组织她再了解不过了,艾米忒拉就天天嚷嚷着说以后要进这间修女会,追随伊波拉教母的步伐成为特别修女。
克芮丝?
在瑞文娜的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里的确有一个修女的存在,那个修女就是维塔诺娃被押送进朝晖庄园时看到的那个被撕去衣服身披枷锁的女人,她应该就是眼前的紫发少女口中说的克芮丝。
“你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可别和我说你不记得了!”
撕裂的剧痛从头顶发根爆开,被水淹没的窒息紧随而至。
不给维塔诺娃任何辩解的机会,紫发少女就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细小的胳膊仿佛是铁打的一般,任凭维塔诺娃如何挣扎反抗都纹丝不动。
肺里的空气被逐渐榨干,挣扎的力气也逐渐变弱,隐忍的耐力慢慢抵达极限,她再也憋不住气了,胸腔里一阵短促的抽搐后,她只觉得一口热水伴着刺痛灌进了肺里,向着她摇曳的生命火苗狠狠浇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水里时,铁打的一般的手臂突然卸去了力气,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维塔诺娃匆忙从水线下探出了脑袋,苍白一片的头脑里除了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大口大口的呼气,已经什么都不顾上了。
可紫发少女并不想就此结束,还不等维塔诺娃喘上两口气,苍白的意识里便猛然迸溅出一片金光,一阵剧痛便从眼窝直直地窜进了脑袋。
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眼窝,紧接着砸中了她的脸颊。
她顾不得头皮发根上被撕扯的疼痛,想护住脸庞,可凶猛的砸击又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腰腹之上,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的剧痛让她几乎失去了平衡,她只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液体在身体深处翻涌,很快就沿着食道翻涌出了嘴外。
还未等她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抓着她头发的手就又把她的头按进了水里。
这次灌进肺里水多了股腥咸的铁锈味。
第二次被从溺亡的边缘拖回,维塔诺娃已经几乎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
可抓着她头发的手依旧不依不饶,而这次是把她从水里拽到了岸上。
“喝了不少水吧?是不是很难受呀?”
冷酷又假惺惺的关心,换谁都能听得出冷嘲热讽的味道。
“啊?什么?有些胀?那我来帮你一下吧。”
维塔诺娃并没有回答。
不过对于面前的紫发女孩来说,回答与否都不重要,恶狠狠的踹击落在了维塔诺娃的肚子上,刚刚才被翻搅过的五脏六腑瞬间又被换了个方向搅得天翻地覆,喝下的和呛下的血和水一同从口鼻中喷了出来,锉骨断筋的疼痛化作游丝般的呻吟哀求,用听不懂的咿呀啊呀向着视线里那个模糊的紫发身影虚弱地解释:
“我不是瑞文娜·玫兰奈尔,我不是瑞文娜·玫兰奈尔。”
“住嘴!”苍白无力的解释被一声喝止,“别在哪吱呀地乱叫。求饶?你在杀克芮丝的时候,想到过现在的下场么!”
不可抑制的怒火化作一连串拳打脚踢,统统落在了赤身裸体蜷缩在地上的维塔诺娃身上。
她想求饶,却求饶无门;她想求救,却求救无路。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充满苦涩的忏悔神殿,只是这一次身体上受的罪不再是奸淫与凌辱,而成了苦痛与暴虐。
熟悉的痛感再一次从发根传来,她的脑袋被又一次按进了水中。
这样的折磨不知还要再循环多少次才能解脱。
……
法迪米娅丝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路了,泥泞的道路颠簸又缓慢,即使这条从城镇前往被救赎者庄园的路因朵蜜已经烂熟于心,可抵达时也已临近早夜。
胸口上的伤口经过一路的折腾后有些隐隐发痛,但是法迪米娅丝并不在意,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鲁莽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番模样,她有太多的道歉话要和维塔诺娃去说了,多到完全没办法让她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多等一分一毫。
马车尚未停稳,她便一跃而下,急匆匆地向内厅冲去。
在门厅外迎接的只有独自撑伞等候的默茜一人。
“欢迎回来,法迪米娅丝。”
“辛苦你了,默茜。维塔她安顿好了么?”
“早就安顿好了,该告诉她的事情也都说清了。”
“她……情况还好么?”
“应该是在忏悔神殿里受了不少苦,情绪还有些低落,不知道事情彻底结束以后能不能好过来。”
法迪米娅丝的心在此刻咯噔震颤了一下,在忏悔神殿那种地方呆上几天,换谁都得留下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就算未来干净的身体被换回来,那段被凌辱的记忆也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结。
这种痛楚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个换魂咒,有进展么?”
“主控已经把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给了软软,软软也正在全力钻研阿米莎魂咒。对了,主控今晚不在庄园里,她带着努比丝和可瑞儿去了杰尔顿城里。”
“赫辛去城里了?”
“是的,也是为了破解阿米莎魂咒。咒里还有一些难解的疑点,她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要点资料。”
老朋友?
这个词倒是让法迪米娅丝把注意力稍稍从维塔诺娃那边移走了些许。
这么多年来,能被赫辛划分进老朋友类别的,据法迪米娅丝所知也只有一个名叫“安诺希妮”的人,不过那人远在西岸的巴辛洛格,同杰尔顿城镇沾不上一点关系,至少在她治理杰尔顿地区的时候是这样的。
“赫辛应该会有她自己的安排吧。今晚这里只有你一个么?我在路上听因朵蜜说,她又没有听到琴十二和因芙蕾的声音。”
上一次因朵蜜说没有听到琴十二和因芙蕾的声音后,就接连捅出了一大堆变故,这次法迪米娅丝长了个心眼。
“说来也奇怪,我这几日也没有听到琴十二的声音,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主控也没提过这事。”默茜歪歪头,看到了法迪米娅丝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又挂上了她那副标志性的笑容,回答道,“放心吧,我这次可没有对你下手的计划哦,看,口袋里面什么都没哦。”
为了表示清白,她翻开了自己全部的衣袋。
“默茜,你误会了。”
口中虽说着误会,可也直到此时她才放心脱下湿漉漉的外衣,交到了默茜手中。
“可以理解。那,要我去招呼维塔来见你么?”
“不用招呼她来,我一会去看她就好了。”
“好的,那我先去找她,同她说一声。法迪米娅丝你先休息一下吧,餐厅里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喝的。没有下药,可以放心吃。”
大主教以一声淡淡的嗤笑作为回应,现在的她全然没有心情去理会默茜的“玩笑”,也没有胃口去填一填自己满是苦水的肚子,在见到自己的女儿之前,她只想在入户厅堂里找个舒适的地方坐一坐,让自己回复些许精力。
“达帝纳大人,晚上好呀。”
还不等法迪米娅丝坐稳身子,一声刻意压着音调的熟悉女声忽然从阴暗的楼梯角落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个头不高的紫发少女从阴影中显出了身。
“薇尔诺?你怎么在这儿?”
法迪米娅丝心中一惊。
几日不见踪迹的薇尔诺突然在此现身,还是在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身体被从忏悔神殿救出来的节骨眼上,这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有劳达帝纳大人关心了,我来这里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达帝纳大人一下,是关于她的。”
她向更阴暗的阴影中探去身子,伸手从中拽出了一个几乎让法迪米娅丝气涌血浮的身影——赤身裸体的瑞文娜的身体,被反绑着双手丢到了法迪米娅丝面前。
眼窝淤青、 脸颊浮肿、 全身上下满是大大小小的挫伤痕迹,这些伤痕在忏悔神殿里还没曾出现,明显是薇尔诺对其下的狠手。
还不等法迪米娅丝压住自己的怒气,她便看见薇尔诺从身后端起一把上了弦的弩弓,瞄准指向了维塔诺娃的方向。
“薇尔诺!住手!把武器放下!”
声嘶力竭的怒吼几乎把房顶掀翻,见着在地上呻吟蜷缩的维塔诺娃,法迪米娅丝也顾不上箭矢的危险,一把冲上前去用身体护住了维塔诺娃。
黄水晶色的目光扫过薇尔诺全身,敏锐地从衣领的缝隙中看见了缠在她身上的布绳,那些布绳上有她施下的魔咒,只要她将布绳上的魔咒驱动,那她就能将面前这个危险的女孩一招制服。
“别动!达帝纳大人,你敢动一下我身上的缚带,我就立刻射穿她的脑袋!听明白了么!”
然而,薇尔诺预判到了法迪米娅丝的想法,把手指紧紧搭上了扳机。
布绳的魔咒就算成功驱动,它们行动的速度也绝对比不上手指的弯曲发力。
在这个距离上,任何想要靠蛮力制止薇尔诺的行径都是在拿维塔诺娃的命在冒险。
“先让这个女人躲过死刑,然后再把她从忏悔神殿里藏匿到这里,最后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倒想问问你,达帝纳大人,你对得起为你卖命的克芮丝么!”
“不是这样的,薇尔诺……”
薇尔诺是来给克芮丝报仇的。
作为被自己亲自招揽进莉莉安娜修女会的人,法迪米娅丝非常了解薇尔诺的为人,这个单纯同时倔强的女孩敢爱敢恨,为了自己的挚友,她认定瑞文娜·玫兰奈尔罪该万死,就一定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审判瑞文娜·玫兰奈尔,就算自己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那为什么这个残害克芮丝的家伙会出现在你的宅子里!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把我们这些小人物当成什么了!达成目的以后就可以随便丢的棋子么!”
“薇尔诺,你冷静一下,我明白你为了克芮丝的心,我可以向你解释,你先把武器放下好么……”
面对倔强的薇尔诺,法迪米娅丝必须先安抚住她的情绪。
“别说废话!”见法迪米娅丝抬手,薇尔诺下意识地以为她是要施展魔咒,立刻抬高了弓弩瞄向了自己的上司,大吼到:“蹲下!不然我立刻射死她!”
“薇尔诺!你不要激动,我退后,我退后。”大主教缓缓伏下了身,可这一会,胸口上的一阵刺痛让她差点没能撑住身子。
胸上的刀伤似乎有了些异变,她想伸手去捂,可又害怕此时的薇尔诺会把自己的动作当成威胁,只能咬着牙硬撑着身体,用还算稳健的声线说:
“克芮丝的惨状,这些天里我每次想到都让我无比心痛。我也不想饶过瑞文娜·玫兰奈尔,她也害了我的女儿,不是么?我没有理由袒护她。可是,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你让我解释一下事情的缘由么?我相信,你听过以后一定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听完,你还觉得她非死不可,你不仅可以一箭射死她,还可以一箭射死我。”
紫发少女沉默了,手中的弓弩随着下沉的目光移开了目标些许,似乎是听进了法迪米娅丝的话。
可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把弓弩重新移回到了维塔诺娃身上,只是眼神中少了最开始的凶狠毒辣。
“说。”她冷冷地回复了一句,“但是我警告你,你胆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我就立刻要了她的狗命!”
大主教点点头,把她所知道的关于阿米莎魂咒的详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瑞文娜·玫兰奈尔抓走维塔诺娃,到发现维塔诺娃被交换了灵魂,再到她们从忏悔神殿里救出了寄宿着维塔诺娃灵魂的瑞文娜,最后到现在薇尔诺站在这里和法迪米娅丝对峙,几乎完整无缺。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薇尔诺来说,难以接受。
“我不信……”
薇尔诺端着弓弩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她无法接受,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蹲守到的仇人,结果身体里装着的却是无辜者的灵魂,而仇人的灵魂也同时躲进了无辜者的身体里。
她想要给克芮丝报仇就得牺牲无辜者的性命,这样的交换超出了她理解中的神恩道义,甚至超越了她心中的道德良知。
“我不信,我不信!假的!假的!”
她想说服自己解开心中那些阻挡自己复仇的枷锁,只是越说服,这些枷锁就缠得越紧。
“是真的,薇尔诺,不然我也不会……”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现在就杀了她!我现在就杀了她!”
说服变成了嘶吼,可嘴巴上越是嘶吼,手上却越是无力,甚至连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波光的水痕染得朦胧模糊。
“薇尔诺!我求求你!住手,冷静一下!”
忍着胸前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法迪米娅丝站起身,站到了薇尔诺和维塔诺娃之间,伸开手,为还蜷缩在地上的女儿挡住了箭矢的路线。
“我作为一个母亲……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冲动。”
胸口上的布料被渗出的鲜血缓缓染红,鲜红的颜色在薇尔诺朦胧模糊的视线里糊成了一片。
她哭嚎着举起了弓弩,冲着天花板上扣下了扳机,箭矢飞出,热泪纵横,她为自己没能抛弃心中的道德良知而哭泣,也为自己没能给惨死挚友报仇雪恨而哭泣。
法迪米娅丝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薇尔诺,轻轻摸了摸这位紫发女孩的脑袋,任凭这位刚刚还威胁着她和自己女儿的杀手抱住自己的腰身嚎啕痛哭。
而一直躲在不远处墙角阴影里伺机而动准备制服薇尔诺的因朵蜜,此刻终于现出了身,快步来到伤痕累累的维塔诺娃身旁,将她带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这场闹剧很快就能结束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
“赫辛阁下,正在为您连线到家园号。本轮通讯窗口期还剩二十七分五十秒,请您留意。”
“辛苦你了,叔本华。”
“您太客气了。主控已上线,通讯权限交予您。”
“……”
“喂,兔子大姐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狼崽子。”
“赫辛前辈,隔了这么久来找我,应该不是心血来潮找我叙旧的吧。当然,前辈想起我来,同我叙旧,我也是非常乐于奉陪的啦。”
“你那副油腔滑调还是对安诺希妮那家伙说吧,她爱听,我没兴趣。”
“绝情,赫辛前辈,太绝情了,亏得我还在蛇头大姐那儿帮你守口如瓶。要不哪天~我不小心~说漏点东西?”
“你敢!”
“哈哈,不敢不敢。不过话说回来,前辈这次找我,又想我帮什么忙了?”
“找你要组数据。”
“什么数据?”
“光子星系列与量子星系列的观测数据。”
“你在研究希格斯之门?!”
“称不上研究,我只需要最近一个月的观测数据,以及未来一个月的预测数据。”
“为什么?我需要知道理由。”
“这是女士的秘密。”
“那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提艾什,我真的需要那组数据。”
“这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赫辛前辈。”
“……”
“赫辛前辈?”
“拜托你了,提艾什……”
“?!”
“求你了……”
“行了行了。一个月的观测数据,一个月的预测数据,是这样么?”
“是的。”
“所有数据的精确度我必须抹去五个单位,这一点还望前辈理解。”
“谢谢你,提艾什。”
“你不对劲,赫辛前辈,你很不对劲。让你的医疗娃娃给你做个彻底的检查吧,你这状态我很担心。”
“谢谢你的忠告。数据的事情还请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兔子大姐。”
……
“主控,光子星系列与量子星系列的观测数据其实对希格斯之门的研究作用非常有限,您给赫辛阁下的数据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哈,如果我爽快地给她了,还能听她说‘求求你’这种千载难逢的话么?”
“主控,这种充满情绪化的行为意义何在?”
“很难理解么?观测数据本身的确没什么价值,但是如果我强制赋予它一个价值,那对于赫辛来说它就是个必须求我才能得到的宝贝。别小看了这一点点情绪化所带来的价值,马克思(Marx),未来想要拉拢她的时候,任何一点价值都会成为可用的助力。”
“您觉得赫辛会吃您这套拐弯抹角的‘人情世故’么?”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得帮现在的赫辛一把。毕竟,能纠正安诺希妮的理想化幻想,还得靠赫辛才行。”